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菌丝互相缠绕,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覆盖住整个通道。
这些菌丝仿佛是活的,它们缓缓蠕动,微微收缩,一张一合间,宛如一张布满神经的皮肤在呼吸。
光束照射在上面,能够看到菌丝内部仿佛有淡黄色的液体在缓慢流动,如同一条条正缓慢游动的血管。
那些缠绕的菌丝上更是布满了无数细小孢子囊,淡黄色的液体流过这无数孢囊,像是人类的眼球,囊上的孔洞一如深色的眼眸。
它们是孢子囊,也是一双双监视着地下的眼睛。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仿佛随时可能从喉咙里跳出来。
身体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抓着科林的双手此时此刻竟有些脱力。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不对,许诺伸手扶住我背上的科林,这才让我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缓过神来,慌忙蹲下身小心放下科林。
但手指刚一触地,我便察觉到地面的异样:
它不是石头或泥土的触感,而是一种柔软的、湿滑的质感,就像是铺在沼泽地上的塑胶跑道。
奇怪。
太奇怪了。
奇怪到比起恐惧,我反而更好奇此时此刻我脚下到底踩着什么。
但很快我便后悔起自己这个决定。
因为地面的情况远比那堵菌丝墙更加糟糕。
我借光看去,地面上并不是什么塑胶跑道,而是和墙体相似的菌丝,但这些菌丝似乎更加密集,更加生机勃勃。
它们蠕动得异常剧烈,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爬行。
菌丝之间还夹杂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膜,膜下隐约可见蠕动的黑色斑点,仿佛无数的微小生物正在地面下活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令人作呕。
稍微靠近地面,便能听到一种低沉的“咕噜”声,这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发酵,仿佛菌丝下面藏着片沼泽。
我伸手扯动菌丝,试图弄清楚下面的东西,但这些菌丝远比我想象得坚韧许多。
它们明明纤细得如同血管,但却比麻绳还要结实。
我吐了口气,松开了手,我不想用蛮力撕扯这玩意,毕竟谁也不知道扯断了它们会怎么样,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受伤,更不想让它们有机会把孢子喷洒在我的伤口中。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许诺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指着不远处的地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菌丝生长方向的末端,我的视线被吸引到离我不远的一块地面上,那里的菌丝似乎特别厚重,蠕动得尤其剧烈。
我壮着胆子小心走过去,小心翼翼拨开覆盖在上层的菌丝。
下一秒,浓烈的腐臭味儿扑鼻而来,我这才发现,这些菌丝下面竟藏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面容已经完全被菌丝覆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就好像菌丝已经把他蚕食干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皮。
但,尽管这样,这具尸体却并未失去活动能力。
他的手指轻微抽动,指甲里塞满了脏污,似乎因为手指里的肉已经被菌丝吃空,这些脏污顺着指甲,就这么蔓延至整根手指。
我这才明白,我脚下踩着的不是什么沼泽,而是一具具尸体,是那些倒在“终极智慧”之前的尸体,被这些菌丝像蚂蚁搬运食物一般,一点点运了过来。
而那些没有及时被菌丝蚕食干净的部位,则被菌丝们藏在下面,作为它们的储备粮,散发着令菌丝们愉悦的腐臭。
至于那些青黑色的斑点,也并不是什么虫子,而是一根根被菌丝吃剩的手指、扯下的尸肉。
它们拖动着这些“残羹剩饭”,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功绩,游走在整个地下。
我突然想起先前在路上看到的诡异尸体,他们明明已经死了,手指却在移动,他们的手指努力拖着他们的尸体,一步步走向这里,成为养料。
但如果死得太久,菌丝无法通过神经来控制尸体的部位,那菌丝们就会一点点绞下尸肉、绞碎尸骨,变身成辛勤的“蚂蚁”,将这些碎渣搬运给这堵肥厚的菌墙。
“闻夕不会是……”我有些头皮发麻:“穿过了这堵墙吧?”
“博奇与宁芙菌相生相克,他能穿过并不奇怪。”许诺无比平静地开口,而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菌墙,自顾自地点了下头:“你应该也能穿过去。”
“我?”
“只要拥有足够数量的博奇,就可以安全穿过这菌墙。”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闻夕会“好心”告诉科林抵御菌丝的方法,为什么闻夕会那么迫不及待将博奇传播给我。
他在积攒。
积攒足够的博奇,足够到可以让他穿过菌墙。
不,不只是能够穿过菌墙的数量,还要能“生出自己”。
但……我真的能穿过吗?
“我不会被卡在中间吧?要是我理解博奇理解得不够深,导致数量不够,被卡住怎么办?”我吞了口唾沫,莫名又紧张了起来。
“放心,穿越菌墙不难,难的是变成终极智慧。那些死在中途的人,大多是准备不足,他们来来回回穿越菌墙,消耗了博奇又找不到出路,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越来越笨,恐惧越来越多,所以最终才死在了这里。”许诺说得不紧不慢,但我却听得越发毛骨悚然。
那些妄图成神的男男女女,满怀期望地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偏偏缺了那么一点博奇。
想要出去,却始终找不到出口,脑子里的博奇不断变少,恐惧却依然存在。
最终精神崩溃,像个行尸走肉般徘徊在这地下。
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努力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呢?”我看了眼许诺,但话说出来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又不是普通人,当然不会怕这些菌丝。于是我干脆又补了句:“还有科林,他刚恢复正常,应该不能跟着我们进菌墙吧?”
许诺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外形酷似“苦无”的手术刀,朝我晃了晃:“用这个,他进得去。”
好吧,合着受苦的就我一个。
我咬了咬牙,起身走向菌墙。
我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菌墙,那些菌丝在感受到外界触碰的瞬间,便“活”了过来,如一条条小蛇,顺着我的手指紧紧缠绕在我的手腕和手臂上,发出令人不适的蠕动声。
我下意识想要把手抽走,却发现它们缠绕得力度远比我想象得要大。
“不要挣扎,不要对抗。”许诺出声提醒:“闭上眼,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迈动脚步,硬生生挤了进去。
我感觉自己仿佛在挤进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之中,墙壁开始在我的压力下慢慢凹陷,菌丝渐渐将我身体包裹住。
我用力推挤,我能感受到无数湿冷的触感在我皮肤上游走,它们就像是一条条蟒蛇,不断地贴近、缠绕、攀附着我,仿佛在试图将我完全吞噬殆尽。
我呼吸急促,头皮发麻,我分不清这是我自己的下意识反应,还是博奇和宁芙菌的争斗。
我只知道此刻,我脑海中的博奇开始疯狂扭曲。
智慧与恐惧,在我大脑里疯狂跳跃,就像是个疯狂闪屏的电视,一帧科教片,一帧恐怖片,就这么来回闪烁。
我感觉自己像是台即将崩坏的电视机,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几乎要和菌丝融为一体,成为菌墙的一部分……
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之时,我感觉脑海中的博奇像被谁突然踩碎,闪屏的电视瞬间恢复正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前的宁静,和……混沌?
清醒之后的感觉就像是,一夜之间忘记了所有的知识。
英语单词、数学公式……全部在大脑里清零。
就像是卡在嘴边的简单诗词,就像是前一秒还印象深刻的梦境,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大脑里只剩一片空白。
原来,失去智慧是这种感觉。
怪不得闻夕会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愚蠢比恐惧更难以忍受。
菌丝渐渐松开对我的束缚,我咬着牙,往前用力一撞,整个人猛地从菌墙中摔了出来。
我跪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从一场可怕的梦魇中醒来。
但我知道,这场梦魇还没有醒,因为在穿过菌墙的瞬间,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潮湿和腐烂气味,仿佛进入了一具巨大的腐尸内部。
我的衣服和皮肤上还残留着菌丝,它们此刻如同干涸的脆弱血管,轻轻一抖便碎裂成灰。我颤抖着站起身,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说刚落入地下时,头顶那些密密麻麻兜着沼泽、长成异形的宁芙菌是可怖,那么这里就是诡异。
地面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菌菇,它们仿佛是从某种腐烂的有机物上生长出来的,每一朵都如同扭曲的尸体般狰狞可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腐臭气息,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它们在跳动。
头顶、脚下、四周,全在跳动,它们不是菌丝,而是宁芙菌,真真正正的宁芙菌本来的样子。
它们比外面的菌丝更加湿滑,甚至有了一丝热气,如果是菌墙之前的是冰凉滑腻的死物,那么,在这菌墙之后,则全都拥有了生命。
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半透明的球体,不,比起球体,它更像是卵鞘。
因为它给我一种异常强烈的“孕育感”。
它在跳动。
它是这间房子里的“心脏”,是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子宫”,更是孕育着终极智慧的“卵鞘”。
我小心地向它靠近,想努力看清楚里边到底是什么。
“扑通”
“扑通”
……
它和那些宁芙菌一样,以每秒两次的频率齐齐跳动。
我屏住呼吸,凝视着卵鞘内部的景象。透过那半透明的薄膜,我逐渐看清了里面的轮廓。
是闻夕。
他宛如沉入海底般,陷在这幽蓝色之中。
他脸色苍白,表情痛苦,但他的嘴角却始终上扬。
他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包裹着自己的腹部,幸福和痛苦在他脸上并存,一如忍受着分娩之痛却期待着新生的孕妇。
他的肚子更大了,不,准确说他的肚皮更薄了,我能清楚的看到他肚皮上涌现出一双又一双小手。
它们从内部用力拍打着肚皮,一下又一下,像是马上就要破茧而出。
我舔了下嘴唇,朝这卵鞘靠得更近,试图看得更清。
但就在我靠近的瞬间,里边的闻夕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将脸贴在我的面前。
他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嘴角却像是被钉死在两边一般,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弧度。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我听到他嗓子里传出一阵阵“咕噜声”,也许是肚子里,我分不清,但我知道“他”在说话。
和前面我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如老旧电视机里的卡带声音。
现在躺在卵鞘里的是谁?
闻夕?博奇?又或是终极智慧?
不给我思考的时间,闻夕肚皮下的皮肤开始剧烈蠕动,动静大到哪怕我后退了几步,却依然能透过微弱的蓝光,将那些蠕动挣扎的小手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秒,他的腹部发出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太过轻微,以至于我分不清这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的声音。
血液并没有喷涌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透明的气流冲刷着卵鞘中的幽蓝。
在那条裂缝中,一只湿润的小手缓缓探出,而后是另一只手,继而是第三只、第四只……
这些手如同一根从裂缝中长出的小树,慢慢伸长然后分叉,岔道上全都是和它一样的小手。但不同的是,分叉的手心,第一只握着一只眼,第二只握着一张嘴,第三只握着一只耳朵……
这景象太过诡异,以至于我全身发麻,动弹不得。
“许诺……”我听见一个陌生又低沉的声音从这卵鞘中传了出来:“你毁了一切!许诺!你这个叛徒!”
那声音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许诺?
我回过头,这才发现许诺扛着科林,不知何时已经穿越菌墙,站在了我的身后。
许诺没有看我,他放下科林,眼睛紧盯着这团泛着幽蓝色光亮的卵鞘,眉毛微微挑起:
“你是在说我吗?牺牲掉整个族群只为独自永生的国王七十七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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