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开学的第一天，何沁并不十分兴奋。看着眼前高高兴兴来报到的新同学们，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直到小学同学程浅茗过来挽住她找她叙话，她才挤出了一个与平时大差不差的笑容。
“太好了，我们在一个班里，”程浅茗抬了抬下巴，示意何沁看看分班单子。
何沁扫了一眼，知道自己在2班，于是生硬地附和说：“太好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扫兴，但她那时候年龄太小，表演水平着实差强人意。不过程浅茗倒也没在意，仍旧喋喋不休地和程浅茗说着暑假的趣事。
她不是不觉得和最好的朋友在一个班级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此时她内心的石头却压着她，让她难以分心。
何沁的小升初的考试非常出色，但是因为那年政策的更改，她没能去上市里最好的师大附中，只能按照片区划分，上了家附近的师大附分校。
何有国叮嘱她说，这个学校的老师也很好，大家都是一起一锅端上来的，也有许多同样优秀的同学。到了学校里一样要好好学，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何沁即使不服气，也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她不是看不起这个学校。她明白对于自己来说，每个老师的水平都一定是远高于自己的，也晓得哪儿的同学都是一样的。但她并不赞成“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这个观点。
这个年龄段的许多小姑娘多少爱看些青春小说，何沁也不例外读过许多校园文学，知道名校的第一名和普通学校的第一名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中考是全市的事儿，而高考是全省在一起比。
何沁的表姐去年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她一路走来的上的学校无一例外是省城里最好的学校。
何沁当然知道这是表姐自己努力之后的结果，但是要说没有学校的影响，何沁是不信的。
总结来说，上了好高中才有更大的概率上上好的大学，而想上重点高中甚至去省城上高中，初中就必须得在市里拔尖儿。
何沁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害怕。但是，她有时心中却会觉得兴奋，有一种不服气的劲头在她心里乱撞。她想，自己就算不在最好的初中又怎样？那她就自己争强，到时候照样能考上好高中。
“这楼怎么看得我眼花缭乱的，我们到哪儿了……”
何沁走神间，发现程浅茗已经拉着她绕了学校两圈了，顿时觉得要命，程浅茗的路痴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自己也是，居然任由她拉着自己走了那么久。
何沁扶额，说：“我们先原路返回吧，那个出分表旁边有地图。”
程浅茗点点头，道：“好。”
于是程浅茗带着她沿着刚刚走的路回去了。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大多数同学应该已经找到教室报到去了。何沁低着头看了会儿地图，大致给摸清楚怎么走了，于是边说“走吧”边想直起上半身，却不想碰了一头星星。
“啊！”
何沁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顿感不太妙。她回头一看，果然是碰到了别人的下巴。那个女生捂着下巴，眉头紧皱，作出吃痛的表情。何沁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却不想，女生看到何沁，愣了一下，反倒有些被气笑的感觉，说：“你看我像没事儿的样子吗？”
何沁有些不知所措。按人情世故的逻辑来看，她这样礼貌地问候，剧情发展貌似不大对。但何沁切切实实感觉得到那一撞着实挺猛烈的，于是赶忙说：“对不起，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那女生笑笑，说：“倒也不用那么大惊小怪，你告诉我名字，哪个班的就行了。”
何沁顿时一身冷汗，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女生并不像是普通学生。
她的校服裤证明她并不是七年级新生。乌黑的长头发没有扎好，而是披散下来，上身穿了破洞的牛仔外套，嘴上居然打了唇钉，眼神中流露着痞里痞气的感觉，虽然长得十分漂亮，但怎么看都不太正经——何沁并不想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可是刻板印象使然加之这个学姐询问她的语气，还是让何沁吓得不轻。
程浅茗上前护着何沁，“对不起对不起，她也不是故意的，学姐你看，我们都才刚入学，那个什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学姐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逗你们玩儿呢。这点小碰小撞还不算什么，”她说着，走近了何沁，“吓坏了吗？”
何沁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心生怨怼，明明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却要这样开玩笑。何沁顿感一股无名火涌上胸口。
“……你没事就好。”到嘴边的“神经病”还是被何沁硬生生咽下去了，“不好意思啊。有点晚了，我们要去报到了。”
谁知道那女生又突发奇想：“嗯……不行，你还是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要是我后续有什么问题，还能找到……”
“言姗，够了，”
突然，旁边来了一个穿着校服，佩戴着志愿者工牌的学姐。这个学姐像是学生会的，何沁和程浅茗又松了口气。
“啧，我就逗逗小学妹，又没干嘛，你怎么又来多管闲事？”言姗脸色变得阴沉沉的，似乎对这个学姐很有意见。
学姐说：“适可而止一点吧，初三已经开学了，你在这吓唬同学，无不无聊？”
言姗的表情逐渐冷淡下来，说：“我怎么样跟你也没关系吧。”
说完，言姗就走了。
程浅茗终于放下心来，说：“谢谢学姐！”
学姐无奈地笑笑，安慰她们说：“不用谢我。我那个同学其实人不坏的，就是爱开玩笑，你们别跟她计较。”
何沁说：“谢谢学姐，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报到了。”
学姐说：“我来带你们去教室吧，你们是几班的？”
程浅茗说：“二班。”
学姐说：“跟我走吧。”
接着，学姐就领着何沁和程浅茗往教学楼走去。
何沁站在学姐右后边，这时，她开始观察起这个学姐——因为学姐长得着实漂亮，眉眼间居然有些像张柏芝。身段高挑，比那时一米六八的何沁还要高一些——
“到了。快进去报到吧。”尹默示意了一下她们的教室位置，便转回头走了。程浅茗对着她的背影喊道：“谢谢你啊学姐。”何沁却是没反应过来，还在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程浅茗抵了抵何沁的胳膊肘，说：“干嘛发呆啊，快走啊。”
何沁这才回过神来，“好，好。”
何沁和程浅茗走进教室，顿时呜呜啦啦的声音把她们给蒙住。这些同学里有不少她们熟悉的面孔。大家都是固定的三个小学升上来的同学，许多人互相认识，很快便聊成一片。
何沁打量了下整个班，想到他们便是未来三年的同学，突然有些怀念小学的日子来。
何沁的小学学校校风挺差，管得十分松散，学校里有许多那时候所谓的“社会人，”其实后来想来也只不过是一群天真的小孩子装酷罢了。一个年级人也不多，想考到前十名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何沁一直以优等生的身份过完小学六年，校园生活可谓如鱼得水。不知道初中是否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纵然何沁对自己充满信心，但也总忍不住担忧。从小到大，许多老师长辈们都说女孩子只有小学成绩好，到了初高中学起来就要吃力了。男孩子后劲儿大……
何沁隐隐约约对这种说法感到反感，但那时候的她还比较信任师长们的观点，所以并不能说什么，反而会因此感到恐惧。
程浅茗说：“没有连一块儿的座位了。”
何沁张望了一下，说：“那边有个前后位，咱俩坐那儿吧。”
于是二人背着空无一物的书包走向角落的位置。这短短的几步路，却使得小小年纪的何沁走出了跑马灯的感觉。何沁想，这是你迈向新生活的第一步。
程浅茗坐在何沁的前面，同桌是个白白净净的男生。那个男生似乎挺腼腆，程浅茗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却只得到点头回应，简单介绍了几句，便从此无言，于是回头找何沁说话。
何沁坐在倒数第二排，同桌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看不见真容，不好打扰她，于是也只能继续和程浅茗唠嗑。
约莫十分钟后，进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约莫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一脸严肃，站在讲台上看着班里的同学，没有制止大家说话。初一的新生大都乖巧，大家见状也不过五秒钟便全都安静下来。但老师并没有因此像小学一样夸赞他们，而是开始自我介绍和讲未来三年的规矩。
“我姓章，叫章恬，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到这儿，请你们其中一些同学忘掉小学的阴影，也请一些同学抹掉小学时候的光环。你们现在又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
“初中的学习内容和小学不一样，学习态度也要不一样。同时，我也要告诉你们，恋爱和穿奇装异服之类的低级错误，也是绝对不允许犯的……”
新老师没有废话，直接像敲代码一般对着他们一顿噼里啪啦的输出。短短几分钟，何沁便不由得对这个老师心生敬意。
章恬说完入学的事情之后，道，“好了，现在选初一一年的班干和课代表。你们举手发言，毛遂自荐。”
何沁小学常做班干，还在大队部任职过，那时觉得这样的职位十分光荣。但她晓得这对学习并没有太多好处，所以初中以后对这样竞选班干的事儿便不必太感兴趣了。
她觉得自己应当做个有目标的人，应当功利些。那时她酷爱读小说。她记不清哪本书里的女主说，“你越功利，世界对你越神秘。”小小的何沁总是认为，故事的主角说的话都是对的，要不然她们才不能成为主角——当然，这句话在后来的何沁看来也是正确的。何沁虽然知晓功利不好，但她太想考一个好高中了。她实在想不清楚，这些职务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或许会提高她在管理或者其他某些方面的能力，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可她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地闪过了一个身影，居然是那个学姐。她既然是学生会的，听起来或许在她们班里也当个什么职位。她学习好吗？这些学校或者班里安排的职务做得开心吗？她觉得这些有用吗？
何沁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学姐来。或许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但从小到大何沁遇到的漂亮女生并不少。是因为她帮了她一把？似乎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却不想再细想下去了。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苏醒了的同桌举手，被老师点了之后站起来说：“老师，我想当数学课代表。”
章恬笑了笑，说：“很好。我喜欢这样主动的同学。还有其他同学想当这个职位吗？如果没有，那么——”
“老师，我也想当数学课代表。”这时，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的男生举起手来。
事情发生得太久远，何沁不太记得后来怎样了，只知道竞选完之后，两个人争持不下，最后都当上了数学课代表。
章恬决定期中考试之后再换座，现在先这样坐着。
何沁的同桌叫汪书华，是个有些奇怪的女孩。从竞选课代表一事来看，她似乎是个很积极的女孩，但后来上课的种种来看，她似乎并不那么积极，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种毫无上进心的样子。
比如生物课，大家都在跟着老师一起看实验题，她却一直在研究老师叫大家从家里带来的放大镜或者不知从哪抓来一只虫子研究。生物老师是个有责任心的年轻女老师，提醒了她许多遍。而汪书华只是停止做这样的事情，却对此毫无羞耻感，被点名后依旧脸不红心不跳。何沁佩服她。
回忆继续到开学的那天。那天的最后，章恬简单说了一下学生会招新的事情，叫感兴趣的同学去她那儿拿报名表。
何沁突然有些想加入学生会了。
她又想到那个学姐了。
可是加入学生会又怎样，学姐她们到了初三便会退位。但她想，只要交了表之后去面试，就会有再遇到那个学姐的机会。
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那么强烈的想法，思考片刻后归结为“没有好好对学姐道谢。”
可是，她难道就不再“功利”了吗？她的目标呢，她的好高中呢？
何沁想，既然那个学姐在学生会，那么，学生会就一定有它的好处。
“你都不知道那个学姐学习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那么断定？”陈樊英问何沁。
何沁笑笑，剥了个橘子，给了陈樊英一瓣，说：“不知道，可能就是感觉吧。人与人的感觉？一种肤浅的感觉。其实现在想想，八成是因为她漂亮。”
陈樊英也笑了，说：“所以呢，你真的加了学生会了？你的功利呢？”
何沁说：“应该是被我吃掉了，”她开了个自己都不觉得好笑的玩笑，接着说：“其实，我那时候也挺轴挺傻的。一心就想着考试，要不是因为学姐，我就活成我现在最讨厌的样子了。”
陈樊英没说话。
何沁道：“所以我后来真去学生会面试了，其实我现在想起来真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上一秒还觉得没必要，下一秒就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屁颠屁颠得去了。”
可能这就是缘分，孽缘，或者说有缘无分。遇见便如此，有些人遇见了或许便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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