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北城最高法院。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停，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打在了一位穿着剪裁得体的律师袍的青年身上。
从业五年，这个故意伤人的案子林矢还是有把握的，他保证这人该判的一年都不会少。
他展示完材料，发言完毕之后微微倾身，用骨节分明的手将话筒朝自己这边拉近了一些，望向法官，目光坚定，语气严肃。
“综上所述，我方认为被告方的行为恶劣，对我方当事人的身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同时对社会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应当依法严惩，我的发言完毕。”
法官对他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被告方，“现在请被告方的辩护律师进行发言。”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被告方的辩护律师听到这句话之后，单手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拿着手上的资料站起来，道：“请允许我展示这份材料的第三十二页......”
林矢重新坐下，看向大屏幕，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大屏幕上的字突然变的模糊不清起来，像是一个个都飘到了空中，混乱地堆到了一起，全都在他眼前起舞。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开到最大档的电钻，强硬地钻进他的脑子里，将一切绞烂。
他深吸一口气，皱着眉闭上了眼睛，希望再次睁开之后，视线能够变得清晰一点。
乌黑细长的睫毛轻颤，薄薄的眼皮睁开。
好消息是他的视线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了。
坏消息是 ......
不是，这是哪啊？！
出于职业素养，再震惊他都不会表现出来，最多是像现在一样，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他用拇指指甲小幅度地掐自己的食指，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闭上眼睛随后睁开，好几次之后，面前的场景都没有发生变化，痛感滞后地传来。
这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看起来应该能够容纳二三十个人，他的面前坐了不少人，他们手里拿着纸笔，纷纷看向他，而他......
站在了这间会议室的最中间。
不仅如此，整间会议室的气氛还极其诡异。
坐在他面前的人神色各异，有的单手支着脑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红笔敲桌子，有的面露不耐，抱着手臂看着他，还有的干脆低头看资料，懒得分给他半分眼神。
不远处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鲜红的倒计时——
06：49
06：48
06：47
......
时间不紧不慢地在流逝，而屏幕上每少一秒，他的神经都会跟着跳一下。
怎么个事，这是在搞什么批评大会还是什么其他的。
时间越来越少了，面前的人冷冷地屈起指节叩了叩桌面，淡声道：“还有五分钟。”
......他能直接跑么。
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只见会议室的门开着，外面站着不少人，这些人统一穿着律师袍，手上都拿着资料。
有人在紧张地准备，也有人好奇地往里面看过来，还有人看着他欲言又止，看起来比他还着急......
又过了一会，门口那位看起来比他还着急的卷毛小伙子大抵是实在忍不了这种氛围了，朝他这边倾身，低声提醒了他一句，“林，别神游了，这是结案考核啊，你想挂科啊？”
林矢在心中感谢了他八百遍，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别人手里都有一沓一沓的资料，而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结案考核没问题，但是关键是这是什么案啊？？？
什么都没有，他总不能编一个出来啊！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卷毛实习生，但是对方显然没有get到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对他比了个what的手势。
站在他身后的黑长直朝他身后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这时候他才看到自己身后的投影仪，上面有ppt。
谢天谢地，他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到这是个什么案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似乎是看他这么久不说话，料定他一定会搞砸。
但他们不知道，他已经当了五年律师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种初出茅庐的实习生结案报告，他还是应付的来的，不然这五年岂不是白混了。
赶在面前的考官失去耐心之前，林矢终于开口了，语气不急不缓，看起来就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节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一样。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被告方王安与我方原告顾清女士在饭店内发生争执，王先生情绪激动伤人，造成顾女士受伤，经法院的伤情鉴定，属于轻伤一级。”
“本案有争议的点主要是顾女士的反抗行为是否构成防卫过当。”
“根据两位当事人的口供以及目击证人的描述，顾女士在反抗过程中拿起桌上的酒瓶砸向王先生的头部，两次过后，王先生倒地，顾女士再次拿起酒瓶砸向王先生的头部，造成王先生昏迷。”
“根据目击证人以及顾女士描述，王先生倒地后被并未失去行动能力，且手中已经握住了地上的碎玻璃要伤害他，王先生的行为属于‘正在进行的暴力犯罪’的范畴，顾女士是出于害怕被伤害以及自我保护的心理，这才有了最后的一次用酒瓶砸向王先生的举动，且在王先生昏迷之后，并未继续对他实施伤害。”
“《星际法典》第二百四十一条规定，对于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抢劫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被侵害人有权采取自我防卫行为，该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综上所述，顾女士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并不构成防卫过当。”
“该案件情节恶劣，但鉴于被告方王安愿意积极赔偿受害者顾女士且认错态度诚恳，法院适当减轻处罚，最终王先生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我的汇报完毕，感谢大家的聆听。”
语毕，身后的实习生一阵窃窃私语。
他视力不错，看到就近的几位老师用红笔在纸上写了个A，还有一个给A＋的，那位给了＋的考官打完分之后抬头望向他，言语之中藏不住欣赏之意。
“刚出学校就能做到如此自若老练，很不错了。”
“想当年我刚出来的时候都会怯场呢。”
林矢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微微朝老师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汇报结束，并不是他噩梦的结束，而是开端。
因为他拿着手上这沓材料踏出会议室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一件事——
他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去哪啊，就算要住酒店，也得有钱吧。
但是他刚刚翻遍了自己全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找到，连手上的智能手环上的余额都是零。
不仅如此，通讯录上一个联系人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从一个马上就要升职的大律师，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穷光蛋？！
这个世界怎么能抓马成这样？！
就他刚刚站在律所门口思考人生这会，刚刚提醒他的那位实习生已经汇报完了。
这人顶着一头浅黄色的小卷毛朝他走过来，一脸沮丧道：“刚刚我上去的时候又不小心结巴了，这次肯定又过不了了......”
林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事，都会经历的，以后就好了。”
反正你再怎么惨也不会有我惨......
卷毛显然是个乐观的小孩，没沮丧多久便抬起头来，扬起一个笑容，“算了算了，考都考完了就不想了。对了，林，你刚刚怎么了，怎么站在那里这么长时间都不说话啊，吓死我了都。”
刚从汇报室出来的维娜.雪莱也凑过来，“是啊，刚刚你那个样子活像鬼上身了。”
......其实也大差不差，林矢在心中说。
还没轮到的实习生威尔.库克也凑了个脑袋过来，“但是莱斯利教授给你打了A诶，天知道在他手里拿到一个A有多困难。老实说，林，你是不是故意的，这叫什么来着，哦对，欲扬先抑。”
黑长直的小姐贝丝.霍尔抱着手臂补充：“这个技巧处理的好的话，确实可以加分，不过风险有点大，十五分钟的汇报内容全都挤到了五分钟里，心理压力不大挺难的，算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吧。”
格斯.希尔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扶了一下自己的圆框眼镜，给他竖了个拇指，眼神中透着崇拜，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矢：“......”
看看，都说了别学法吧，都学疯了。
他转移了话题，“刚刚只是一场意外，总之谢谢你们。对了，我想问问我们律所有没有实习生宿舍之类的？”
格斯.希尔动作夸张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你汇报汇傻了？当然没有了，律所就这么大点，哪有地方给我们这些实习生住。”
“行吧，那能提前领工资吗？”
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小姐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夹经过，闻言停了脚步，抬手将脸上的金丝眼镜往下扯了一点，露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眨了两下。
“噢，我的上帝，我没听错吧亲爱的，你昨天才找我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呢。”
“......”
生存和面子，林矢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脸上堆起微笑，朝她双手合十，“Please......”
“No way.”莉萨小姐将眼镜推上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笑眯眯道：“作为律所的财务，要恪守律所的守则，不能偏袒任何人哦。”
一个小时之后，律所关门了。
而他......
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毛呢，蹲在了律所隔壁的街角，如果这个时候谁在他面前丢个帽子或者碗，那就真的跟乞讨的人没区别了。
不过即使这样，估计也不会有人往他的帽子或者碗里面扔钱，大概是因为他一点都不灰头土脸，长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的像个斯文败类，怎么着也跟乞讨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倒像个骗钱的。
这位骗钱的先生原本只是走累了蹲在街角旁边歇一歇脚，可谁知道，一起来就眼前发晕，脚底下像是在踩棉花，在路面上跟画龙一样走了几步之后，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林矢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身上盖着张浅灰色的毛毯。
待眼睛适应四周的光线后，终于在这间昏暗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
这人站在桌子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刚想张口跟这位把他从寒冬的大街里捡回来的好心人打个招呼道个谢，还没发出声音来，眼睛便睁大了——
只见那不远处的墙壁上，映出了一条......尾巴。
他凝神仔细看过去，眼睛睁的更大了，因为他发现，这尾巴竟然是从这人身后伸出来的，而且，它还会动，跟小猫的尾巴一样。
他冷静了一下，心想这大抵是什么个人癖好吧，这个时候，这人转头朝他看了过来，发觉他醒了之后，默默从桌上拿了杯水过来。
这人朝他走近，带来一阵好闻的雪松气味。
片刻之间，这人便已走到他面前了，骨节分明的手上沾着水珠，单手举着盛有热水的玻璃杯递给他，水蒸气涌上杯口，在他眼前形成一片白色的雾气。
其实他已经很渴了，但是他没接这杯水——
因为二人距离极近，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尾巴是真实存在的，是长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的。
活的，会动的......
这给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具体表现为，他咻一下地就从床沿弹到了床角——
离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最远的地方。
手里还抓着被子，大有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松手的架势。
站着的男人冷淡地看着他，拿着水，不断朝他靠近，甚至还朝他伸出了手。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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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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