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由于一些他也不记得的原因，他有些间歇性健忘。
每次忘掉某些东西时，队员都会嘘声。
现在，他正和一个长发男人站在青灯府堂屋的地下室里，他们刚刚品完茶。
他依稀记得这个男人叫蛟，他们以前十分要好。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这么冷淡呢？江凌想不起来。
桌子上有一盏青灯，做工精美，照亮四周。
两侧的书架明显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的木头甚至出现了裂纹，随时都要塌陷似的，让人惶惶不安。
那些书倒是明显被保养得很好，虽然略有翻动的痕迹，但侧边装饰精美，有的是平铺式、有的是装订式、甚至还有卷轴。
青行灯从身后的书架拿出第一本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表情严肃：“你们二人进入后，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我已经把青灯府日常事务交代给小鬼们，可以与你们随时保持联系，非必要它们不会来打扰我们。”
江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封面，他模糊记得这个动作他做过。
他发现后续看不清的内容突然清晰了，原本能看清的字也更规整，就凑上去看，不自觉地说：“等等，封面有更多字出现了。”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江凌顺着封面读出，“后面就没有字了。”
上次看时，这里似乎只有前半句清晰。
“这不算好结局。”蛟听完，直截了当点出。
“就算结局再差，我们也得把这个故事修复了。”青行灯平静道，“难道我们见过的坏结局还算少吗？妻离子散、骨肉相残、兄弟阋墙、反目成仇这些也都见过的。”她越说越快。
“我没问题，只是……他能接受吗？”蛟迟疑片刻，指了指江凌，“他才刚成年。”
“你别太小看有相的接受程度了。”青行灯毫不避讳江凌的身份，“我相信他绝对有这么强的接受能力，更何况外界那环境你不知道，恶劣得很。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外面的人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干出这种事。”
江凌一怔，想起来自己是来修复故事的，于是点点头，肯定了青行灯的说法。蛟也不再言语，默认了江凌可以进入。
见两人准备好了，青行灯双手捧起书，闭目吟咏：“书中之志，欲喻哪思？书中之齿，欲语何词？书中之事，欲予谁知？若愿我思，请显其志；若告我词，请张汝齿；若与我知，请明故事。”
“故事”一词刚刚出声，江凌就觉得一阵天翻地覆、胃里翻江倒海、脑子天旋地转，像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水域上撑一艘小船，看着波涛汹涌却无能为力。
就在江凌要闭上眼睛准备逆来顺受时，一只粗糙的手牵住了他即将漂流的手腕，随后牢牢抓紧，好像一不小心松开，就不会再相逢。
等到江凌再睁开双眼，他们已经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江凌看向那双牵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两只手已经握在了一起。他又歪头看着蛟。蛟立刻撒手，解释道：“为避免我们出现在不同地点，所以我牵着你的手。”
“凌队长~”青行灯的声音在脑中出现，“进去的时候你的脸色我可记住了，那闭着眼的模样，想吐但又忍着的表情，我又多一个把柄哦呵呵~”
“毕竟是第一次，难免不习惯。”蛟用意念反驳她，她却不再言语。
正逢夜晚，天上没有星星，月亮也是弯弯细细的。江凌推断这天刚好是二十九到初二。周围树木茂密，但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落叶，走上去脆脆的，像在薯片上行走，一脚下去仿佛吃下不少薯片。阵阵水声明显，附近大概有条小河。
两人在树林里向水声走去，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却掩盖了不少声音——顷刻间，一只瘦骨嶙峋的老虎从树丛中窜出扑向江凌，尖利的爪子比头更快，已经能探到江凌的呼吸。
这个距离江凌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蛟就在身边，但明显不能阻拦这只老虎，似乎江凌的命运只剩下破相。
江凌下意识紧闭双眼，往后下腰，心脏漏跳一拍，如同在三九天中被冻结了刹那，准备接受命运。
良久，他却已经感受不到老虎爪子带来的风，睁开眼，往左挪了挪起身，发现那只老虎被定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蛟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他软着腿慢慢走到蛟身旁：“你做的？怎么不早一点，差点吓死我了。”
“嗯。蛟毕竟快化龙了嘛，控制动物不在话下。”他平静回答，“只能控制特别近的，太远的不行。”
江凌瞪圆了眼，在月光微弱的情况下反射出亮光：“很厉害嘛——”他把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继续和蛟一起朝着水声走。
在外通灵的青行灯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特——特别近的——”她抹抹笑出的眼泪，“哎哟喂……不行不行……这货怎么……怎么说假话不打草稿的。”
江凌和蛟循着水声找水，路上还一路做标记，走了许久却一点发现都没有。只听见乌鸦在鸣叫，看见几只刺猬和松鼠在觅食，还路过了一丛萤火虫，摆成一双鞋的模样。
一个标记突然出现在前方的树上，江凌跑过去摸了摸：“啊，这个标记很新，明显是我们刚做的，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他环顾四周，又发现附近的草丛上有一群萤火虫聚集成一双鞋。他走过去，想用手驱散。可无论怎么驱赶，萤火虫最后还是会变成一双鞋。
鞋……鞋……江凌思索着，这几天好像见过鞋……
思绪回到昨天。
江凌一笑：“那就请伟大的占卜师用水晶球帮我占卜一下第一册核心故事的大致内容吧。”
“好滴撒。请凌队长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它，集中精神。”她又捧起水晶球，举过江凌头顶。
水晶球里迷雾重重，恰如江凌面前的道路。
邱柏近似歌咏，声音也变得婉转动听：“敬爱的阿波罗神，臣等向您虔诚询问：那第一册核心故事中究竟有何下文？那故事的主角究竟是何人？。”
吟咏终了，过了好长时间，江凌睁开眼睛，可水晶球里仍旧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他用手戳了戳水晶球，眼巴巴地看着邱柏：“老板，你真的会占卜吗？这水晶球怎么没什么变化啊？”
突然，迷雾散去，水晶球完全透明，显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然后背景逐渐浮现——一片普普通通的暗色土地。
绣花鞋就轻轻放在那里，江凌依稀辨认出左右两边各绣有一只金凤。
“额……只有这么一点消息吗？”江凌瘫下脸，眼睛眯成一条缝，继续戳水晶球，“我真的要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占卜了。”
“怎……怎么会……咳咳。不应该是这样的噻。”邱柏脸上闪过一抹羞赧，拍了拍水晶球，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它重新显示。可惜水晶球不是电器，不会拍几下就恢复，“肯定是你刚刚没集中注意力了噻！我们再试试就好了噻！”
江凌又一次闭上双眼想着他在书房里看到的内容，邱柏的歌咏也再次响起。
他默念好多次，心无旁骛，呼吸都已经非常凝重，睁开双眼希望能看到更多。
依旧是那双绣花鞋，甚至观察方向都是一样的。
“邱……”江凌刚开口，邱柏就给他鞠一躬并插嘴打断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噻凌队长，可能这个水晶球能感应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么一点。”
江凌扯了扯嘴，满脸无语：“好吧，看起来我还是不能太相信这些玄学。”他转身就走。
江凌像是意识到什么，俯视那群萤火虫，它们组成的赫然是那副水晶球里的绣花鞋！甚至把那只凤凰也围出来了！
他把占卜过程简单讲了出来。
“不是鬼打墙。”蛟摇头，冷静解释，“如果是鬼打墙，我可以一早感受到。这是幻境，幻境里的东西很难改变。你刚刚才从树那里走开，往萤火虫这里来，那树就自动愈合了。”
听到“幻境”，江凌失笑。
等蛟说完，他只是吹口气，吐出一口烟，面前的景象就如玻璃般碎裂，随后重组。
虽然景象还是大致相同的，但萤火虫已经不再忠诚于变成一双绣花鞋，而是四散飞开，周围的风声也更加立体自然，头上的月亮也变得圆圆的。
“幻境大多产生于某种情绪，情绪一旦改变，幻境自然也不复存在，so easy~（如此简单）”江凌耸耸肩，继续朝着水声的源头走。
“可以嘛，连我都不知道怎么轻松解决这幻境。”青行灯的声音又一次从脑袋里迸出，“要是只有某只蛟，恐怕我这书可不能要了。”
沿着水声飘来的方向，江凌和蛟慢慢地走。他们经过好几个山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上坡下坡，让些许红晕爬上江凌的脸颊，他还微微喘气，需要时不时坐下来休息。
圆月悬挂于树梢，天空中没有几颗星星，水声潺潺，比幻境打破时大了不少，也许再走两步就能看到河。
“哈……哈……”江凌再次体力不支，一屁股盘腿坐在树叶上，“这么多年没见，你体力见长啊。之前修复的故事一直都有这么长距离吗？”
“我本以为在外五年，凌队长的体质会有长进的。”蛟站在他身边，“有比这个还要长更多的。我曾在一个故事中独行，只记得太阳升起三次又落下三次。快到了，最多再走三分钟，就能看见了。”
直接说三天不就好了，江凌在心里吐槽。他忽地站起，拍掉粘在裤子上的树叶：“那我们就继续吧，走到再休息也不迟。”
蛟虽然说只有三分钟的路，却没说这三分钟的路程都是陡峭上坡。江凌低着头，忍着吐出早饭的**，拽住蛟的胳膊，慢慢顺着台阶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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