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山间别墅的外围迅速弥漫。
血色的腥气细细铺开薄薄的一层，自那方域地往僵硬立地的赵承音两人的脚上弥漫绕。
“承、承音啊……”孙梵梵唇瓣都在颤，上下牙磕碰，“你……你猜，这、是什么玩意儿？”
赵承音的脸色僵硬，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处，不发一言。
半晌，在血气已然沾上她的裤脚时，赵承音才低低开腔叫人，一字一顿：
“孙，梵，梵。”
孙梵梵颤颤巍巍地应了声“哎”。
“我是让你超度亡魂。”赵承音吐了口浊气，稳住自己的心态，“你给我招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孙梵梵哭丧着脸，头都不敢往那边移一寸：“我不是故意的，他们混在那堆孤魂野鬼之中，我是超度到最后才发现的……”
跟着颤抖的尾音一同落下的，是不远处被盯得貌似有些烦躁、刺耳地冲天嚎叫的不明物体——
“吼！”
“嘶！”
赵承音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在两人的正前方，一团红色的血雾包裹着一团什么东西，带着浓浓的腥气，混着阴沉的夜幕，常人可能看不太清楚，可这一切都明晃晃地照进了赵承音和孙梵梵的眼睛——
她们看到一团数不清有几人的婴儿脸，挤在一起。
无数胖乎乎又白嫩的小手小脚在不同的方向挥动着，本该是温馨的场景，可惜，这些婴儿挤成了一团，光滑的面上不是幼婴的稚气，而是长着长长的獠牙。
他们的面庞都挂着一条一条的红黑色痕迹，青筋透着薄薄的肌肤，几乎要透出来一般，赵承音甚至清楚地看见他们的血管在跳动。
“……”
紧跟出来的裴越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他才踏出院里一步，就猛地偏头望了过去。
而后，他沉声脱口而出——
“是婴灵。”
赵承音回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快步走过去：
“这里为什么会有婴灵？方才我招魂的时候根本没感应到这种气息。”
孙梵梵紧随其后，不敢出声。
裴越舟垂下的五指轻轻一掐，眼波不动声色地将那处的猩红气息尽收眼底，脸色沉沉；
“怕是被你那把招魂伞的铃声引来的。”
赵承音眼波一晃。
她虚空凝出的招魂伞萦绕着浓浓的冥府气息，连伞柄都是由奈何桥底的玄铁炼化而成，天生能引世间万鬼，是上上的宝器。
也是孟婆赠予赵承音的武器。
招魂伞上垂下的银铃与挂着的玉佩，都养着自愿投身的厉魂。
“只看得见一团婴灵，中央血雾太浓，不知道……”赵承音咬了咬唇，好半晌，才轻声，“不知道，凝成了没有。”
裴越舟望她一眼，半晌，眉眼低垂：“凝了。”
赵承音一顿。
在她身后的孙梵梵听见裴越舟这么说，心中提吊着的石头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她说话，那处被忽略许久的婴灵终于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的小手小脚挤在一起，包裹成了椭圆形，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诡异地悬空着。
“吼吼吼……”
他们青黑身躯上浮出如蛛纹的狰狞血丝，口中发出阴恻喑厉的嘶嘶声，几乎划破了这个夜空。
赵承音眼神一凝，双手迅速掐了个诀，淡蓝色的光圈乍起，瞬间罩在了那团婴灵之上：
“不能让气息外露。”
她声音很沉，却泄出几丝焦急。
这里是C市，如若召来了婴灵、并且婴灵已然凝成了……的事一出，必定引起整个人修界的振动。
并且，一定会有某些心怀鬼胎的人修。
因为婴灵……一旦掌控，杀伤力极大，但同时，也会令使用者罪孽缠身，不得轮回。
“这不是我的锅。”孙梵梵脸色惨白，“我就是那么随意一瞥，就感到威压忽来，回头一看，我都惊呆了。”
她哪见过这种传说中的阵仗啊？
“跟你没关系。”赵承音目不斜视，“是我。”
裴越舟看人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孙梵梵嘴唇都泛着白，颤颤巍巍地：“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赵承音顿了顿，刚想说话，那边忽然就发出了大动静，引得三人猛然抬头望去——
只见那些婴灵同时张开了嘴哭闹，刺耳的哭声掺着夜风，构成了最最恐怖的乐章。
“摒息捂耳！”
裴越舟低喊出声。
几乎是同一秒，一层浓厚的红色护罩瞬间出现在三人面前，牢牢得罩住了她们。
赵承音脸色终于彻底黑了下去：“是啼哭恶境——”
她垂下的五指微微蜷缩着，又续一句：
“是恶灵。”
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那就是收不了。”孙梵梵咽了口唾沫，堪堪稳住方才差点被冲破的耳膜，“修成了恶灵，不能强收，只能化解怨气后再渡化。”
话音刚落，护身罩又被啼哭冲击了一瞬，孙梵梵咬着牙，她看了黑着脸的两人一眼，又颤抖着续了一句：
“这、这怨气，好像有点大啊……”
赵承音狠狠地乜了她一眼，孙梵梵瞬间住嘴。
裴越舟没有管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死死地盯着正在吼叫的婴灵们，脑海迅速搜转，半晌，一字一顿地开腔：
“怎么可能……”
赵承音看着他，不语。
她知道裴越舟说的是什么。
因为这也是她疑惑的东西——
怨气冲天的婴灵，为什么他们事先毫无感知，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感受到？
可根本不等他们说话，那头的婴灵就因为被忽视而更加躁动，他们拧成一团，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滚”的方式，圆溜溜地滚了过来。
无数小手小脚轮流接触着地面，以最诡异的姿态快速朝他们“爬”来……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孙梵梵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裴越舟的护身罩足够结实，所以那团像不明物体一样的婴灵在快速撞击了一下之后，就在护身罩前停下了脚步。
他们龇着牙，几双眼睛凶狠地看着护身罩内的三人。
“……”赵承音掐了掐自己掌心，“他们开过荤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裴越舟不语。
婴灵们开过荤了，意思是——
他们啃过人了。
尝过骨血的滋味，所以他们这种人修外放的气息更能吸引婴灵。
孙梵梵的唇色更白了。
“听。”
赵承音兀地开腔。
锣鼓声自从四面八方掀起，迷雾中再涌出一层烟雾，带着浓浓硝烟味，锐利高亢的唢呐声在诡异的夜里响起，空中纷纷扬扬地，好像洒下了点什么，夹在腥红的雾和幽沉夜色里，看不太清，三人凝神一望——
却是漫天的纸钱。
婴灵们忽然停止了在空中拼命挥舞的手脚，他们慢慢地解-体，终于成诡异的一团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婴儿。
可惜，每一个都青痕刻体，戾气缠身。
是独立的鬼娃。
赵承音兀地握紧颈间的屠乌。
婴灵们先是互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终于集体将视线投在了赵承音三人身上，猛地呲起獠牙。
三人不约而同地捏紧了自己的武器。
但婴灵们也只是威胁了一会儿，便在惊悚的锣鼓声中纷纷站好，而后——
随着鼓声逐渐高昂，他们虚空化出了一个个小棺材。
赵承音眯了眯眼。
那一个个小棺材都看不清本体，外层都包裹着一层类似于泥泞茅草的东西，像是乱裹着的骸骨。
他们发出婴孩特有又更为尖利的笑声，纷纷往棺材里一躺，而后那些小棺材板瞬间盖上——
鼓锣唢呐声在演奏到最嚣闹时，戛然而止。
漫天的纸钱骤然燃成簇簇幽蓝鬼火，与此同时，十余个棺材板中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桀桀笑声，刺耳的声波如饿虎饥豺般朝护身罩中的三人扑去。
可惜都被护身罩给挡住、隔离。
赵承音紧紧咬着下嘴唇。
三人毫无言语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是它来了。”
裴越舟兀地开腔，糅杂着不明的意味。
赵承音睨人一眼，而后顺着他的眼波，瞥向那腥红的浓雾中的某处——
一把清脆的女童笑声兀地送入三人的耳中。
赵承音紧捏着的屠乌忽然散发出热量，像是在提醒着些什么。
于是她们看见——
在浓雾中央鬼气最盛的地方，缓缓走出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童。
女童直勾勾地看着她们，只脆生生笑，而后四周锣鼓唢呐声沸反盈天，比先前更盛，振聋发聩。
“……”赵承音强忍着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这么浓郁的鬼气？”
孙梵梵也脱口而出：“一个小孩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怨气？！”
裴越舟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他吹下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掐，一束红光乍起，只一瞬，便穿透了护身罩只往身后飞去。
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
不等她们反应，女童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她扫了四周的安静的小棺材板一眼，顿了顿，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两个，三四个……折好手，弯下脚，头放好，乖乖知道不知道……”
诡异的童谣声加上字字惊悚的歌词，就这么送入了三人的耳中。
孙梵梵双腿一软，铺天盖地的鬼冤她支撑不住，幸得赵承音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孙梵梵顺势紧紧握住赵承音的手，颤颤巍巍：
“承、承音呐，什么叫做，折好手，弯、弯下脚，再放好头？”
这是人听的歌吗？
赵承音紧紧抿着唇，不语。
她任由孙梵梵握着自己的手臂，因为只有在轻微的痛觉下，才能刺激她找回理智。
赵承音撇过头，望向身旁的裴越舟。
“是她。”裴越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沉声，“婴灵中央，凝成的实体。”
以十数婴灵之怨堆积而成的领导者。
是婴灵的主人，也是婴灵中的佼佼者。
“可是，她看起来才三四岁！”
孙梵梵脱口而出，一脸不敢置信。
赵承音不语，只死死盯着那个女童。
只见那些棺材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快速缩小，而后女童一步一晃地走过去，将一个个缩小了的棺材捡起、放进手中的袋子。
赵承音眼尖地瞥到了什么。
她看见那个女童的四肢都有捆绑过的痕迹，黑痕缠绕，双腿更是直接扭曲了一百八十度，跟上半身简直是相反的方向，可偏偏，女童就是用这个诡异的身体行走着。
女童妥帖地将每一个棺材都收好，而后将口袋一扎——
她张大嘴，将缩小的口袋吞了下去。
“！！！”
孙梵梵一口气没喘过来，就这么晕了过去。
赵承音和裴越舟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后倒在了草地上。
“……”
两人对视一眼，感应到她的气息没什么大碍之后，都将注意力放回了女童身上。
赵承音送音入耳：“她的修为，到底在什么程度？”
裴越舟眉眼一动，顿了顿：
“元婴。”
“……”
赵承音吐了口浊气。
好家伙。一个女童都已经在元婴期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赵承音眉头紧锁：“她能集鬼娃之力，鬼冤如此浓重，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察觉到过？”
“我并未感应过。”裴越舟垂眸。
他不知情。
女童在吞下口袋好，满意地摸了摸肚子，她眼珠子一转，顺着鬼气，望向一旁诡异的沉默不语、正在用气息交流的两人，兀地笑了出来：
“……姐姐？”
赵承音浑身一僵，鸡皮疙瘩瞬间立起。
但她面上端得稳稳，不露半分怯意，甚至往前一步，遮住了身后的孙梵梵，就这么看着女童。
四目相对间，女童歪了歪头，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赵承音脖子间的屠乌，像是感应了一会儿她的气息，而后开腔：
“你闻起来，很好吃。”
……
赵承音面上端着的平静一垮。
她深吸了口气，望向了身边的裴越舟。
裴越舟望她一眼，冷冷：“找死。”
“你又是谁？”女童的视线落在裴越舟身上，明显的厌恶，“臭死了。”
“……？？？”
赵承音强压下恶心感，看着一身白衣、上半身和下半身却是扭转状态的女童：“你带着他们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女童清澈的双眼转了转，可面上的青痕却不散，诡异至极：
“是你，召唤他们来的。”
话音刚落，她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他们偷溜出来，我找了好久。”
“……”赵承音吐了口浊气，“可是你，吞了他们。”
女童闻言抬眼，像是有点奇怪：“他们是我的玩具。”
赵承音的脸色垮得更厉害了。
你吞你家玩具？
“看起来，不像神智未开的模样。”裴越舟突然送音入耳，“打起万分小心。”
赵承音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只是她仍旧上前了一步，对着女童：
“那你们之前，是待在哪里啊？”
“我？”女童脆生生的笑了，“是棺材里呀。”
赵承音半蹲下来，隔了几步，与护身罩外的女童对视：
“那你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待在棺材里的吗？”
女童顿了顿，好像在想些什么，但想不起来，只觉小小的脑袋开始疼痛起来了，她用手捂了捂，可力气没控制好吗，于是——
方才还在跟赵承音说话的头，就这么硬生生掉在了草地上。
那颗头上的眼睛还无辜地跟半蹲下的赵承音对视着。
“……”
赵承音小腿一麻，往后一倒，却倒在了几步跨到她身后的裴越舟怀里。
裴越舟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半揽着人。
赵承音顿了一瞬，直起身子。
女童的眼睛却在裴越舟接触到赵承音的一瞬瞬间定住，一层红色的迷雾覆盖，空气中的鬼冤明显浓了起来，那颗头被身体的手捡起，稳稳地安了回去。
而后女童扶住自己的小脑袋，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
“啊！！！”
护身罩忽然就被冲击到了。
惹得里面的两人踩着的地面震了震。
赵承音从裴越舟的眼神中抽离出来，皱着眉，不解地望向忽然变了脸色的裴越舟。
不等裴越舟说话，女童便吐出了那个袋子，原本安稳下来的鬼娃再次出现，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小棺材上，对着他们呲牙。
“你，该死！”
女童站在原地，面容已然扭曲。
而她看着的对象，正是站在赵承音身边的裴越舟。
风林起恶霾，月晕冥冥暗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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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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