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再次睁眼,就是一处院落。
院中有一妇人,正在网纱弄线,边上靠着一张摇篮,一个奶娃娃正在里头安睡。
林老爷这时从外面走进来,脸色阴沉,身后跟着一个浑身乌黑的人——说是跟着,其实是林老爷在前为其引路更为准确 ,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叫那人小心门槛。
那个人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了,只露出的两只眼睛,也是乌漆暗沉的。
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进了书房,只叫添了一回茶,就再没动静。
妇人便紧张起来,把儿子抱回卧房,她自己又去厨房提了壶茶水,到了书房外,也没进去,就侧耳在外面偷听。
……
孟若蹑手蹑脚,找了个树荫遮盖的位置趴好。正顺着茅草间隙看下去,就看见林老爷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一叠纸张,用烛火点了。
纸张的最上面盖着牛皮纸做的书信,烧得最慢,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黄剑的生平。
确认都放在火盆里烧干净了,林老爷才稍稍放下心来,悻悻坐下,道:“你问错地方了。你找的叫什么黄,什么剑的,我不认识,也从来没听说过。”
那人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墨黑深幽的眼睛,头裹了黑布,连手也用皮质手套包着,浑身上下封的严严实实。
轻笑声从面具里传出来,隔了一层,显得又阴又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这副嘴脸,真让我不喜欢。”
“有时候,你以为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其实还有一大片尾巴露在后头。你哄骗这些乡巴佬可以,但别在我面前这种玩小把戏。”
“一次我当你不懂事,不知深浅,再有下次冒犯我的举动,你可以试试看。”
那人撂下的这段话,语调平平,中间却夹杂着一层无形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也把林老爷给镇住了,当真收敛起态度,换了一副谄媚嘴脸,小心倒茶水,试探道:“不知大人是哪里人士?当然不是打探大人的意思。”
“就是我这人吧,年轻时多少有些年轻气盛,很是得罪过一些人。那些人看我不惯,之前就经常多嘴多舌,胡说八道,乱传我的谣言。”
“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才背井离乡到了这,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我,竟然叨扰到大人面前。真是该死。”
“顺便还从了妻姓,改了名字?那是真该死。背井离乡?背祖忘宗还差不多。”那人捧起茶杯,也不喝,就细细琢磨杯子的纹路,“来的路上,我向这些人打听过了,说原来这片地方只是一个部落,这里的人一直离群索居,住树洞,采野果为生。”
“是你头一个把这些人聚起来,让他们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们很感激你。”
林老爷笑道:“我不过是领了份职位,尽了原本该尽的职罢了,一切都是上头的大人领导有方。”
“这就我们两个人,用不着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虚话,听着怪恶心人的。”那人懒懒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掷,杯子里的水全撒了,杯脚磕坏了一个缺口,桌子面也多出一个小坑。
虽然小坑不起眼,就米粒那么大,可还是把林老爷气得够呛了,赶忙捞起来好一顿查看。
该死的,这杯子可是倭国上供的贡品!紫檀的桌子!
林老爷皮笑肉不笑:“这位大人,你要问的,我若是知道,肯定就说了,不知道的我也没办法。”
这是摆明下逐客令了。
不想那人屁股不挪一步,也不看林老爷,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听说南城最大的票号商行叫做林氏票号,生意红火,甚至把分店都开到上京城去了。”
“可是奇怪的是,从没人见过林氏票号的大东家,问管事的,说东家为人低调,从不露面,有钱也请不到。我就奇怪了,一个人而已,怎么就比皇上还难见了?”
“那肯定是不能有的,所以我只好叫人‘好好的’问了管事的,最后还真问出了些东西。你说巧不巧,那东家和林老爷你一个姓,都姓林,单一个青字。”
林老爷道:“大人想必是不小心搞错了,姓林的有很多,这满千世界,想必撞名字是有的。”
林老爷的话,那人只作听不见,继续道:“你说这人也真奇怪,一旦开了口子,剩下的就跟没把门似的,咕噜噜就全吐出来了。猜猜那个管事的还说了什么?”
林老爷不吭声,那人看出他紧张,嘲讽似的笑了笑,道:“林青有座私人金矿。挖不完,数不尽的金山。林青发现金矿不上报,却瞒着朝廷,私自采挖发财,还趁机在百姓中敛了多年的财。”
“这些事情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捅到官府那去,别说掉脑袋,那是满门抄斩的事。”
林老爷背靠着那么大的一座金山多年,奢侈的东西都隐到日常里,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当真这么被人全摊开一点一点摆到面前,犹如被人强行剥衣,不仅底裤都没了,命也拿捏在人家手里。
林老爷脸色一分惨过一分,知道自己的把柄全在人家手里,他就是一只瓮中之鳖,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不知大人想要什么,或是有看中的,尽管说一声,小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为大人寻来。”
“倒不用上刀山下火海,”这是那人进门以来第一次笑出声,“有道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我也明白告诉你,我看中了你的背后的东西,但是我又信不过你这个人,所以,以后你的身体,就归我了,你本人呢,就乖乖去死。”
那人说完这句话,就故意站起身,开始缓慢地解开头巾。
黑色的缠步一圈一圈解开,同样黑色的头发没有出现,只剥出一颗皱皱巴巴,布满坑洼的脑壳。
脑壳上没有一根头发,更没有一块好皮肉,表面不是乌青,就是发黑流脓,原先被黑布裹住的恶臭没了遮挡,统统四散开来。
知道这副模样吓人,看着林老爷张口结舌,惊慌失措的摸样,那人笑得愈发轻蔑,“发现自己动不了,发不了声了?顺便再告诉你,从村口搭上你开始,我就在你背上下了符咒。”
那人又开始把手套连带着胳膊上的黑带子,一阵毕毕剥剥,都脱了。
最后特意走到村长面前把面具摘了,要他看。
林老爷又惊又怕,又不敢不看,眼神躲闪了几回,眼看那人要上手按他头——
手风裹挟着一股子烂馊味扑鼻而来,林老爷险些把昨夜的晚饭都吐出来,要是真当着人面吐了,那是真的要死的不能再死,忙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结果林老爷就看到了此生最后悔的一幕。
原以为那人的脑壳就已经够恶心了,结果那张脸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以眉心为界,左脸一半都被虫子啃噬殆尽,干枯枯的白骨就大喇喇地露在外头,一条黑乎乎又干吧的——原来应该是舌头的东西,静静躺在骷髅壳里头。
另外半张脸就靠一张风干发臭的皮肉撑着。
林老爷险些没吓晕过去,想要求饶,才想起来被下了符,喉咙里丁点声音也发不出。
而就在这时——与那人对视的那一刻,他却感觉心内莫名地平和,也不害怕了,什么情绪都飘然荡去。
奇怪的是,就这样了,那人的一双眼睛还似常人一般,乌黑润泽。
恍然间,似梦非梦的感觉爬上心头,他看见那人的眼珠子飘出黑气,那些黑气顺着他的视线攀爬缠绕,在眼前一点一点放大再放大。
而他的眼前也仿佛吊了张黑色的幕布,缓缓的,一点一点从上往下盖。光线慢慢消失,他也逐渐失去知觉。
……
屋顶上,孟若在心里轻轻嘶了一声:“摄魂夺舍。”
那位夺舍的“高人”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禁忌符,反噬自身,这才搓磨得这副可怕的摸样。
原来的这幅残破不堪的肉身,本来就由那人的魂灵吊着一口气,现在一时没了魂灵,还没急着死,先就用手往前扒拉,想把原来住在里头的魂灵召回来。
而那人如今占了林老爷的肉身,犹如给树烂泥换肥泥,况且林老爷虽是中年,但有钱了之后也一直保养身体,身上也没什么毛病,再看那副苟延残喘的旧肉身,就无比碍眼。
正要下手催动符,屋外的妇人听到屋内没了动静,壮着胆子扒窗想要偷偷瞧上一眼。
屋漆漆的脑袋刚冒出个边,就被他撞个正着,推开窗户,一拽一拖,把人从外头逮了进来。
那人掐着妇人脖子,妇人也机灵,一声不吭,生怕对方突然手劲重了掐死自己。
可那人丝毫没手软,甚至怕吵到邻居,惹来麻烦,用帘子盖着妇人头,活生生将人家给闷死了。
知道林老爷有个孩子,也没客气,找到房间,顺带把那个小娃娃给解决了。
就此这人披着林老爷的身份,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