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飒飒作响,云雾变幻,周遭寂静,唯余晚风轻拂的风声,绿叶摩擦的窣窣声,空地四人僵持。
“满月村突现孤魂数百,滞留一年有余,此前未曾发现异常,冥界特派我二人来查探究竟。”
黑衣男子开口打破安静,看着面色如常,一双漆眸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微生砚,待看清他魂魄状态,眼眸微眯,划过一道暗色。
司徒幕头次撞见这番情况,暗暗朝梨锦送去眼神询问。
梨锦抬头望天,双手环抱无奈叹气,慢慢抬步走到微生砚身边,侧身挡住他半截身子,直直对上男子视线,熟稔地翘起笑意,挑眉反问。
“二位冥使的意思是?”
白衣男子此前偶然得见过梨锦,自然一眼瞧出她的身份,笑眯眯道:“溪风。”
溪风只一眼便马上反应过来,梨锦恐怕和冥界交情匪浅,毫不犹豫退到溪月身后,交给他来处理。
他平素最讨厌和这种“关系户”打交道,一是难把界限不好交差,二是容易得罪人。想此,溪风不由默默翻了个白眼。
溪月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小幅度移了移脚步挡住,“巧了,不想梨姑娘也在。”
梨锦碍于有求于人,眉头狠狠一跳,按耐住性子才没有顺手把银针甩出去。
月色朦胧,须臾有什么东西闪过,梨锦仔细一瞧,杏眸盈满笑意,“我记得你,你们是柳清如手下的冥使吧。”
冥界为了方便管理冥使,类似于凡间的不同的职位,阶层尤为明显,设有三名大将,分别为执扇人,提灯者,丹青客。
三人各自掌管自家冥使,冥使衣袍领口会印有对应的花纹,折扇,宫灯,毛笔,方才月光辉映,恰巧让梨锦尽收眼底,溪风溪月二人胸口的花纹正是宫灯。
原本想着最坏的情况不过恐吓威胁,现在嘛……
梨锦眼眸闪过一道狡黠的暗芒,脸上笑容越加灿烂,溪月心中咯噔一下,心底莫名升起不妙的预感,他不确定地开口:“梨姑娘何出此言?”
对方不见依据不死心,梨锦好意指了指自己胸口位置提示,轻笑:“溪月大人,我们见过吧。”
溪月瞳眸错愕,他没想到匆匆一瞥梨锦竟能记到现在。
那会他刚带新一批魂魄回来复命,柳清如一袭白衣,目色清冷的站在忘川河边,看也没看,就随意摆手示意他离开。
离去时,自己余光小心瞥了眼她身旁跟着的粉衣女娘,女娘天真烂漫,背手倾身,偏头朝柳清如展颜一笑,“忘川河跳下去会怎么样?”
话毕,溪月被这语出惊人的女娘吓了一跳,立马收回视线,握住笏板引魂匆匆而过。
只听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叹息,柳清如向来冷淡地声线难得染上无奈纵容,“竺拂弦不在这,少折腾。”
溪风察觉溪月的异样,对梨锦的打哑迷摸不着头脑,他当时被派往收复厉鬼,不在现场,不知溪月此时情绪。
下一秒欲要争辩,溪月调整好状态抬手把他拦下,嘴角缓缓垂落,正色了几分:“梨姑娘想做什么?”
梨锦见他想起来,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我猜你一定看出满月村此番境况为谁所为。”
“微生砚,我保了。”
杏眸映着银沙熠熠生辉,如夜空繁星,忽闪发亮,愿念流逝并未磨去梨锦的锐气骄傲,里头是不容拒绝的认真,让人不禁怔愣。
溪风一听顿时坐不住了,握紧簿册,不顾溪月阻拦伸手指向微生砚,语气激动:“你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命吗?!纵使这些人恶有恶报……”
“溪风!”
溪月厉声打断,溪风喉间一哽,不上不下,不服气地哼声偏头,不再说话。
溪月歉意地笑了笑:“溪风性子急躁,梨姑娘莫要见怪。”
“只是……”话又绕回梨锦的要求,溪月停顿语气,眼神意味不明:“您这样让我们做下属的很难办。”
“纵使柳司使对您宠惯有加,但此时此刻她并不在冥界,万一上面追究下来,后果不是我和溪风承担的起的。”
梨锦轻啧了一声,心中早有预料,眯起双眸,笑意不达眼底:“我自然不会为难二位。”
柳清如你不在可真是麻烦的很。
不知是不是溪风错觉,他隐隐觉得面前人在念过“为难”一字时,似乎咬字着重。
司徒幕暗道不好,他默默向后退两步移到方子寻身边,虽然方子寻平时吵了点,但愿能尽量护住这位暂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免受殃及。
梨锦淡淡瞥了眼司徒幕的小动作,心头焰气一熄,莫名被气笑,转而道:“我不会带走他,但我觉得贵司似乎很缺人手,否则也不至于一年有余才发现此处异样。”
“不如将他派予门下干些琐事,以赎罪孽,如何?”
闻言溪月缄口不语,睫羽低垂似在思考,少顷抬眸,回以一笑:“梨姑娘所言不无道理,那我们便将人带回冥界了。”
溪风没好气看向微生砚,魂魄千疮百孔,身躯因蛊虫压榨也到极限了,簿册上记载的平生清清楚楚,一码归一码,确实罪不至此。
溪月见他冷静下来,慢慢放下手臂,举着笏板倾身作揖:“打搅。”
溪风抖了抖袖摆,上前执行公事:“若有顾虑,现下还有机会,入了冥界,除开任务不得私自外出,更不能长期逗留外界,任务如何,渡魂司会随时记载,收起小聪明。”
微生砚目色空空,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迟钝地抬起头,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他低首看向双手,虚浮不定,旁边地上身躯倒地,眼睛紧闭,遭蛊虫反噬已是强弩之末,剩下魂魄暂时无忧。
微生砚抬眸朝梨锦投去目光,想起念境中的嘱咐,梨锦认命叹气,决定好人做到底:“说吧,还有什么余愿未了。”
微生砚眼神微动,喉咙像许久未曾喝水,干涩沙哑,“能否,劳烦梨锦将我和我阿姐放在一块。”
梨锦还以为要费好大一番说辞才能劝动他,没想到只是这件事,毫不犹豫答应:“小事。”
说完她看了眼守在方子寻身边的司徒幕,眼神示意他干活。
司徒幕习惯她这副作派,非常自觉地走近,弯腰抬起“微生砚”手臂,搭到自己后脖。
少年衣摆沾染污迹,身躯飞速衰竭,带来一丝不好闻的异味,司徒幕如此近距离接触,不免受到牵连,但他眼眸熠熠发光,清澈透亮,没有一丝嫌恶,好似只是吃饭一样的寻常事。
他带着人慢慢走进庙宇,动作认真小心,将人放到草垛上女娘身旁。
微生砚跟在他身后,见此一时难言。
后面人随同一起,谁也没有出声打扰这份宁静。
少年紧盯着女娘姣好的面容,上前一步,继而加快步伐迈至她身侧,单膝跪地,他犹豫伸手,刚靠近,手指便穿过发丝,触碰不到实处。
覆于女娘身躯里的魂魄和外头残魂相融合,合为一体,逐渐完整。
顷刻,发生的场景令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微生砚吻了沈素玉,不过,偏离一寸,落在了她脸侧烧伤疤痕处,时间仿佛静止,停滞于这一画面。
美玉落瑕,却依旧有人视若珍宝。
梨锦怔了怔,睁大双眸,不曾想到他的举动,心里像有什么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轻触即离。
少年褪去锋锐,露出柔和的一面,目光留恋不舍,极缓的描摹过沈素玉素净的五官,没有再碰触,那一刻是他离她最近的距离。
众人鸦雀无声,沉浸在方才,久久不能回神。
微生砚微微昂首,鬓角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底下神情,某一瞬,离他最近的司徒幕清晰看到,连续几日戾气极端的少年,此时卸下防备,眼角还是没忍住滑落了一颗泪珠。
眼泪没有实体,从下颔滴落便化作一缕细微的雾气消散。
“我一直都在来晚。”
至始至终少言逃避的少年终于愿意接受现实,选择释怀。
骤然回神,依旧没人打断他的思绪,耐心倾听一切,就连方才外头不赞成的溪风,也难得缄默。
微生砚深呼一口气,而后转回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素玉的脸庞,陷入回忆。
“客栈那晚,我害她留疤失明。”
“路过此处,我害她无故丧命。”
记忆中族人的驱赶,父亲的丢弃,母亲的离世占满整个脑海,鄙夷厌恶的语气依稀回响耳畔,“他就是个煞星,谁靠近他都没有好下场!”
“煞星!煞星!”
看到同龄人玩耍,他刚鼓起勇气靠近,他们的父母亲便匆匆抱住孩子远离自己,小声嘀咕,“怎么他来这了?真是晦气……”
闲言碎语好似一张密网将他拢住,快要透不过气,几乎窒息,倏忽,有双温暖的手抓住他,猛地一拉,少年下意识回握,心生贪恋,不忍放手。
一会转到女孩捧着包热腾腾的冰晶糕,“我记性很好的,自然记的住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
回忆席卷而来,如涛涛江水溃堤而出,微生砚再也压抑不住心里涌上的绝望苦痛。
“我赶来的时候,晚了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我面前……我心爱之人,她在我眼前,被这些愚民害死。”
那夜,微生砚眼眶红的吓人,沈素玉意识已然不清,闭目前,她恍惚看到了心念的身影,眼眸涣散地盯着微生砚的方向,二人视线相对。
“他们从不无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我,不后悔。”
一滴滴眼泪沿着脸颊滑落,雾气缭缭,如此,微生砚抿紧嘴唇,眼神倔犟坚定,不肯退让。
在场阒无人声,就连起初忿忿不平的溪风难得沉默,不发一言,经历与听到是两码事,没有谁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评判这件事。
溪月瞥了眼空白页浮现字迹的簿册,不禁扶额,略施小计抹去这页记录:“梨姑娘的事我二人应下了,簿册会事无巨细的记录,诸位谨言慎行。”
按道理说,任务不该掺杂个人情绪,溪风神色不变,一改先前呛人,翻了翻命簿,简明扼要:“你阿姐已入轮回,因果有报,自会相见。”
微生砚动作一顿,眼睛通红,闻言神情惊愕,不敢置信地抬头,“此话当真?”
溪风蹙眉,不自在地别开头,极力放缓语调:“绝无虚言。”
溪月挑了挑眉,难得见他放松条例,目露稀奇。
梨锦清了清嗓,强行插入话题,佯装乖巧举手提问:“那陈淑和李怀朝,这些村民怎么办?”
溪风淡淡瞥了眼梨锦,虽然对方是关系户,却还是耐心解答:“牵连路人,间接导致惨案,酷刑是少不了的,详情不便透露。”
梨锦装作没看到他对自己芥蒂的模样,别开眼安静下来。
“好了,逗留太久,该回去了。”
话毕,溪月朝梨锦弯腰作揖:“诸位,后会有期。”
解决一大麻烦事,梨锦伸了个懒腰浑身通畅,心情也好了不少:“后会有期了,溪月大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