杀人夺宝这种事情，直接当着受害者面商量的，要么智商不高，要么是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
——很遗憾，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是后者。
“三哥本命宝刀折损，仓库里有得是备选的兵器。”
顾怀容手臂一抱，语气不咸不淡：“强抢平民家里祖传的宝刀，恐怕不是他该做的吧？”
顾谦不紧不慢，微微一笑：“宝物有灵，当择良主。这刀放在平民手中，和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
顾怀容本想反驳，闻言愕然：“四姐？”
周平楚回忆起刚才在顾怀容身边地图上看到的四周地形，很快规划出一条逃跑路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队伍里面，做主的显然是这位“令小姐”，若是……
“说得没错，此等宝物，不在合适的人手中，的确是暴殄天物。”
顾谦笑意越发灿烂，却见她一转头，向周平楚道：“你的刀，我买下了。”
周平楚后退的脚步一顿，顾谦脸上的笑容碎裂了。
“等一下，令小姐，这……”
银钗女子冷冷一眼斜瞥过去：“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这刀？”
“不不不，自然没有人比您更配得上它。”顾谦赔笑，“只是您的本命宝剑如今还未受损，而元公子正需要更换武器……”
“我就是有十把武器那也是我的。”银钗女子冷笑一声，“我的东西，三哥也要抢吗？”
旁边其余几人见顾谦触了霉头，相视一眼，纷纷唯恐避之不及般挪开，一时间俨然形成一派孤立之势。
顾谦被堵了个正着，捏了捏拳头，尴尬地“呵呵”两声。
“令小姐此言差矣，您与元公子兄妹情深，小姐若是看上了，想必公子也不会计较的。”
银钗女子并不理会顾谦暗带阴阳的话语，对周平楚道：“我是顾怀令，顾氏敬堂，继承序列行四。你可同意与我交易？”
她的语气很笃定，似是问询，实际上没有留下任何谈判的余地。
——说是“交易”，显而易见，在这场交锋中，物主本人的意见是最不重要的。
周平楚毫不犹豫，点头，简单道：“可以。”
虽然这把“黄金屠龙宝刀”是系统给他用作防身的武器，但其一双方实力悬殊，拒绝并不代表他有实力留下这把刀；其二，这把刀在设计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要做成一把全行业全年龄段全物种全场景可用的菜刀。
怀璧其罪，特别是在这个璧对他而言没有一点用处的时候。
“现下不方便交易，你先跟我们一起回景川驻地，随后再交接。”
这个结果也在顾怀令的意料之内，她点点头，朝石屋外走去，旁边几人连忙跟上。
顾谦脸上的僵硬的笑容终于挂不住，阴恻恻地盯了周平楚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跟在队尾。
“走吧，不必理他。”
顾怀容拉过周平楚跟在最后面，对着顾谦的背影，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人天天打着三哥的旗号上蹿下跳，只是他虽然为人阴险，在这里也绝不敢越过四姐的头上去，既然四姐发话，同意你跟着我们一起回驻地，你便不必过于担忧……”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周平楚这话来得冷不丁，顾怀容愣了一愣：“怎么说？”
“在此之前，令小姐对他的态度如何？”
顾怀容回想了一下：“此人归属三哥麾下，常替他出任务，在队伍里总想着捞点好处，不过四姐从未让他得逞……”
“既然有这么多前车之鉴，若他真想要这刀，大可以趁人不备，找个荒郊野岭杀人夺宝。”
他说这话时语气冷淡如冰雪，不带任何情绪，也不掺杂丝毫波动，像是这种可能性与他并无关系。
顾怀容眉头皱起，思索了一阵，脸色慢慢变了。
“你的意思是，他明知会被拒绝，却依然在四姐面前提起要为三哥抢刀……是有意为之？”
这少年虽然略显天真，对刚认识不到一小时还搞不清楚底细的陌生人便十分不谨慎地快速放下了戒心，但单纯并不意味着愚蠢。
周平楚不置可否：“我并不知晓事情全貌，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只是推测罢了。”
两人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顾怀容像是在想事情，一路上沉默无言。
半晌，他忽然问：“你真是平民？”
周平楚转头看他一眼：“憋了半天就想问这个？”
“啊？”顾怀容眨眨眼睛，“还可以问更多吗？”
刚才是真傻，这次是装傻。
周平楚把脸转了回去：“平民。”
“哎——这话听上去也太不真诚了吧！你别走那么快……”
此时已到凌晨，遥远的天际却不见太阳，只能见到穿透层层灰雾后射向大地的单薄的日光。
约过了两个小时，一行人站在了一座小城之前。
“这里是顾氏景川驻地，由敬堂一脉负责守卫管理，也是这附近城镇平民最大的避难所，大约可以容纳几万人。”顾怀容介绍道。
几万人？
小城被重重围墙围起，根据外面的大小和周围的地形分布，看上去最多只能容纳几千人而已。
城门紧闭，无人守卫。顾怀令走上前，双手简单掐诀，一道金光从她指尖飞射而出，正落在城门中间一处黑色的晶石上。
黑色晶石发出一阵亮光，紧接着城门自动打开，内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和想象中拥挤的模样差别甚大，刚一进入城门便是一块广阔的平地，再往里走几步，便能看到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房屋，和普通的城镇并无太多异处。
抬眼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高大的楼房，形制古色古香，颇为风雅，四周预留了一片广场般的空地，衬托得大楼更为阔气。
“这里主要是顾氏敬堂一脉的族人居住，还有一些客人和受聘的修士。”
“四小姐，六公子。”前方迎面走来一中年男子，对着顾怀容和顾怀令行了一礼。
顾怀容对来人颔首示意，对周平楚道：“这位是负责地下城镇的顾岚，他带你去做个例行检测，就可以前往地下城镇了。”
地下城镇？
原来地面上见到的，只是驻地的一部分？
“请随我来。”顾岚面上留着小胡子，梳理得十分整齐，举止有礼，看上去颇为温和。
“小友是没有听说过地下城镇么？一百多年前，大灾刚开始之时，为了躲避雾气的侵蚀和魔尸的攻击，许多人走投无路，便自行向地下挖出洞穴，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顾岚是个很健谈的人，见周平楚对地下城镇有些好奇，便一路走一路介绍。
“后来，人们发现地下雾气衰微，腐蚀性远远不及地面，便发觉土地对雾气有着天然抵挡的能力。若是再加上洁净法阵的加持，便能够使地下的雾气几乎消失。”
雾气，魔尸，洁净法阵，雾气暴动……
顾岚所说的始于一百多年前的“大灾”，或许就是乔安所谓“修真界末世”的开始。
“不过，虽然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住在地下城镇中，甚至有些地方的平民都未曾听过地下城镇的名字，因为建造坚固、并配有洁净法阵的安全地下城镇需要大量物资支持……到了，这就是检测法阵。”
顾岚带着周平楚，推门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里安置着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块，高约三米，中间完全挖空，石壁上刻印着大片粗细不等的复杂的纹路，在几条纵深纹路的交界处，镶嵌着几块发着不同颜色荧光的晶石，形状和刚才顾怀容手中的荧黄色晶石十分相似。
法阵旁边坐着几个身穿黑色服制的人，表情轻松，愉快地聊着天，见顾岚过来，还向他打了个招呼。
顾岚微笑着与他们攀谈了几句，周平楚看着这个大石块，心中忽然毫无来由地升起一种淡淡的不妙的预感。
“它是检测什么的？”
“用来检测是否存在魔气污染。”顾岚领着周平楚往里面走，笑道，“不过只是例行检查。像你们这些没有修为的平民，如果被魔气污染了，撑不过一刻钟，早就已经被腐化成——嗯！？”
四周的晶石骤然变亮，光芒沿着石壁上的纹路开始流动。
周平楚感觉肩膀上的伤口一麻，但刺痛感很快便消失，与此同时，法阵晶石的光亮和石壁上的流纹也淡化不见，快得像是错觉。
顾岚脚步一停，原本温和带笑的神色在瞬间消失无踪。
他后退一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称得上如临大敌，声音沉沉：“你被魔尸攻击过？”
魔尸，魔气污染，腐化……不会吧。
周平楚心跳一滞。
承不承认？能不能承认？
旁边聊天的声音已经停止，所有人在法阵亮起的一瞬间站起，朝周平楚的方向齐齐看来，有些人的手已经搭上了腰侧的剑柄。
绝对不可以。
看这些人的反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承认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没有。”
周平楚一脸茫然，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顾岚眯起眼睛，细细观察周平楚的表情的每一丝波动：“只有身上带有魔气的人才会触动检测法阵。”
“我在和他们相遇的时候，确实是碰见了雾气暴动。不过在雾气暴动中我并没有受到攻击，这一点顾怀容可以作证。”周平楚一摊手，像是把一切事实完完整整和盘托出。
“雾气暴动的时候魔气盛烈，或许是在那时沾染的？”旁边一人走上前来，低声对顾岚道。
顾岚沉思着，眉头紧皱，没有表态。
“你刚才也说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要是真的被魔气污染了，根本撑不过一刻钟。从我遇见他们到现在，早就过去了几十个一刻钟。”
顾岚点头，眉间稍松：“也是。只是此事必须谨慎，我先着人去跟令小姐通报一下情况。”
“不必麻烦令小姐了。”
房间的门被推开，顾岚眉头又是一紧：“顾谦？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个人？
周平楚回头一看，只见顾谦身后跟着两个武士装束的人，腰间均佩着长刀。
“既然此人引起了法阵警示，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杀了便是。”顾谦一指身后两人，“我带了之前负责过魔化清理的修士过来，想必可以省了诸位的麻烦。”
“景川驻地是敬堂一脉负责的，元公子这么插手，怕是不好吧。”顾岚似乎对顾谦此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话语间毫不客气。
“景川驻地是顾氏分驻地，敬堂一脉是顾氏分支，都是顾氏之人，相互分忧也是应有之理。”
顾谦好像听不懂逐客令，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反感的微笑：“只是作为地下城镇主事，行事如此优柔寡断，法阵警示后竟然不第一时间斩杀污染人员，恐怕目前地下城镇早有不少隐忧。提醒岚叔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族侄分内之事。”
顾岚被这不阴不阳的话气得脸色发红，只是素来的温和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再者，周平楚身份不明，还有魔气污染嫌疑，顾谦这么说条条都站在理上。
顾谦见顾岚妥协，满意点头，朝身后两位武士抬手示意。
“阁下这么做，恐怕很难让人不怀疑元公子的居心吧。”周平楚像是没看见走过来的两名持刀武士，语气平淡。
顾谦冷笑：“斩杀被魔气污染的平民以防后患，这是天下共识，这么做自然为的是地下城镇的安全，谈何居心？”
“在明知令小姐与我有宝物交易的情况下，三番五次试图取我性命，夺走宝物。真是……兄妹情深啊。”
“宝物交易？”顾岚反应过来，看向顾谦的眼神中带上了警惕。
周平楚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顾岚再怎么气愤也不会为了他站在元公子的对立面，但顾怀令就不一样了。
如果今日真让顾谦杀了周平楚夺走宝物，后面顾怀令要追责起来，后果可不是顾岚能一力抗下的。
“跟宝物有什么关系？”顾谦面色紧张，“无论你和令小姐有什么交易，被魔气污染的平民，按照规定，本该就地格杀！”
“若不是我说出宝物交易一事，恐怕你把我就地格杀之后，下一步就会要求亲自处理我的随身物品，以防“后患”吧？”
四周围观的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连两名持刀武士都停在了原地，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顾谦像是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涨红：“你……”
演技真好。
周平楚眼睛微微眯起，仔细地观察着顾谦脸上每一丝表情。
从他开口到现在，局面被逐渐扭转，对顾谦越来越不利。
但奇怪的是，顾谦虽然表现得一副难堪的样子，微表情却是放松的。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见四周质疑声越来越大，顾谦脸色悻悻，对着两个武士一挥手，转身走向门口：“我们走！”
“站住。”周平楚盯着他的背影，“还没完。”
这下，不仅是顾岚，连顾谦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意外。
“小友，切莫陷于意气之争。”顾岚低声道，“此人心机深沉……”
周平楚一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顾岚下意识闭了嘴，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忽然想起，面前这人只不过是个平民。
顾谦转回身，脸色不太好看：“什么没完？”
“我分明没有被魔尸攻击过，身上却带着魔气。而在魔气被检测出之后，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出现在这里，要求把我就地格杀。”
周平楚一摊手：“这魔气从何而来，该查的到底是谁，我想阁下恐怕比我更有数吧？”
“你——你在说什么！？”
顾谦愕然，脸色霎时间转白，连说话都打了个磕巴：“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魔气是我做的手脚？”
这回不是演的。
周平楚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是么？我可没有这么说。”
顾岚朝着旁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面色十分严肃，点点头，立刻转身出了房门。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只是碰巧经过此处……”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房间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顾怀令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语气阴沉：“碰巧？本小姐也碰巧经过此处，你有什么借口，尽管跟监察处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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