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四目相对默了一瞬,赵承音眸底丝毫不掩那流动的察意,开腔都溺着冷。
裴越舟将她所有防备都尽收眼底,他抿了抿唇,抿出一丝血色,淡漠道:
“白祁所托。”
白祁?
赵承音扫他一眼,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赵承音指尖在屏幕滑动,只见被提到的白祁在十分钟前发的信息:
【白祁:你魂体不稳,C市蛇龙混杂的太多,我叫裴越舟陪你。】
【白祁:乖巧.JPG】
“……”
干净利落地迅速发出一个“滚”字回复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的赵承音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
“在山上信号不好,抱歉。”
像是习惯了她的防备,裴越舟看着走近的赵承音,压着的睫不动声色地一颤,只轻声:“嗯。”
孙梵梵跟着赵承音走过去,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来移去,沉默不语。
气场太强大,她选择闭嘴。
赵承音看了裴越舟一眼:“你不是在追查烛尤的下落?”
“她擅分神。”裴越舟沉声,“找了四个地点,全是冒牌货。”
赵承音的眉头果然轻轻地皱了皱:
“烛尤在玩些什么……”
裴越舟不语。
半晌,他环视一圈,脸上端得稳稳:“白祁替你找了住处,说你魂体不稳,入夜……还得下冥府,怕在C市,卫家找你麻烦。”
天色有些阴暗。
“我知道。”赵承音冷面,“毕竟我才踏进C市半天不到,连她都能找来了。”
说罢,赵承音瞥了眼身后的孙梵梵。
孙梵梵:“……”
“白祁托我同你一起追查《狸女》的卖家下落。”裴越舟半分眸光都不予孙梵梵半分,只看着赵承音,“你不用这么防备我,裴家向来亲近冥府。”
裴越舟后半句的字字都咬得重重。
他的眸底太深,让赵承音有些莫名的意味,只是她面上不显半分:
“……抱歉。”
身后的孙梵梵眼珠子转得溜溜。
裴越舟嗯了一声,他绕过车门,走到副驾的位置,礼貌地拉开车门:“这里说话不便,我先送你去白祁安排的地方。”
赵承音看他一眼,沉默地抬脚坐了上去,在她弯腰的时候,裴越舟还抬手捂住了车门的顶。
孙梵梵的眼珠子转得更快了。
正当裴越舟关上车门,视线跟身旁的孙梵梵对上时,后者情商忽然一百八,自己绕到了后座拉开门:
“裴老师,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裴越舟终于肯将目光分给孙梵梵半分,可他却伸出了手,将后座的车门重新关上——
啪嗒。
孙梵梵:“?”
是我不配吗?
“不用看我。”裴越舟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人身上,难得抿了个笑,“回头。”
孙梵梵忽然感觉到后背一阵惊悚。
她的眼睛从裴越舟脸上移开,缓缓地转过了身——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C市的孙奕元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她,一脸僵硬。
“……”
孙梵梵猛地转回头,扒拉住车门的把手,一脸悲壮:“裴老师,我好歹是你的学生!”
裴越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转过身去坐回了副驾驶,只留得关门时轻轻的一声响。
“承音,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孙梵梵低呼出声,回应她的却是裴越舟一脚踩下去的油门,以及呼啸而去的汽车尾气。
孙梵梵暗骂一声,身体比脑子先行,掐了个诀就跑。
不远处的孙奕元轻哼一声,目光从那辆车上移开,压下了眸底的细碎,凭空而起,几步就破了孙梵梵的阵,提溜着她的后颈,阴切切的:
“玩得还开心吗?”
孙梵梵笑得比哭还难看:
“还……还行?”
三秒后,一阵惨烈的痛呼声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雀儿。
一直阴沉的天终于将雨下了出来,远处的水泥路泛着点点灰色的光,车窗外都拢着一层水汽,两侧的柳条儿有气无力地低垂着,连枝叶都打着卷儿。
车内沉默在弥漫。
赵承音背靠着椅背,直视着前方的路,半分目光都不分给副驾驶上的人。
裴越舟的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路沉默也没让他的脸色沉下,只是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放慢了车速,而后他伸出右手,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赵承音瞧着他的动作,打破沉默,“你跟孙奕元一起回来的?”
裴越舟只应了声嗯。
“我走的时候,白祁还在跟他们开会。”赵承音冷声,似笑非笑,“你们世家人修,都这么脑子长天上么?”
裴越舟的余光不动声色地锁着赵承音的面色:
“华国灵气式微,加上如今科技发达,冥界闭府,他们年轻一代,很难有从前那种体会,所以,能突破境界的并不多。”
一顿,他又续了一句:
“子侄辈,大多都像孙梵梵一样的境界。”
赵承音敏锐地抓住了裴越舟那句‘他们年轻一代’:“听起来,你倒像是家主一辈的口吻。”
“……”裴越舟抿了抿唇,“我久避世。”
赵承音看他一眼,眸底像是掠过了一丝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沉声: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裴家大少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人修界。”
车内空间封闭,那股舍利的气息更浓,闻得赵承音的魂体都稳固了些,她偏头,若有所思的:
“你能得青平山相赠舍利固身,也是个人物。”
裴越舟不语。
雨水打在车窗上,源源不断的水珠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映在裴越舟的眸底。
半晌,他才开口:
“你不必这么防备我。”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赵承音只盯着窗外的景色。
“如你所说,我身世不凡。”裴越舟看着身边人高耸的鼻梁和削瘦的下颚,开腔沉沉,“可是,在人修一界,赵承音的大名也无人不识。”
赵承音转过头看人。
裴越舟看着绿灯亮起,踩下油门:
“裴家向来不参与世家的琐事,且一直都跟白祁为首的特殊管一派——”
“所以,你实在不必从一开始就将我归类为对立面,因为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才是一队人。”
最后三字,裴越舟说得重重。
赵承音垂在大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她知道裴越舟说得没错,从一开始,自己就对他的敌意太重,甚至有几次,她都觉得裴越舟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
可从理论上来说,裴越舟确实没有做错。
但赵承音还是存疑。
每一件事,包括那日无意间闯进的空间,裴越舟对空间里那个通槐木的态度太过熟悉,并且还能跟通槐木灵对话。
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要远离的讯息。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许是赵承音的思虑太重,裴越舟终于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
“通槐一事过后,你对我防备更重了。”
赵承音不语。
“可是,赵承音。”裴越舟忽然叫了赵承音的全名,这三字从他薄薄的唇瓣间吐出,揉着莫名的意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都是都归类为怪物与非人的人,不是么?”
赵承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车窗上的雨珠。
“我不是想说你什么。”裴越舟抿了抿唇,终是放缓了语气,“只是一起查案追寻,你总不能一直防备着我。”
半晌,赵承音掀起眼皮,喉间挤出字句:“抱歉,我的错。”
只是她抬头太慢,所以错过了裴越舟一瞬收回的、在沉默中缀着耀耀星光的眸。
裴越舟一脸淡漠,应了声嗯。
车子驶进闹市,两侧的霓虹映着雨滴,顺进了赵承音的眸中,她低低开腔,扯开了话题:
“我在哪座吊脚楼中,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他离开前,抹走了一切。”
“我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狸女》买家的信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裴越舟的指腹在方向盘上轻敲,“当年负责的工作人员都被灭了口。”
赵承音抿了抿唇:“他出入宝鉴会,需要邀请函,当年负责这件事的是,只有卫承,但卫承应该不知道他的用意。”
“卫承只负责流程的批报。”裴越舟沉声,“宝鉴会是完全封闭匿名的,而当年唯一见过买家真容的,只有负责审核的工作人员,但他早就死了。”
赵承音的手拽着安全带:“那这样看,事情是无解的。”
“烛尤寄生于阳魂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想得到。”
裴越舟一个拐弯进了独立的通道:
“如果当年那个买家是不知情的,那尚且情有可原,不算威胁……”
赵承音冷声,接上裴越舟的后半句话:“如果买家知情,那这件事,就是个天大的阴谋了。”
裴越舟不语。
他们都很清楚,如果《狸女》的买家是知道阳魂被烛尤寄生,或者说,是默认了烛尤一定会寄生,又或是跟烛尤合作买下《狸女》让她寄生——
那这一步步的棋子,可就是大局了。
是谁在下棋。
车子在独立的别墅中停下,感应门扫了扫,自动开了门,裴越舟将车子停在院子里,拿了伞下车,快步走到副驾驶那儿拉开了门。
赵承音顿了顿,终是抬脚下车。
裴越舟撑着伞将她送到门前,才侧身关伞,他右边的衬衫有些被雨水打湿了,但裴越舟只掐了个净身诀,便没有在管,只低头往指纹锁上一按,大门就开了。
“进来吧。”裴越舟沉声,“附近布过阵,门锁也是输入了你在特殊管留下的印记,指纹锁不过是伪装。”
赵承音抿着唇踩了进去。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屋内一圈,不算奢华,但却被打扫得更干净。
裴越舟反手关上门。
两人在偌大的客厅前相立无言。
赵承音心中那股莫名的意味更甚,她在沙发上坐下,感觉着心口处吊坠忽然加快的发热,皱了皱眉。
“……”裴越舟看着她,“最近屠乌,是不是在频繁绕魂。”
赵承音抬起眼皮,不语。
裴越舟走近一步,兀地伸手——
在赵承音身侧停下,赵承音一怔,条件反射般避开,却见颈间屠乌散发的淡蓝色气息非但罕见的没有攻击裴越舟,反而绕住了他的指尖。
赵承音垂下的眸底乍起波澜。
“……”将魂息感得清楚的裴越舟收回了手,适时后退一步,看着赵承音的双眼却颇有意味,“很疑惑吗?”
赵承音不语。
“放心,不要又对我起疑。”裴越舟像是轻轻地笑了,但只一瞬,转瞬即逝,“是我身上的舍利作用,屠乌天生爱缠。”
赵承音依旧沉默,只是眸底细碎褪去了些,她微微抬头,看着裴越舟:“你感应到什么了?”
“大概是要对你说句恭喜。”
裴越舟垂眸看人,西方乌沉,夕曛穿堂,光亮洒在赵承音的身上,将她抬起的那双眼映得清澈,裴越舟不动声色地将乍起的思绪压下,藏得紧紧,才续一句:
“屠乌的刀灵——大约是要凝成了。”
果不其然,赵承音的双眼一晃,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意味,连尾音都拖长了三分:“刀灵?!”
裴越舟嗯了一声,终是避开了她的眼睛:“你这些年,功德修得不错。”
赵承音面上的笑意明显了些,她握着颈上的吊坠,连带着对眼前人的防备都少了:
“难怪,吊坠最近活跃得很。”
“屠乌灵成,只怕卫家那群人对你更怕了。”裴越舟却沉稳得很,“同样,三界不怀好意的人只会更多。”
赵承音的笑意淡去:“我知道。”
她垂下双眼,指腹摩挲着隐隐发热的屠乌,似笑非笑:
“刚去酆都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是想吃了我。”
裴越舟面上的戾气泄了一瞬。
他瞬间运气收回,只淡淡:“他们动不了你。”
赵承音抬眼,眸光在他面上流转了一回,才嗯了一声,下逐客令:“天色晚了,你先走吧,有事联系。”
“……好。”裴越舟垂下的双手虚虚握了握,礼貌地应下,只是走之前还提醒了一句,“大概从明天开始,世家那些人会陆续找上门来。”
赵承音抿了抿唇。
她知道。
总会各怀鬼胎地上门。
早就做好了准备。
裴越舟站在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半边脸都隐在晦暗中,好半晌,才留下一句:“放心。”
而后门被拉开,又被关上。
鞋底踏碎枯叶,裴越舟没有开伞,雨珠也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沾湿他半分,裴越舟只是沉默地走回车上,反手关上了车门。
车内那股气息隐约飘进他的鼻尖,裴越舟一直压下的思绪瞬间乍起,他抬手屏息,隔绝了外界一切的感知。
隐在二楼窗帘处的赵承音看着车子驶走,站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窗帘,没有再看。
只有车内的裴越舟双拳紧握,他垂下的羽睫在颤,脑海中反复闪过的,是在室内,赵承音抬眼时一瞬的光。
暮色穿不透车窗,却穿过了空间,映在了裴越舟的侧脸——
像在吻他的眼睫。
心口处隐隐作痛,魂体另一半像遗在了昏暗,郁郁一并沉积,恍惚之间,配乐合奏完整的魂灵如同被阳光撕裂。
可他这回却没有去运气。
像疯了一样任由痛觉在蔓延,许久,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处,好想听见了什么——
是久违的心脏处在跳动。
一下又一下。
裴越舟颔首低眉,颈间的黑痕再度浮现,甚至顺着他削瘦的下颚往面上覆盖。
快忍不住了啊……
怎么办呢。
音音啊——
裴越舟猛地睁眼,将黑痕死死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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