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人！”
岑奕猛地甩手，试图把手腕从镣铐里挣脱出来。他抬着头，盯着眼前的警察，喘着粗气，红着眼，一遍遍地重复。
“我没有杀人！”
警察眨了下眼，面无表情，低下头看资料，抬了抬眼皮，冷漠道：
“岑奕，你要想清楚再回答，我们有你作案的全部证据，包括事发当日的监控视频，请你积极配合调查，否则从严处置。”
“视频？”岑奕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猛地砸桌子，激动道，“我没有杀人！哪里来的视频？一定是AI合成，你们去查！你们去查啊！”
警察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冷淡道：
“技术部已经调查过了，没有编辑痕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岑奕睁大眼睛，倏地冷静下来，调整呼吸，发出自嘲的悲凉的笑声：“有人害我……呵，既然你们什么证据都掌握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多此一举。”
那警察睨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目光炯炯，审视着他的表情，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道：
“你有被害妄想症？”
“没有。”
岑奕侧过脸，看着地面，语气生硬。
警察端详着他的表现，不知为什么语气莫名友善下来：“你出现幻觉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没有幻觉！”
岑奕又一次情绪激动，挣着手，怒视警察。
“好好好，”警察双手向下压，安抚道，“我问点别的。白垩历499年12月17日晚八点半，你在做什么？”
“我在家，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
岑奕撇过脸去，脸色不高兴，但仍然回答了。
警察了然地点了下头，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幻想自己有爸爸妈妈的？”
岑奕听见，瞪大眼睛，盯着警察，一字一顿地强调：“我爸妈不是幻觉！”
警察身后一个男警察碰了下她的胳膊，努了努嘴，示意她看自己的腕表，低声道：“队长，这些问题交给医生吧。八点四十三了，快下班了。”
警察对他点点头，又看向岑奕，语气再次温和：“好，我错了。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你告诉我，你们当天在看什么电视？”
岑奕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们在看电影，《心灵笔录》。”
《心灵笔录》是495年上映的电影，票房大爆。
警察当年下班后还和女朋友去看过。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假装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的普通人发泄愤怒和不满，枪杀了十八个富人及官员，并在首都朝（zhao）阳市的中央执政官会议大楼的顶端直播踹翻了联盟旗帜，呐喊：“这群高高在上的城市精英就该去死！”
电影中表达的仇富情绪点燃了群众的消费欲，因此让出品方瞻星影业这帮为富不仁的资本家赚得盆满钵满。
电影的结局是主角安琪被戳破装精神病的假象，被公正署执法处的警察抓入监狱，又马上被律政司的法官判了死刑。
安琪在被枪毙前还高举着拳头，高喊：“我的鲜血将点燃星火！”
安琪有没有点燃星火，警察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因为她的这么一句高呼，导致《心灵笔录》的周边都卖爆了。
人们用消费攻讦富商，实在荒谬。
这个结局只能是普通人的结局，因为在富人和官员的世界里，官司是可以买卖的，刑罚也是商品。无罪释放的价格也并不高昂。
甚至法条的立废，也是拍卖的商品。
只有一无所有的普通人，才会被法律制裁。
警察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若有所思。她对岑奕是不是安琪的狂热粉丝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岑奕作案的手法和安琪枪杀第一个官员的手法一模一样。
有可能岑奕在观看影片的时候，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只是在观影，实际上亲自演绎了影片，枪杀了他唯一的家人姐姐岑雪。
“你们是怎么看的电影？”警察问。
“全息投影。”岑奕垂下头，回答，“妈妈刚发了工资，爸爸从超市买回来全息设备，说要好好欣赏一下这部电影。他期待很久了。”
全息投影。
警察若有所思。那么因此产生幻觉，分不清投影和现实的可能性更大了。
精神高度兴奋的正常人在全息投影时也有时会分不清现实，岑雪知道弟弟患有精神分裂，极高概率会产生幻觉，怎么还要带弟弟看这样一部血腥的犯罪影片？
难道是利用精神疾病的弟弟自杀？
站在他身后，靠着墙的男警察正抬着脚，看自己的脚尖。忽然按了按耳后，面色古怪，抬起头来，碰了碰警察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结束吧。”
警察收起材料，对岑奕道：“讯问结束了。”然后站起来，跟着男警察离开了讯问室。
“怎么了？”警察问。
男警察回答：“上面来人了，说要买官司。”
警察微微惊讶。
岑奕的家庭不算穷乏，还能在普通居民常住的蔬菜区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在果蔬市已算是中产阶级了。
可是，他这样的中产阶级虽然满足温饱，却远远达不到有钱买官司的程度。
她问：“是要买无罪，还是要买刑期？照岑奕的情况来谈，应当不会判刑的，只是会集中收治在精神病院。难道是要买自由？”
男警察也颇为不解，说：“不是，就是买刑期。”
警察愈发惊讶：“要他坐牢？为什么？岑奕看起来不像是会得罪这种富人的样子。”
“谁知道呢？”男警察摇摇头，用食指抵在嘴唇，示意她也不要谈了，“总之就是要买，两年刑期，不过买的是时间刑。”
时间刑，就是剥夺犯人时间的刑罚，一般算是轻刑。时间刑一般是将犯人安置于睡眠仓内后，在相应的时间过去后再唤醒犯人。
两年刑期，只相当于睡了两年，属于鹅毛细雨般轻的刑罚了。
时间刑一般都是三十年起步才稍微有点威慑力，两年这样短的刑期在法律中甚至没有依据。但是对方肯出钱，没有依据的刑罚也一定要落实。
“我知道了。”警察向他伸手。
男警察从兜里掏出一个密封盒，用指纹打开，递向警察。
她取出里面的脑机接口，熟练地按进耳后的凹槽内，长按激活，等了一会儿，链接上网络后，对男警察点点头。
“辛苦了，你下班吧。买官司的人在哪儿？我去接待。”
男警察喜笑颜开，向她敬了个稀烂的礼，指了方向就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警察向着会议室走去，走到门口，正想直接开门，想了想，敲了下门。
“进来吧。”一个温和的女声传了出来。
她打开门，看到里面的人，震惊了。
“是您……”
会议室里坐着两排黑西装的人，面无表情抬头看着警察。
而主位坐着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她穿着粉黄白相间的条纹绒绒毛衣，头发两侧扎着两个小丸子，撑着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女孩嘘了一声，笑道：“我本不打算亲自来的，不过我听说岑奕的状况很不好，心里惦记，就亲自来看看他的状况了。不要拘谨。”
女孩态度亲和，但警察依旧不敢松懈。
她局促地走进来，手足无措。
女孩抬手，示意道：“坐。”
警察这才弓着背，轻轻拉开椅子，在女孩的对面坐下来，并着腿，扶着膝盖，驼着背，忐忑不安地看着女孩。
她没提买官司的事情，这位一出来，就算是不给钱，这官司也成了定局。
女孩也没有谈官司买卖，而是像拉家常一样问：“他状况怎么样？”
“有……有点妄想，他幻想自己有爸妈，但是没有姐姐。他……他以为自己没有杀人。情绪有些激动，不过还算配合。”
警察踌躇着，小心地打量女孩的面色。
女孩面色不改，依旧笑着，欣赏着自己刚做的裸色指甲，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情绪激动……你问什么激怒他的问题了？”
警察倏地站起来，惊惶道：“没有！没有！就是正常的问题，我不知道他会……”
“好了。”女孩收起手来，微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我又没怪你。之后注意就是了。我要办的事情，办得快一点。但也不要太快，我还要观察观察。行了，你去吧。”
她抬抬手。警察屈了下腰，惴惴不安地挪到门口，开门离开了。
又要快，又要别太快。警察心乱如麻，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啊！什么算快，什么算不太快啊！
警察离开后，会议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女孩双脚缩在在办公椅上，晃着转了一圈，背对着两排黑西服，脚点住地，吩咐道：“监控。”
旁边有人将审讯室内的监控放了出来。
岑奕一个人待在里面，嘴唇动着，似乎在说话。
女孩似乎有点不高兴，声音冷了下来：“声音。”
操作投影设备的人被另外一名黑西服推搡开，他重新操作，放开了声音，并放大了画面，集中在岑奕的上半身上。
女孩这才松了神情，捧着脸，面色平静地看着画面中自言自语的岑奕。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我……我不知道，他们说我杀人了，可我没有……”
“你见到我爸妈了吗？他们还好吗？”
“你不知道吗？啊……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女孩转过椅子，侧对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视线扫过众人，微微蹙眉，问：
“他怎么真的出现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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