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伸出一只手关上了车窗,山里的温度太低了,低得不正常。
他的努力控制着车速,不快也不慢,但只拐了一个弯儿,就猛踩了刹车。
郑金往前一栽,手里的手机也飞了出去。
他骂道:“你开车能不能开稳一点儿?本来就没信号,手机摔坏了更接不到信号了。”
孙明伸出手指,僵硬地指向前方,“出……出口。”
郑金正好弯腰摸到手机,顾不得捡起来,他猛然抬头。
度西岭的山道口就在眼前,山道上阴雨连绵,山道外却是晴天,树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路边有个“归氏面馆”,招牌上的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郑金身上的鸡皮疙瘩从脚底开始升起,密密麻麻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脖子上。
他浅浅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问,“出……出来了?”
“嗯!”孙明僵硬地点了点头,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就、就拐了一个弯,就、就几分钟的事儿。”
他们上山可不止几分钟,也不止拐了一个弯道。
郑金木然的捡起手机看了看,果然有信号了,但是很弱,有种随时都会断掉的感觉。
就像在提醒他不要再试图往山上走。
“吃吃吃……咱吃口面吧!看看这么近,能开过去不?”
要是这近在咫尺的面馆开不过去,玩笑可就真的开大了。
两人直接将车停在了归老的店门口,开门下车。
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不燥热,暖洋洋的。
两人回头,对着度西岭的山道发呆。
归老从面馆里迎出来,“年轻人,这儿不能停车,是个山道口,贴罚单是小事儿,出事故可就麻烦了。”
“哎哎哎!好好好!”孙明连声应了,他面带喜色,看向郑金,激动道:“阳间!这是阳间!”
郑金看了看手机,信号已经全满了。
他道:“瞎说什么,你快去停车!我去给你要碗面。”
“啊啊!好好好!”
孙明搓了搓还有些阴冷的胳膊上了车。
归老道:“往前开,前面才有停车位。”
说罢他转身,招呼郑金进门,指了指收银台的方向,“菜单挂在这儿,看看吃什么面。”
郑金进门,店面不大,最里面是一个仿古的收银台,一只彩色的长尾巴的鸟蹲在收银台上的装饰横梁上。
横梁下面整整齐齐挂着木牌,上面刻着面的名称和价格。
郑金忍不住,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开始念。
“日行一善?8元。”
“勿出恶言?8元。”
“金人三缄?18元。”
“……”
“改过自新?58元?”
“消灾避鬼?88元。”
郑金本想全部念下来,但念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他重复,“消灾避鬼?”
归肃摇着一把蒲扇,点了点头,“对,没念错!”
郑金咽了咽口水,声音恭敬起来,“老人家,你这面的名称,挺新鲜啊?也,也挺贵呀!”
“那是因为你是第一次来。我家世世代代在这里守山口。度西岭人迹罕至,上山的总会遇到些奇怪的事情,所以上山和下山都会在我这儿吃一碗面压压惊,回回魂儿。”
“奇怪的事情?哪种?”
归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郑金坐直了身子,这是遇到高人了。
他掷地有声,“来两碗消灾避鬼!”
“好!坐下等着吧!。”
归肃站起身子,掀开蒸布,取了两碗生面条。
似乎这一碗“消灾避鬼”面给了郑金勇气,他很快发布了一条“再遇鬼打墙”的短视频。
等他视频的人不少,底下的评论很快就热闹起来。
——不是,哥们儿,你昨天就这么遛人,今天又这么遛人。
——鬼打墙是什么新的流行词吗?
——人家小满老师本来就没有什么要拍的,你拍不出来内容也不用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吧?
——现在的自媒体为了凑视频数量的KPI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鬼打墙?哥们儿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吃菌子了?
这些评论跟郑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郑金挑了几个评论回复,但收效甚微。他习惯了引导舆论,突然被舆论反噬,百口莫辩的感觉并不好受。
郑金和孙明沉默着吃掉了两碗“消灾避鬼”,扫码付账后小跑着去找车,他们要找到那个差点儿出马的哥们儿好好聊聊。
网络有些延迟,两人跑远后店里才响起机械音——微信收款、一百七十六、元。
二跳懒洋洋开口,“八块的面跟八十八块的面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归老正收拾着桌子,反驳道:“那肯定不一样,八十八块加的菜比八块的海拔高一些。我这把岁数,爬山可不容易。”
二跳翻了个白眼儿,“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家找大飞了!”
-
落日山,红色的小皮卡沿着青石板路朝上。
上车之前,松月凉和陈尔为了争副驾驶的位置打了一架,满听只能冷着脸让他们俩全都坐在后座。
烟霞追月放在了副驾驶上。
货箱里装满了圆弧状的榫卯结构的白玉砖,半路装这些白玉砖的时候,陈尔啧啧称奇,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
石碑已经挪到了后座,他俩憋憋屈屈挤在一起,脚下踩着三个铁锹。
松月凉瞪着陈尔,用眼神道:“都怪你!”
陈尔挑了挑眉,也用眼神回道:“到底是怪谁?”
松月凉继续,“一会儿你自己步行下山吧!你要有劲儿跑着也行。”
陈尔不服,“凭什么?”
满听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透过后视镜看到俩人“眉来眼去”。
她叹了口气,只能开口“劝架”。
“一会儿下山二哥开车,松月凉坐副驾驶,我坐后排。”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这才别开了眼,彻底安静了下来。
满听继续往前开,原本只有一条的青石板路多了一个岔口。
应该是松月凉为了方便小皮卡能开到烟霞追的花海特意加的。
松月凉开口,“左拐!”
沿着青石板路开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望不到边的蓝紫色的花海。
远处,花海中,有一棵树。
穿过花海,走近了,才看清楚这棵树是一棵热烈的蓝莓树,尚且年幼,结的果子不多,却是颗颗饱满。
有很多鸟飞来又飞走,采了蓝莓果子回去当食物。
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了花海中,它的尽头,就在那棵树下的不远处。
下车之后还要沿着几步台阶朝上。
雨这时候停了,满听手里托着烟霞追月,陈尔怀里抱着石碑,松月凉拎着铁锹。
松月凉的声音不疾不徐,安定人心。
“那棵树所在的位置地势比较高,风景是很好的,适合安置满姨。”
如果是晴天,阳光洒下来,蓝莓树会落下了一个斑驳的树荫。
站在树下,才能感受这里的地势,确实很高,能俯瞰花海、在远处是群山和云海。
松月凉道:“如果是晴天,还能看到掩映的一个湖泊。”
满听道:“很美!”
陈尔看向松月凉,也道:“很美!”
稍顿,他又道:“谢谢!”
松月凉愣了一瞬,直接别开了眼,但是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陈尔没想到他的脸皮竟然这么薄。
所以,之前不跟小满表白是因为脸皮比较薄吧?
啧!一个大男人因为脸皮薄而不敢表白?
陈尔有些嫌弃地别开了眼。
松月凉察觉,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嫌弃有些不解。
满听问,“就在树下?”
松月凉点点头。
满听和陈尔烟霞追月和石碑轻轻放在地上。
松月凉划定了两个范围。
内环要向下挖坑,用来安置烟霞追月。外环是一条沟渠,用来固定埋在地下的榫卯的青石砖。
挖好后,三人沉默着将烟霞追月放进去,一捧一捧填上了土,填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土包。
白玉砖装车的时候是按层数分好的,三人将白玉砖搬上台阶,像是拼乐高一样拼了起来,拼成了一个半圆的密封的小房子。
在蓝紫色的花海中,静谧又美丽。
“我这块石碑……”
陈尔亲手做的那块石碑是普通的银灰色相见的石头,硬度不高,跟白玉砖一比,灰扑扑的,高度也不太够。
满听道:“立在前面刚刚好!”
松月凉又道:“要都是白玉石的材质,就显得有些单调了。”
“你们不嫌字丑吗?”
满听和松月凉异口同声,“不丑!”
很多年前,有个孩子求上神殿,求度西,让自己的母亲再多活几天。
松月凉是第一次见那么小的孩子求上神殿,他手里还抱着一个还没有雕刻完的娃娃,他说至少要等他将手里的娃娃雕刻完,那样他母亲就算躺进冰冷的棺材,也不会那么孤单。
那个娃娃雕刻好之后,松月凉不忍心,让他母亲又多活了几天。
娃娃很丑,但是那个母亲一直抱着孩子和娃娃不撒手,夸孩子懂事,夸娃娃好看。
他道:“孩子给长辈的,在长辈眼里都是好看的。”
陈尔正感动着,松月凉话锋一转,“但是你的字确实该练一练,不要整天像个莽夫一样。”
“……”陈尔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他感觉自己徒手就能把石碑插在土里,就是现在。
满听默默趁着他俩大眼儿瞪小眼阿儿的功夫,默默挖了一个坑。
石碑埋好,前面放了一个白玉石的落地供桌。
一阵自行车的铃声由远及近,熊出单手骑着满听的红色小单车,手拎拎着一个食盒。
他将自行车停在小皮卡的后方,小跑着把食盒递了过来。
“校长大人,您要的祭品,我送来了。”
满听原本还打算再跑一趟的,她道:“谢谢熊师傅。”
熊出咧嘴笑了,“谢我做什么,是校长大人做的,我就是跑跑腿。”
松月凉道:“满姨也算是我的长辈……”
陈尔追问,“什么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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