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一般的沉默。
裴越舟身后的女童龇出獠牙,在眼前几个威压重重的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而后警惕地将自身鬼气释放得更浓,盯着黑白无常手上的天仁尺与拷鬼棒。
而裴越舟的视线越过众人,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赵承音面上,他脖颈间的黑痕在几人穿破空间的瞬间褪去,只是到底晚了一步,也不知道……
有没有被看到。
裴越舟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可白祁却死死地看着裴越舟,像是想在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半晌,那颗心落到了实处,白祁才开腔打破沉默:
“你没事吧?”
裴越舟移开视线,不看人,只嗯了一声。
黑白无常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白无常捏了捏手中的天仁尺,跟黑无常对视一眼,而后微微向裴越舟俯身,只一秒,转瞬即逝,白无常开口:
“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承音看着裴越舟身后的女童,目光沉沉。
裴越舟余光捕捉到了赵承音的视线,眉心紧了紧,只是面上不显,淡淡开口,对着白祁:
“你将黑白无常召唤来,是想做什么?”
“婴王的气息已经传到了冥府,判官让我速来支援。”白祁脸上没了一贯的笑意,只说,“放心,没有外泄。”
裴越舟定定地看了人两眼,侧身,他开腔轻轻,可听的人心里却骤然泛起惊涛骇浪:
“来得正好,先收起你们的武器。”
“十四鬼童,婴王有冤——”
“白祁,我要渡它。”
跟裴越舟的波澜不起相衬的,是另外四人听完后脸上的裂痕,连一贯冷静的赵承音都皱了皱眉,白祁率先沉声开口,是前所未有的僵硬:
“裴越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承音的视线却定在了那个女童身上,不移开半分。
女童防备地看着几人,可在那双可怖的眼里,赵承音却读出了几分怯生生的意味。
她是在害怕。
赵承音凝眉。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还是白无常踏前一步,只是在开口前,白无常还是先老老实实的收起了掌中的天仁尺:
“您……这是问出了点什么?”
裴越舟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读懂了他的意味:不能在这里,当着婴王的面说。
黑无常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两手空空地走到了裴越舟跟钱,可他才刚走到,不远处的女童便恶狠狠地龇起獠牙,小小的身体忽然被一阵红雾缠绕:
“滚!”
黑无常脚步一顿,一身冥府的鬼气也乍起,他黑着脸像是想上前,却在下一秒,被身边人轻飘飘地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
裴越舟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
黑无常默了默,终是毫无破绽地收起了鬼气,侧身看向裴越舟:“这事还需从长计议……那么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说出了三人的心声。
先前是有赵承音的屏息罩撑着,婴王和鬼童的气息才没有外露,可到后来也几乎要被四面八方聚拢的鬼气冲破,幸好白祁来得及时,不然……
气息怕是早就传遍了整个C市。
如果强硬地直接把婴王带下地府,凭他们几人合力,也不是不行,可闹出的动静未免太大。
如今人修与他们的矛盾激增,要是这事被传了出去,那么各路心怀鬼胎的人马,怕是会借着此事作乱。
诡异的沉默。
半晌,就在裴越舟脸色越来越冷的时候,一直不语的赵承音却掀起眼皮,漠然开口:
“你能让她将外头那些鬼怨收起么?”
裴越舟一顿,侧颜看人:“什么?”
“屠乌气息与她相仿,只要她能驱走外头那些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鬼怨……”
赵承音双手环臂,垂睫,看不清神情:
“我用屠乌护她,收入招魂伞上的银铃——”
“前提是她肯。”
如此这般,即便鬼气冲天,可在那些人修看来,也只不过是赵承音在这里修炼屠乌罢了。
指不定不会前来,还会退避三分。
裴越舟垂下的五指微微蜷缩着,眸底翻涌的一片惊涛骇浪被压得死死,却几近溢出,他面上脸色不动,只问一句:
“你肯信我?”
毕竟一开头,连白祁都以为他是不是疯了。
白祁的目光沉沉,而黑无常则是跟不远处的白无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那莫名的意味。
可赵承音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她只是轻飘飘地掀起眼皮,扯了个笑:
“我只是信我自己。”
裴越舟默了默,转过身去。恰到好处地盖过了眸底的倾塌,背对着众人的他硬生生将那口浊气咽了下去,而后垂眸,望向一身防备的女童:
“你愿意么?”
女童的身体条件反射般为她建立起了防备的警戒姿态,红雾鬼气缭绕,藕白的臂上淤黑痕迹若隐若现,她面目扭曲地对上裴越舟的双眼,像是在思考。
“刚才跟你说过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裴越舟不动如山,沉声如清泉,“所以,你愿意信我吗?”
赵承音目不斜视地看着两人,而白祁他们则是悄悄地、立起了防备意外的姿态。
女童跟裴越舟就那么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女童扭曲的面容渐渐平复了过来,一身红雾渐渐散去,在几人紧张的目光下,她张口,是嘶哑的声:
“——好。”
她说。
灯火如昼般将昏暗点亮,别墅内,几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静静待在地上的招魂伞不语——
当然,黑白无常两人,是虚空飘在沙发上的。
伞上的风铃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可即便有法罩加持,山间别墅的鬼气却依旧冲天,C市的人修显然全都感受到了这份气息,只是全都望着鬼气的山峦方向,不敢动作。
“……”
不知过了多久,到底还是赵承音先打破沉默,她抬头,望向背着光的裴越舟:“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清醒过来的孙梵梵缩在沙发的一角,已然在瑟瑟发抖,这一晚上,她经历的实在是超过了人类极限,更别提现在在这里飘着的,还有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孙梵梵觉得自己没再昏死过去,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裴越舟掀起眼皮,他背脊挺得直直,瞳孔黑黝黝的,平静地像退潮时寂静的海面:
“那十四鬼童,不是婴王强收来的傀儡——”
“是她一片一片,收集起来的残魂。”
白祁脸色僵硬:“残魂?你的意思是……婴王是在保护他们?”
黑白无常沉默。
“她死在七年前。”裴越舟说得很慢,他面上平静,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正在压下满满的怒气,“死的时候,还不满五岁。”
赵承音抿了抿唇。
“我窃了她的神识,看到了当年的一切。”
裴越舟垂眼,他五指缓慢地紧握成拳,骨节一下一下地、劈啪作响,是头一回泄出了名为戾气的气息:
“有人修妄修魔道,开了家黑诊所,用邪道引骗洗脑那些无知少女……为他引-产。”
一室死寂。
赵承音的脸色兀地黑了下去:“你的意思是,那些鬼童,都是他用来炼器的……”
话语骤然而至,接下来的话,像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止十四个鬼童。”裴越舟缓慢地点了点头,“这十四个,不过是婴王用自身鬼怨一片一片收集拼凑成的。”
他没有说其他,可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是还能拼凑出个完整的,只有这十四个。
其他或残缺、或直接魂飞魄散的,不计其数。
所以那些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鬼怨,都是出自……
“可恶!”孙梵梵一脸怒气,像是已经忘了在场人给她带来的威压,“炼鬼童,吸魔气,他这是想逆天而行吗?!”
手上沾了那么多鬼婴的血,身上还背着用法术引骗凡人的罪,他绝不会下轮回道,如若被捉进了三审司,下场恐怕不会比当初那个生拘人魂的好半分。
只会更坏更重。
白祁和黑白无常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白无常沉思半晌,终是低头,略带歉意:
“抱歉,这是我们地府的失职。”
黑无常脸色复杂地看了看随风飘动的招魂伞银铃,本就黑黝黝的面上更沉了几分。
“所以,婴王……”赵承音强忍着那股缠绕心头的怒气,冷声,“又是怎么回事?”
裴越舟脸色彻底冷了下去,眼角眉梢那股压不住的冷戾悄然攀上,可此情此景,在场所有人好像都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对。
于是裴越舟抬起那双晦暗的眼,在赵承音身上凝了半晌,才开口,一字一顿:
“当年他炼化鬼童,造就一方鬼怨,却不知为何,半点风声都没泄露出去,既瞒过了天道,也瞒过了我们,和冥府。”
黑白无常脸色僵硬。
“可他的修炼到了瓶颈,再多的鬼童都已然无法满足他,所以……”
裴越舟再次停顿,显然在忍受着滔天的怒火,半晌,他吐出口浊气,面上清冷已经尽数倾塌:
“他需要一个婴王。”
“于是,他……骗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先极致虐待,最后在女童只剩下半口气的时候,他——”
“同几个男的一起,一起将女童给……”
裴越舟罕见断断续续的,却终将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可在场的人连带着脑子昏昏沉沉的孙梵梵,都听懂了他怎么也没说出口的话。
“禽兽!”
“放肆!”
首先拍桌而起的不是孙梵梵,而是她身旁显然已经义愤填膺的白祁,白祁那双琥珀色的眸已然被怒火给吞噬,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言语间还不忘狠狠地望着沉默的黑白无常。
可裴越舟只看着赵承音。
于是赵承音在白祁与孙梵梵的怒骂声的冷着脸站起,她的目光先是在黑白无常的身上一顿,眸底的意味丝毫不掩,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
赵承音一脚踹翻了小小的玻璃茶几,茶几跟地毯接触,发出了巨大的一声闷响。
银铃摇曳。
只见赵承音眼角眉梢都覆盖上了冰霜,她垂眼,就那么看着裴越舟,唇瓣张合,一字一顿:
“裴越舟——”
她说。
“去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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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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