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忘情草在小西天秘境深处，江榆耗费五十年，才踏遍小西天，摸到了秘境入口。
这五十年里，她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灵力的运转一瞬不停，随时准备着奔走逃命。
遇到难以逃脱的险境，她也不敢放开手脚打斗，只怕引来更多的妖兽。幸好这里妖兽不常见修者，有时用些计谋，便能在打斗中寻到空档趁机溜走。
如她自己所言，她实力不够，可逃命的本事一流，无数次靠这身逃命功夫在困境中破局，最后捡回一条小命。
在生死一线中，她终于没空去想不该想的人，去做不该做的梦。她的修为也大有长进，烂熟于心的心法和剑法在危难中运行得越发流畅，她逐渐与白羽剑建立了默契，颇有人剑合一的趋势。
此时，江榆一百五十岁，心动巅峰，离宗门大比之约，还有五十年。
她身上灵丹已尽，只能生啃现摘的灵药疗伤。但小西天大多领地都被黄沙覆盖，少有的绿洲倒是有灵药，只是其周围妖兽遍布，若要采取，不免会受更多的伤。
——
谢不晚一百七十岁，金丹圆满。叶湛兮二百八十五岁，金丹巅峰。
散修千年都够不到的金丹境，大宗门最顶尖的一批天纵英才只需百余年便能修到。
“大师姐。”
谢不晚从院外进来，风尘仆仆。
她离开了江榆，也没有再找师姐师兄们作伴。她开始学着独处，开始像大师姐说的那样，理解成长，理解人总会离别，理解大家都会有自己的事要做。
“小师妹回来了。找到阿榆了吗？”
叶湛兮练完这式才收剑，张口便是打探江榆的消息。
“没有。大师姐也……”
“我也没有。”
两人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相对着沉默了片刻。没有江榆的消息，谢不晚的脸上都没了笑意。
“大师姐，我去魂殿看了，小师姐命牌还在。”
“……我知道。”
“大师姐，你说，小师姐是不是往深处走了，所以我们翻遍了小西天周边，才都没有结果。”
“她那年，只是心动圆满。”
“……”
“小师妹，我再去看看，你就不要出宗了。不过三十年，便是宗门大比了，你该将心思放在这里了。”
“不行，我……”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大师姐……”
“我会把阿榆带回来的，放心。”
——
江榆二百岁，金丹入门，失约于师妹，未能参加宗门大比。
忘情草是拿到了，可江榆却不小心掉入了一个小秘境中。出入秘境，四周都是茫茫黄沙。若是原地不动，就逐渐陷入其中，被它吞噬。
灵力无法调用，江榆只能选了一个方向便开始行走。她在漫漫黄沙中顶着热风走了十年，场景才变幻。
横渡流沙后，面临的是万千白骨妖兽。妖兽杀之不尽，死后立刻复生，还与她修为相同，她强则强，她弱则弱。
不像是要杀她，倒像是另一种磨练。
秘境内灵力用之不竭，金乌高悬，不分日夜。江榆挥剑十年，场景再次变幻。
金身慈目佛像下，黑压压的一群民众虔诚祈福，见来人闯入，怒目而视，起身齐诵。
经声入耳，过往种种皆浮现眼前，江榆茫然垂首，看着手中突兀出现的忘情草，举起手，将要送入口中。
手到了嘴边，她却猛然惊醒，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可她不就是来找忘情草的吗？如今已将其拿到手里，怎么不敢用了？
江榆垂下眼，看着这株泛着微光的灵草，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那年她修行滞涩，内心急切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师妹们逐个突破。她曾在夜里辗转反侧，只觉得除了天资差别，东海一行后新生的妄念恐怕也是碍她修行的原因之一，便下定了决心要除去它。
江榆不想让一心修炼的大师姐知晓此事，她知道大师姐只将自己当师妹，不愿让她为此烦忧。她只能自己学着远离大师姐，减少和她见面的次数，避开和她说话的机会。
可这般却让她更加纠结，甚至感到歉疚。大师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平白无故地受她冷遇。
某日机缘巧合之下，江榆在藏书阁翻书时看到了忘情草，此物竟意外能解决她当下的困局，在仔细看过说明后，江榆便决心前往小西天采灵草。
她想，就算是折在小西天，也比在宗门里这样折磨着自己耗过这一生更好。
但真拿到了忘情草，真要彻底忘掉大师姐，江榆又不舍得了。
她若是忘了大师姐，大师姐定会生气的吧？她还没见过大师姐真的对她生过气呢。
何况，她在小西天历练时，修为已突破至金丹。这便说明了那份妄念绝不是影响她修行的阻碍，反而，似乎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既然她已找到答案，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修行，那么便不必再用忘情草去做一些无谓的牺牲了。
幻境破灭，江榆仍站在小西天秘境中。秘境中恍惚度过二十余载，在现世中不过两个时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只有修为如实增长。
江榆仍然保持着摘忘情草的姿势。于是她顺势低头一看，原来是忘情草下埋着一串菩提子。她拔走草，菩提子现世，这才让她入了小秘境。
她想捡起菩提子，却在触碰时白光一闪，昏倒在地。手中忘情草随之消逝，与菩提子一起，化作光点，入她掌心，留下三个戒疤。
从此，前尘旧忆消逝，江榆不再认得叶湛兮。
醒来时，已是金丹圆满。
江榆只记得自己来小西天历练，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她想，既然到了小西天秘境，又错过了大比，索性就在这多挖些灵草，等回到宗门也好弥补自己的小金库。再者，要走出小西天也需要备不少灵药，等出了秘境再采，可比现在要难上许多。
小西天周边高阶妖兽密布，少有修仙者来此处采灵草，因此灵草长得格外茂盛，甚至有不少品种在外界都已消失不见。
江榆将珍贵灵药连根采了几株，想着若是卖给端木师姑，定能赚不少灵石。她可以拿着灵石，给师妹、师尊和……
和……
奇怪，似乎宗门内还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是谁呢？
——
采了几月，江榆的芥子戒逐渐被填满，她正打算收手，突然秘境入口处传来震动。江榆熟练地瞬移几百里，躲开被惊醒的妖兽，抬眼向入口看去。
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她却感到有一双眼与她对上了，似乎是特意来找她的。
是谁？难道是师尊？
也是，她离开宗门已经一百多年，师妹着急告知师尊也是人之常情。师尊能找来这里，恐怕已经将小西天都翻遍了吧。
想到这，江榆不免有些心虚。
可当青袍女子披着丝巾红着眼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质问时，江榆却一脸茫然。
“江榆！你不知道给宗门传个信吗！我送你的传讯符呢！你莫非要留着以后传给小师妹吗！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向来沉稳，为何这次如此冲动！你……”
“等等，这位……师妹？你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吗？”
修仙者容貌在长大后可随心而定。江榆保留了二十岁的样貌，而眼前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身量不超过她眉眼，容貌要比她更年轻，穿着宗门的长袍，上面绣着她们师门独有的纹路。
“师妹？你……不认识我了？”青袍女子上前一步，蹙眉质问。
“我们认识吗？”
“哈，江榆，你还记得自己叫江榆，那你记得自己的来处吗？”
江榆奇怪地回答：“自然，我是昆吾宗玉章尊者门下弟子，排行十四。”
“……你的师姐妹呢？”
“我有十个师姐，四个师兄，一个师妹。”
“……你的师姐有哪些？”
“二师姐姜月华，三师姐胡知遥……十二师姐王灵秀好。我还有一个师妹，谢不晚。”
叶湛兮咬牙，颈侧青筋都突突直跳，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
明明只问了师姐，她还要特意提一句小师妹！将小师妹记得这般清楚，但对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敢问自己是不是新来的弟子！
“这不是九个人吗？”
“啊……好像是……”
“你的大师姐呢？”
“大师姐？我……有大师姐吗？”
“江榆，江榆，你真是好极了！你跑到小西天，难不成就是为了忘记我？”
“你就是大师姐？”
“……”叶湛兮气笑了，抹了一把为白眼狼落的眼泪，掉头就走。然而没几步，她又回头狠狠地抓住江榆的手，将她一并拉走，“我带你回去问问师尊，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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