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有人敲门,西肯打开门让他进来,来者看着年轻得很,坐在小沙发上眼神局促。
西肯直接开口,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来者却问他可不可以以他为原型写一本小说,西肯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干脆不再管,自顾自地躺在床上。
睁开眼睛时那人还在,蜷缩在小沙发上,大衣都没脱,脸上一层汗。他被吵醒,一脸抱歉地道别。
西肯突然改变了想法:“我同意了。”西肯随心所欲惯了,想到什么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那个自称翁恩的年轻人兴奋地要把他脑浆摇出来,他承认扶着发昏的头的时候,他有点后悔了。
翁恩脸上笑得灿烂,不掺一点其他感情,西肯几乎要被他的兴奋刺到眼睛发痛了。
翁恩果真如他所说,客观公正,不带一点私人情感,他应该成为一名合格的小说家。
他们的生活,纵横交错,翁恩大多数时间只是冷冰冰地站在一旁,西肯不在乎他看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是男妓西肯,他是观察者翁恩。
翁恩总是来找西肯,话并不多,像是西肯的影子。
圣诞节里西肯把所有的小费拿出来买了小姑娘的花,第二天早上就在门把手上看到了装在袋子里的羊毛围巾和翁恩留下的贺卡。
他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勾上去,这人可真有意思,哪有人送圣诞节礼物是偷偷放在房子外面的,也不怕被别人偷了去。
翁恩被赶出来了,可怜巴巴地求着西肯收留他;他租到的房子离西肯家只有一个街区;他在西肯被艾文痛打的时候从天而降;他总是下了课来餐馆等着来接他回家;他会假装无意地递给西肯他最喜欢的糖豆;他一脸局促地回头看他……
翁恩久久地盯着西肯微笑的脸:“西肯,你微笑那么久,累吗?”
西肯猛地一怔,从小到大,不管是谁都告诉他,西肯你生得好看,多笑笑,多笑笑才好看,在无数的毒打和黑夜里,他知道多笑笑可以不挨那么多打,可以没有那么痛,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从来没有人问他,西肯,累吗。
脸上的微笑像是被顶住,西肯觉得脸上的肌肉酸疼地厉害,他想放下来,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着,扬出来被所有人喜欢的弧度。
翁恩看着他,没有疑问,没有不屑,眼睛水光潋滟,满是心疼,西肯好像对别人的眼光不再充满厌恶和恶意,他的心像是被拧上了发条,一下又一下,缓慢地跳动起来。
西肯开始感到害怕。
“维斯塔,我给你送点东西来。”西肯敲响了维斯塔的门。
维斯塔已经不再年轻了,头上冒出了白发,她接过西肯手里的羽绒被,拉着他坐下:“西肯,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啊?翁恩吗?”西肯眼神躲闪,“他想写本小说,是写男妓的,我们就认识了。”
男妓?维斯塔听到后心头猛地一紧,西肯受了多少罪现在终于不做男妓了,怎么又认识了个这种人,一遍一遍撕开快结痂的疤。
西肯看出维斯塔的担忧,安慰道:“没事的,他从来不主动问我什么的,也是我考虑了之后答应人家的嘛。”
“我看他对你可是有点不一样的意思。”维斯塔晚上出门时总能看见两人并排往西肯家走去,维斯塔在贫民窟那么多年,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一眼就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啊?没有吧。”西肯自然也看得出来翁恩的心思不像一开始那么“正”了。
维斯塔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踌躇了半天:“西肯啊,过去和以后是两个阶段,别困住你自己了。”维斯塔知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跟西肯讲这句话,可她还想讲给西肯。
西肯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看不清在想什么。
西肯在佩丹海边躺着,翁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海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沙滩,西肯突然很想很想去到海里。
他纵身一跃,跌进日落的佩丹海。
往下沉,西肯想,往下沉吧。
海水蓝盈盈地晃动着,橘色的日光永远停留在海面上,十四岁没逃到的佩丹镇,等来了二十四岁的西肯。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有点惊奇地睁开眼,翁恩抓着他的手腕,海水模糊了他的眼神,西肯反抓住他,浮出水面。
西肯哈哈大笑起来,翁恩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
西肯回吻过去,佩丹的晚霞铺满了两个人的眼睛,西肯想,我们都是疯子。
晏秋和凌晟重新站在那潭黑水前,黑水顺着红线在晏秋的手腕处留下一个淡淡的黑点,墨点似的,身体没什么异样,心却被扯得生疼。
哭喊,求救,鞭打,斥责,辱骂,全落在这滩黑水里。
“有办法吗?”晏秋问凌晟。
仙者可以净化人心,疗愈人心,可西肯本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者,完全不相信世界,那些寻常方法自然是没用。他沉默地摇摇头。
晏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意念空间里掏出一包莲子:“你看这个能用吗?”
那包莲子散着清香,周身发着橘色的光,和西肯荒草不生的潜世界对比鲜明,凌晟一眼就认出那是莲蒂仙子的莲子。
莲蒂仙子原是须菩提祖师斜月三星洞内的荷花,日夜吸收天地灵气,飞升成仙,掌管世间百花,她的莲子仙者食之可短期内增强法力,凡者食之延年益寿,心境澄明。
凌晟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我不清楚,虽此莲子确实可使凡者心境澄明,但从未有人将此物用在此处。”
“试试吧。”晏秋拿出一颗,用法术碾碎了用红线沾了丢尽黑水中,那黑水瞬间翻腾起来,颜色似是浅了些。
“能行!能行!”还没等两人高兴完,黑水停止了翻腾,又恢复了原来的死物样,颜色也与先前无异。
晏秋垂头丧气地站在水旁,凌晟拍拍她的小臂:“害,别这么快绝望嘛,总归是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
凌晟的声音突然拔高:“晏秋,那是什么?”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在这破败的空间里异常扎眼。
晏秋和凌晟一前一后跑过去。
是一扇门,微微开着。两人没有迟疑,推开走进去。
昏黄发黑的白炽灯,很大很厚的床垫,随意堆在床上的羽绒被,角落里的画架,和清晰可见的堆在一旁的画。
晏秋有点摸不清楚头脑,凌晟看着那堆放在一起的画,开口:“是西肯的意识承载体。”
“意识承载体?”晏秋在之前的工作中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
“嗯,”凌晟指向那些画,“就是人们把他们所有的情感和意识宣泄在物体上,这些情感和意识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而这些物体,就是意识承载体。”
凌晟顿了顿:“有时候意识承载体是一些没有生命的物体,有时候是有生命的物,比如某一个人,或者其他生灵。”
“而这些画,就是西肯的意识承载体。”
晏秋把画一字派开,呆在原地。
所有的画都是黑色颜料打底铺满了整张画布,有的上面画着半张脸,眼睛却是黑漆漆地流出黑红色的血来;有的是长着四只眼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有的是两个骷髅抽着他们的骨灰……
哭泣,呕吐,黑暗,撕扯,痛苦,死亡。
仙者八识远超常人,画里的意识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朝着凌晟晏秋扑过来,拧着他们的心,快要扯烂。
他们从门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往黑水处走。
黑水还是一片死寂,却有了点要涨潮的意思,快要漫出来了。
晏秋一股脑地把半袋子莲子用法力碾碎了,用红线细细地黏着,正要丢进水里,凌晟伸手拦住了她:“把这个放进去吧。”张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小块石头,晶莹剔透。
“这是?”晏秋一脸疑惑。
“南山的碎石。”凌晟轻描淡写,好像手里不是南山的灵石而是随手捡的一个石头。
“什么?”
南山是开天辟地时形成的神山,山上的石头吸收了几百万年的灵气,数量稀少,珍惜异常,尽管凌晟手里不过鹌鹑蛋大小,也是难寻地很。
晏秋一脸不可置信,“你想好了,这可是南山灵石。”
“这有什么好想的。”凌晟把灵石塞进晏秋手里,让她把灵石绑在红线上,“现在整天忙工作,世道那么太平,有它没它一个样儿。再说仙者手里的灵石都是登记在册的,到时候西肯走完这一轮回,灵石还是会回到我手里的。”
凌晟顿了顿,叹了口气:“他年幼时无数次向神灵祈祷时我们却没有听见或者置之不理,始终是我们亏欠了西肯。”
凌晟原是三百年前溪山凌氏天赋异禀的小公子,溪山凌氏素以可与天下生灵通灵而闻名,凌晟更是八识敏锐上天下地无人可及。
西肯意识承载体里的意识袭过来的时候,他痛得几乎快要昏过去。
晏秋没再多问,用红线细细地拴好了,丢进这死物一样的黑水。
不知道是灵石还是莲子见了效,坑里的水咕嘟嘟地沸腾起来,颜色变浅,等沸腾停止也没有再回去原来的样子。
晏秋凌晟长舒一口气,从西肯的潜世界退了出来。
西肯正弯着腰问捂着嘴笑的小女孩想要点什么,嘴角浅笑,声音温柔。
小女孩的妈妈摸摸小女孩柔软的头发:“奥琳柯,哥哥问你想吃什么呢?快点吃完才能快点坐你最喜欢的小火车去佩丹哦。”
小女孩害羞地钻进妈妈的怀里,她妈妈一脸无奈:“不好意思,我家宝贝比较害羞,给她来一份儿童套餐就好。”揽着女孩,语气宠溺。
“好的,请稍等。”等这对母女要走时,西肯弯腰和小姑娘再见:“奥琳珂,祝你旅途愉快哦。”
他眼睛弯弯,眼神明亮。
凌晟和晏秋站在一旁,看他眼睛亮晶晶,心里却只觉得堵得厉害,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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