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妖龙，你走错方向了啦！”荆灵快步走上前，抓起岳未沉的手腕，带着他转了个九十度，往导航里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实在是奇怪得紧，所见非所实，明明在雪地里走得好好的，眼前也是绵延雪景，可下一步眼前景象就会变成火红一片，火山岩浆带着滚滚浓烟，绵延千里，不带一点预告。
越往目的地靠近，这变化的频率就越高。要不有这“久愠”加持，他们两个早就不是被冻僵就是被热死了。
荆灵暗自惊叹于这薄薄一层光华的法力之大。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岳未沉现在的法力也恢复得不错了？
一点点不为人知的欣喜涌上荆灵心头，她想要看到岳未沉原来的样子，世间仅此一条的千年妖龙，不应如现在这般落魄。但她也知道，现在阻拦他变回原来样子的唯一阻碍，就是荆灵她自己。
“那里有棵树。”岳未沉的声音打断了荆灵过于丰富的内心戏。
荆灵茫然地抬头，眼神聚焦在几百米开外的一棵枯木。这方圆几里都是平地，没有草木遮拦，那枯木便是这方圆几里内的唯一色彩，显得尤为突出。
荆灵认真比对了一下导航系统的显示页面，又抬头四处张望。终于看到在苍白一片的天空中，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
荆灵猜想，那是烟火留下的痕迹。在系统消失前，曾给她留下一本书，里面详细描述了烟火的各种形态，有五彩斑斓的一般形态的烟火，也有单色甚至黑白的求救烟火，有实体的可以肉眼可见的烟火，也有一些因法力不济或者掩人耳目用的半透明烟火……
如果看得没错，那么，眼前那棵枯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荆灵对岳未沉无声地点了点头。
越是靠近目的地，其实也是离危险更近了，越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
墨翻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困在四极魔相多久了，五感的轮番消失，更是让墨翻失去了对时间的感应。
今天是失去视觉和嗅觉的日子，墨翻将没什么用处的脑袋顺着重力耷拉在半空中，百无聊赖地等着下一个感官的随机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翻的耳朵突然没来由地微微一动。
墨翻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突然的动作牵动了被玄铁穿过的琵琶骨，永无治愈之日的伤口又汩汩地流出血来，墨翻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任何声音，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破地方，痛得喊破喉咙又如何，不会有人听见的，只会让自己更添烦躁。
毫无聚焦的双眸，自然不会让他看到任何事物。墨翻转过头去，远处的声音更清楚地传入他的耳朵。
那是两个人走近的声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轻些，听声音个子应该不高，另一个人身量应该更高些，只是脚步一声重一声轻，听起来是个跛子。
墨翻自嘲地想到，这次不错，梦里竟出现了两个人，还各有特色，着实是进步不小……
墨翻就这样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暗自数着数，想看看这次梦境能持续多久。
脚步声伴随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片刻就到了跟前。
墨翻从来没有出现过与梦境里的人对话的经历，这次也不例外，墨翻就静静地侧耳倾听，等待着梦境的戛然而止。
“大哥你好，请问是你发起求救订单的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墨翻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次的梦境与以往不同……
墨翻尽力地站直了些，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上显出深深的“川”字纹。
“大哥……”
墨翻被这再次出现的轻快少女声吓了一跳。如果说第一次那是梦境，那这一次他明明醒了，为何还能听到这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声音。
就在墨翻这样想着时，一个绵软温和的触感攀上他的肩头，墨翻的身体被这触感一激，竟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墨翻下意识地问道。可是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哦是了，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墨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说不出话的，因为在漫漫长的独处时光里，他早已放弃开口说话了。说给谁听呢，在这个鬼地方里，他便是唯一一个生灵，还是一个不太健全的生灵。
面对这来意不明的两个陌生人，墨翻没有多余的善意和温柔，应该说是没有多余的任何情感。
墨翻冷漠地抬起头，朝声音的出处偏了偏头，露出藏在那杂草一般枯黄杂乱的头发下的一张脸。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还有脚步急急往后退的声音。
这被吓得急急后退的人，就是荆灵没错。此时的她正躲在岳未沉的身后，只微微露出半个头在偷偷观察这个被玄铁绑在枯树上的人。
她定了定神，自头顶处感受到自上而下传来的嫌弃眼神，很快站直了身，在心里暗骂自己一顿。
这场景算什么，当初在六片山看到的大妖龙，跟这人也没什么区别吧。
只是那时的岳未沉神智全无，只有微弱的呼吸，只是看着唬人。
而现下眼前这个怪人，从那头发灰尘来看，应是被囚了不知多少年，那琵琶骨被胳膊粗的玄铁穿过，伤口处还能汩汩流出鲜血，也不知是何方妖魔。
尤其是方才抬起的那张脸，早已被血迹和尘土糊得不成样子了，偏生嘴角还在微微上扬，活生生地演绎了“邪魅”二字。
荆灵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嘴里无声地默念着“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应急公交，为你服务”。
是啊，没办法啊，谁让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啊。
荆灵侧着身子往前走上一步，又清了清嗓门，开口正式地介绍道：“这位道友，我是三界救急马车的车夫，请问是您放出这烟花求助的吗？”
烟花？救急？
墨翻的头脑里缓慢地转动着，他觉得这两个词有些熟悉，又一时记不起来。
突然，墨翻感觉头脑里一片发麻，就好像刚才那女子的话在他头脑里炸开了一朵烟花似的。
他想起来了，在刚被囚进这面四极魔相里的头几年，在他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他的确百无聊赖中，使尽全身所剩无几的法力，在一个没有丧失视觉的夜晚里，向那如墨的夜空中投过一枚烟花。
那是小妹墨然还小的时候，给他讲过的故事，说是一个人陷入困境、孤独无助的时候，可以向天空释放一颗烟火，远在天边的魔神看到后，就会派一辆马车来救助。
小妹对墨翻说这故事的时候，他只当是小孩话本里的胡话。可在被困在这宛如活地狱的四极魔相里，墨翻也会不自禁地想起这些琐事。
百年前的他，也曾意气风发，被整个魔界奉为最有可能统一三界的少魔主。那时的他，又怎会把这些小孩话本里的胡话放在心头呢，那时的他，眼里从来只有修炼、打架、修炼、打架……
也只有在终于一朝跌落尘埃时，才想起那个仿佛还只长到他膝盖高的小妹，也曾给他说过这样的故事。
他也会在想，被陷害偷袭的那个晚上，在自己被敌人围追堵截、无暇他顾的时候，小妹是不是也曾像她说的故事里那样，向被火烧成赤红一片的天空，发射一朵无人知晓的小小烟火。
“请问……你听得见么？”
少女清脆的声音再次打断墨翻的回忆。
墨翻偏过头，朝着声音的来处，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请问是你发起这烟火求救的吗？”少女继续问道，声音里大了几分，也少了分怯懦。
墨翻再次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这烟花是他点的不错，只是点烟火的时间过于久远，久得他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
当时的他只是因为过于思念小妹，学着小妹说的故事，用尽尚未散尽的法力，在夜空里投射了一小朵烟花。仔细算来，距今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不曾想，那骗小孩的话本里说的胡话，竟也有真的。
这姑娘，真的是来救我的？
就在墨翻满肚子心思弯弯绕，却无处诉说时，一阵玄铁碰撞发出的“哗啦啦”声在他耳边响起。
锁住墨翻的玄铁与四极魔相的中心枯树是连为一体的，此枯树也不是一般的凡树，其根部紧紧攥住的不是他物，正是墨翻自己那被封印的法力。
也就是说，锁住墨翻的正是他自己的力量。以他百来年前已接近魔界巅峰的法力，根本没有人可以解开这玄铁。
因此，当墨翻听到那呛啷啷声响时，心里突突地跳了一下。
这百年来，四极魔相外的世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仅是哄小孩的玩意儿成了真，竟还出现了如此这般厉害里的角色？
墨翻的心里一时可谓五味杂陈。
又听另一边传来呛啷啷的声响，是右手边的玄铁也被解了下来。
荆灵一脸满意地拍了拍手掌：“好啦，先把这玄铁从树上解了下来，后面再找个专业的医师给你看看，怎么把这玄铁从你身上取下来，你先忍着点啊……”
荆灵低头，在自己的腰间一顿摸索，突然一阵黑影向自己扑来，随后便是后领一紧，整个人的脖子被勒得往后倒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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