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煞有介事，昭歌想到自己过往也有此怀疑，追问道：“什么妖？在哪！”
樊渊笑意愈发深了：“什么妖我不知，但人……就在你身后。”
他早发现有妖在樊家四面徘徊，拖延这么久，可算等到人进来了。
樊渊说完，昭歌霎时闻到后方熟悉的妖气翻涌，方转身，肩上落下凶猛一击，妖力渗入她五脏六腑，打得她连退数步，再度吐了血。
漆黑的妖风侵入院落，扑灭了灯盏，月色恍惚，有人影从天而落，衣袂飘飘，出招将四周站立的众人全数掀倒。
控制樊家弟子的黑衣人没有对抗妖邪的经验，未及时躲闪，被凶悍的妖力连片震出，跌进昏沉的夜幕里，痛呼声此起彼伏，趁昭歌和他们没缓过神，樊渊立刻命手下弟子反扑，一干人得了令，起势迅疾，双方眨眼又战成一团。
昭歌跌撞爬起，击退袭击她的樊家人，望着空中飞移过来的妖影，诧异道：“你不是被带走了吗？”
这容貌冶艳，眸色冷傲的女妖，正是瑶姬。
此前，瑶姬为躲避花魂国追杀，潜伏在萧国皇宫，却本性难改，连害数人，险些杀了国主东君，她极善隐藏妖气，连斩妖剑也难以感知，昭歌调查许久才揪住她，后来，她被同样来自冥界的莲舟姑娘带走了。
——与去年在巫溪擒拿花妖弄影的墨子慕一样，莲舟来萧国，也因瑶姬犯了杀戮。
可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松陵？
瑶姬自打进院，两眼只死死定在昭歌身上，她听得见周围有好多人在拼命对打，但她今晚，只杀她。
“白痴，”她骂道，“我花魂国的妖，哪那么容易被除掉，我还有分身，那个贱人走后我便一路跟着你，随时准备取你的狗命！”
等来等去，终于，她的斩妖剑失灵了。
雨妖春深养有三个灵，瑶姬有一个分身傍身也合理，是她们大意了。昭歌扫视院中，被瑶姬这么一搅合，局势已然反倒，那批黑衣人被杀，被逼退，还有的被樊家弟子活捉，剩得人不多了。
白楼杀手聚集在樊渊旁边，只等得令过来杀她，樊渊本人则看戏似的道：“瞧吧，我就说有很多人要你死。”
昭歌压下一口气，自知降服瑶姬，别奢望樊家人会帮忙了，他们不在她对付瑶姬时放冷箭，便是仁义了。
“昭歌！小心！”
霍天的提醒落地，瑶姬蓄足妖力的指尖逼到眼前，昭歌后翻躲过，一铃铛打过去：“你在萧国连害十几条无辜人命，罪无可恕，还不乖乖伏诛！”
瑶姬暴怒出声：“你坏我好事，让我一无所有，要我伏诛，我先杀了你！！”
两人动起手，灵流混入妖力，风起云涌，战况激烈，樊渊待看出瑶姬有一定修为后，示意手下别妄动，又冰冷道：“先对付那些人吧，把他们全杀了！”
***
尹家宅内，门开，丫鬟照旧端着药碗到尹沅沅床前：“掌门，药来了。”
尹世霖接过闻了闻，一勺一勺搅动药汁细细调温，瞧躺着的尹沅沅脸色苍白依旧，他略有失望。
这几天，尹家大夫在他的乞求利诱下，居然真为尹沅沅寻到了治病的古方，连日来，药按时喝着，他每隔半个时辰便来看一次，如此郑重其事，满怀希望，搞得尹家上下也跟着紧张，常有弟子来询问尹沅沅的情况。
可昏迷许久的人，还是没有醒的迹象。
尹世霖见药凉些了，小心翼翼喂给尹沅沅，一面问丫鬟：“夫人这几天在做什么？”
丫鬟道：“与以往一样忙碌，难得空闲，但着人来问了小姐，说晚点会过来看看。”
尹世霖道：“来了，你也得在旁看着，半步不许离开。”
“是。”
喝完药候了片刻，尹沅沅均匀的呼吸毫无起伏，尹世霖便出了房门。
外头天黑了，邵虹的几个部下匆匆经过，步伐凌乱，尹世霖叫住他们：“怎么了？”
领头的柳春道：“掌门，您不知道吧，陆姑娘回来了！”
尹世霖这几天忙着照看尹沅沅，还真不知道，心知昭歌回来，必定会去樊家，他急道：“她人呢？”
柳春道：“已经进樊家半个时辰了，我们在外一瞧，里头打得昏天黑地。”
尹世霖心间大震：“打起来了？”
他以为上樊家报仇，会等他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再开始，不想昭歌这般迅速。
正说着，邵虹闻声出来道：“她是独自进去的？”
另一弟子道：“还有批杀手也进去了，双方交战猛烈，十六家的人都在樊家外围候着，夫人，您说咱们……”
“夫人！”又有人带来坏消息，“樊家有妖！”
尹世霖与邵虹猛吃了一惊：“哪来的？”
“城外来的！妖气已经散出来了，至少千年修为，是孽妖！”
石琮行过来道：“樊家如今什么情况？”
“樊家的厮斗并未停止，但我们没感觉到斩妖剑的剑气，只怕陆姑娘这次凶多吉少。”
邵虹道：“樊家和陆昭歌的恩怨是一回事，这妖闯入松陵又是另回事，妖邪登门，他们难道要弃之不理，非杀她不可？”
尹世霖更行坐难安了，踱步踌躇会儿，道：“高鹤，我的刀呢？”
瞧他炯炯的眼神，便知他主意已定，高鹤匆忙递了过来。
邵虹顿了顿道：“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尹世霖道：“我很清楚！哪怕是死，我也要去救她，你们留下，这次我一个人去，若我被樊家擒住，您不必来救我，”他看着邵虹，罕见的满身沉稳，“保住尹家要紧，若我能带她活着出来……便再看吧。”
邵虹冷哼道：“再看？你把她捞出来了，樊渊会放过你吗？但也无所谓，咱们与他总有这么一天，你去吧，拿好你哥的刀，别叫他失望。”
尹世霖深深与她对视，合掌冲她低了下头，颇有些拜别的意味，便向着樊家跑去。
邵虹目视他走了，吩咐道：“柳春，带几个人去看着，别让他真死在樊家了！”
他们离开后，尹惊舞从廊下跑出来，着急忙慌朝邵虹这边看了一眼，也出门，往同一个方向冲去。
要救陆昭歌，必然少不了她。
邵虹凝视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尹家门前沉郁的夜色里，闭了下眼，转头轻轻对石琮道：“动手吧。”
石琮一怔。
他何尝不知，今晚整个松陵因陆樊两家的对决人心惶惶，外加妖邪出没，愈发混乱，尹世霖又为救陆昭歌分了心，是除掉尹惊舞的绝佳时机。
绸缪多日，狠心只在一瞬，他点了点头，给身边的手下递去眼色。
等那些人出动了，邵虹迟缓呼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扶正头上并未滑落的金簪。
一阵风过，送来了浓烈的妖气、血气、灼热呛喉的灰烬味，石琮惊异回头，尹家后方的药山，那连绵几十里的缓坡上，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冲天火光，火光里有妖异如蛇般的诡异影子，正爬下山，以极快的速度向尹家内苑匍匐而来。
“夫人……”
邵虹只扫了一眼，厉然道：“叫所有弟子出来！快！”
还道今夜只有樊家乱，尹家竟也无法幸免。
***
松陵城中，妖邪之事一经传开，各处百姓夜市商贩都逃得飞快，街上眨眼便空无一人。
乌云掩月，风声呜咽，尹惊舞拐进一条偏巷，快行到尽头时，有几人蓦地跳出，挡住了她的路。
略一迟疑，身后，巷子两边屋檐，掠来七八条人影，迅速包围了她。
尹惊舞失色道：“谁！”
面前几个包裹严实的神秘人提刀便砍，尹惊舞抽出白绫时，余光瞥见四面八方的十几人皆出动了，一人攻一处，刀刀皆对准地上的她。
白绫荡开利刃，在乱人眼的刀光剑影间旋转裹缠，逼仄的砖巷里，尹惊舞来回闪避、进攻、抵挡，慢慢地感觉到不对劲。
这条近道，离樊家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本猜是樊家人顺手牵羊想除掉她，可在这些直击要害的一招一式里，她却觉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杀她的人，也怕她起疑，出手愈发毒辣，一个不慎，白绫被刀从当中划破，轻薄的雪纱撕裂开来，无力飘落，幽柔如洒下了一片月光。
尹惊舞摁住腰间没入腹部的伤口，灵力汇入指尖，生生刺入攻过来那人的喉骨，趁他咽气，她一把掀开他遮脸的面罩，整个人僵住了。
这脸，好生眼熟。
她血红的双眸移向靠过来的另外几人：“你们……”
那些人攻势未减，杀意毕现，尹惊舞咬牙拾起白绫猛击过去，转瞬又杀了两人。
尸体倒在脚下，她扒开去看，心更凉了，寒意透了全身。
剩下的人知晓被她识破，见她满脸痛恨，一副要与他们拼到死的姿态，便停驻道：“姑娘，请你莫要为难我们。”
尹惊舞垂眸去瞧自己身上淋漓的血痕，泪水滚落，道：“为什么？”
这一声，单薄，悲凉，恰如地上被风肆意掀撩的薄纱。
几个尹家杀手沉默一阵，她逼问：“她为何要杀我！”
带头的人叹息道：“姑娘，你这条命，终究是尹家给的，如今到你报恩的时候了，请你把命还回来，放心，我们下手会利落些，也会厚葬了你的。”
他抓向她，尹惊舞一掌斜劈过去：“不说清楚，休怪我无情！”
那人被打个正着，倒地放声道：“你别不知好歹，她养了你一场！”
“就算她养了我，她也没资格让我去死！！”
趁她崩溃，又有两人动手，尹惊舞半是难以置信，半是怀疑这里面有别的阴谋，始终尽全力抵挡，片刻后，杀手又死一人。
剩余四人见她始终未肯屈服，无奈道：“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掌门，夫人说了，若你继续活着，掌门便要死了，你总不能让尹家上下几百口，往后无人可依吧。”
尹惊舞激进的动作戛然而止。
先前听过尹沅沅的话，她比谁都清楚他们所说意味着什么，果然，那个尹子珏尹天晟曾做过的选择，轮到尹世霖了。
他这些天总来看她，于她屋外流连，是在纠结该不该道明一切让她去死吗？
不，那个傻子，应该没这么想吧……否则的话，她也太悲哀了。
尹惊舞凄然一笑，手间那半段白绫，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千斤重。
她任由它从指尖滑脱。
这个选择，还是让她来做吧。
见她静止，几人缓慢靠近，刀刃横过来时，尹惊舞抬眸往窄道尽头望，离她几步之遥的出口处，有团昏黄的烛光映洒进来，如在巷头开了一扇光亮的门，吸引团团飞萤萦绕，瞧之格外温暖。
尹惊舞揩去满脸泪水，听着樊家那边隐约的躁动声，道：“慢着。”
几人堪堪停住，她瞪着他们：“我要再去见他，见昭歌一面，你们先让开。”
“姑娘，你在说笑吧？”纠缠这么久，他们的耐心耗尽了，让她去见尹世霖，相等于给她活命的机会，他们可不敢，“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挣扎了，只要你死，掌门一定能平平安安。”
尹惊舞缓和道：“见过他，我会回来的。”
这话，是真心的，却无人信，他们凶神恶煞扑上来，她也急了：“我说了，让我再见他们一面！”
她与尹世霖冷战着，与昭歌吵过一架，都还没能和好如初，若就这样永别，如何甘心？
她一定要看着他们完好无损从樊家出来，确定他们没事，方能安然闭眼。
这辈子，她身边，也就这两人了。
可随之而来的一刀，正中她胸口。
血溅出来，脖颈间蓦然变得温热，尹惊舞发力掰断刀刃，攥住半片断刀反手插进那人口中。
余下三人见状纷纷冲来，凛凛寒芒劈至她头顶，她拉过身边那具尸体挡住，觑准一个猛地扑倒，断刀闪电般没进他胸腹。
掌心有血涓涓疯涌，她起身望着剩下的两人，心里默念道，只剩两个了，你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见他们最后一面。
“啊——”那两人粗喝一声，同时爆发，她也竭尽全力迎上去，正待抵死拼杀，半空不知何处射来两支飞箭，嗖地一声，贯穿了那两杀手的头颅。
尸体重重砸地，目眦尽裂，喉咙里溢出低哑的呻，吟。
尹惊舞惊恐倒退，四面幽黑安宁，看不清放箭者何人，但能助她脱困，总是好的，想到尹世霖和昭歌，她慌忙往前跑去。
“尹惊舞。”
身后，一道拖长的清脆女声唤住了她。
尹惊舞躯体一凛，只觉这声音，也像支利箭从她耳海中穿过。
地面上，几重黑影持续拉长，延伸，直到完全淹没她的影子，她脊柱僵硬，感觉被一双隐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威胁感袭上心头，尹惊舞转过身，她后方赫然站着几个人，最前面是个陌生女孩，年岁略小，面貌柔美，眼眸却幽沉，暗藏戾气。
其后几人身形高大，一律遮着脸，打眼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尹惊舞震撼发问：“你是谁？”
麝凤笑笑，道：“你与我，曾经接触过。”
尹惊舞心中发毛：“什么时候？”
她觉出来了，这些人，根本不是凡人。松陵，真的有妖！
麝凤勾唇，笑容里带着锋芒：“十四前年、东虞北地、绿萝乡。”
噩梦般的数字道出，尹惊舞聚起的气顿时散了个干净。
麝凤盯视她逐渐惨白的脸色，道：“尹惊舞，你还记得你爹娘吧，你想不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的父母亲人，还有绿萝乡那些村民去了何处？”
尹惊舞的声音在渐盛的风里飘零：“他们……还活着？”
“对，都活着呢，你要见他们吗。”
巷口烛火倏而熄灭。
他们朝她走了过来。
第一个百万字，留念一下——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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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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