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珠乃是冥界之物,北尧仙君为此还特意给了仙器珞青环,可知这一路并不会顺利太平。
李怀瑜当初只告诉她,此行寻找黄泉珠是为协助贺溪亭平息青鹏异动,她自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而如今却实打实捅了个篓子出来。
霁薇心中一切了然,却因眼前情形只得装作无知,她吞了吞口水,开口道:“听说师兄为了青鹏耗费不少灵力,可惜我来的仓促,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贺溪亭摇了摇头,哑声道:“无妨。”
许是想到什么,他的目光继而投在霁薇身上,问道:“菩提花入药须要现摘,你放心,在下次炎火发作时,我会施法将药给你。”
霁薇有些歉疚,喃喃道:“都这个时候了,师兄竟还记挂着我。”
“师兄放心,我已将流云剑法参悟透彻,今日在学堂还大展身手了一番,眼下我闲着无事,在学嵩山剑法。”
霁薇一如往常,絮絮叨叨的给他讲述着这些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仿佛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只是,又听她道:“那日遇见怀瑜师兄之后,我本想送送他们,可惜去的晚了,没有赶在离开他们之前去打声招呼。”
仙山光景无常,霁薇只道那日,却根本记不起究竟是哪日走的,就像贺溪亭,他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闭关多久。
石洞内被永恒的黑暗笼罩,终日潮湿,只有他带来的流萤偶尔划破这片沉寂,此外再无他物。
两心孤寂,于昏暗之境,促膝长谈。
“你能借助融灵符来到此处,进步已然很大。待我出关,便会教你画符。”
霁薇脸上一喜,展露出一抹微笑,她眸光闪烁,希冀道:“好,我等师兄出关!”
“他们下山之事,怀瑜还有没有告诉你旁的?”一向惜言的贺溪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问得轻描淡写,霁薇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担忧之情,她似有似无的宽慰道:“师尊赐了珞青环,怀瑜师兄说此行凶险,但还好有他在,不过是多费些时辰罢了。”
话音刚落,贺溪亭想起李怀瑜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来,只得摇头苦笑,流露出一丝无奈。
青鹏异变,令他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哪怕现在他用法术禁锢着它,可旁的地方,他却无心插手。
四人下山之途,非但要将黄泉珠寻来,还要四处探查血鸦遗留的祸患。
贺溪亭看着霁薇发髻上的蓝白发带,思绪不由得飘远。
那日他第一次见到高悬的圆月殷红如血,黑压压的鸟群在春玉水榭的上空盘旋,彼时水榭一片昏暗,月光透过鸟影,血色斑驳,打在他所爱的玉兰树上。
花瓣被落下的月光腐蚀,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消散,他被母亲关在房中,站在窗前焦急万分。
这日,是阿叔飞升之日。
也是那次,他心急如焚之际,冲破了母亲的禁锢,竭尽灵力为整座水榭布下屏障,他太想保护他的玉兰了。
血月伴着鸟群滴落的液体,一点点将他的结界侵蚀,贺溪亭当时不过十几岁,初入金丹之境,怎能抵抗住由世间积压的百年怨气?
他犹记那夜,头顶重压如山,令他的膝盖寸寸下沉,背脊不受控地弯曲,但双手却还在强撑着,抵御怨气之压。
灵力如抽丝剥茧般地从他体内流失,丹田逐渐干涸,他头一次体会到如此的无力。
凝聚在他掌心的灵气渐隐,笼罩在水榭之上的结界开始松动,血月见缝插针般地打了下来,枝叶与树干分离,带下来一朵还算完好的玉兰摔落在地。
花瓣应地碎了几分,恰好掉在他的眼前。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玉兰,底下的细枝正一点点消散,逐渐将花苞吞噬。
一瞬寂静,忽然响起一声骇人的嘶吼,贺溪亭咬破下唇,以血画符,竭尽所有灵力再度撑起屏障!
青霄剑从脊背没出,贺溪亭一手执剑,一手画符,血色染满他的指尖,汗水浸湿他的衣领。
青霄之中,风起云涌;以血为符,咒语成阵;于他头顶矗立,漩涡不断扩大。风声呼啸,将摔落在地、飘散空中的花枝树木全部卷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风之眼!
凄厉的嘶吼声自水榭深处传来,叫人分辨不出是人的声音还有风的声音。
他拼尽全力,将旋风推向黑压压的鸟群,试图驱散那盘旋不散的怨气。
天道终于看不下去,招来数道天雷击散而下,鸟群被前后夹击,被打的落花流水,四散逃走。
连带着怨气一同狼狈消散。而他尚未缓下一口气,天雷不分青红皂白的击打在他身上。
那年他十五,便成功渡劫至元婴期,连下山游历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他不知那夜阿叔与父母明明不在水榭,却能将血鸦引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阿叔。
霁薇滔滔不绝连连开口,但说了好一通,贺溪亭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她察觉不对,方将视线投向贺溪亭。
果然,贺溪亭虽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思却显恍惚。
霁薇向前挪了挪身子,抬手冲他眼前挥了挥,唤了一声。
贺溪亭因出神而有些空寂的眼眸闪了闪,继而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覆在青鹏身上的手动了动,哑声道了句:“抱歉,方才失神了。”
霁薇手肘轻倚膝上,托着下颚看他,目光含笑,打趣道:“师兄是不是有些时日没被人这么缠着,而今感到不习惯了?”
贺溪亭微微坐正,倏地一笑:“平日里少学怀瑜那一套。”
霁薇鼓了鼓腮帮子,眨巴两下眼睛,道:“好吧好吧,原来师兄是觉得我吵了。”
“没。”贺溪亭连忙否认。
霁薇嬉笑着,忽而又想起别的事来,问道:“师兄,问道大会都是在何处举行?也在我们凌霜峰吗?”
贺溪亭轻摇头颅,道:“五大门派交替轮换,下届问道,应是在吹雪宫。”
霁薇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看来那些弟子推测的不无道理,下届问道大会头筹极有可能是玉橡胶。
虽说无精进灵力之用,却是千载难逢的好东西。
霁薇心头一动,舒然笑了两声。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贺溪亭见状,不由得微微牵起嘴角,问道:“想起什么好事了?”
霁薇侧首,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俏皮道:“不告诉师兄~”
贺溪亭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似是拿她没办法,只得轻轻摇头,眼中含笑。
孤冷空寂的石洞内气氛终于缓和,霁薇放松地抱膝坐在青石板上,身子轻轻摇晃。
“师兄,你每日都要在这里禁锢青鹏吗?它究竟怎么了?”
闻她此言,贺溪亭神情不变,只是笑意淡了几分。
他道:“此事复杂,难以明说。”
霁薇抿唇默了默,心中腹诽道:这其中必有大事,莫不会……仙界不再太平?
天道难测,一念之差可灭万物,她不会这么倒霉,刚站稳脚跟就要被天道所毁吧?
看她蹙眉不语,不复方才的愉悦,贺溪亭便轻声解释道:“并非是什么大事,不会扰乱众生安宁。”
她这般,一眼就被贺溪亭瞧出心思。而霁薇神色自若,心不跳脸不红,淡定道:“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随师兄一同守护苍生,师兄可不要小瞧了我。”
她最在乎修行之路,而贺溪亭能如此宽慰她,她自然要礼尚往来的说些好听的话。
如她所料,贺溪亭果真欣慰地舒展笑颜,连带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凡人入道成仙,吸取天地之灵气,必然也要归还天地。维护众生安宁,乃吾等修真之辈不可推卸之责。”
霁薇挺直身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道:“霁薇明白。”
然,贺溪亭说到这,鼻息轻吐,笑了一声:“你还年幼,先随着师门慢慢修习,若遇困难,自有我们为你挡下。”
察觉到气氛逐渐严肃,贺溪亭及时拉回。如今他们身处于空旷沉寂的环境中,本就容易感到忧郁,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道,坏了小师妹的心情。
霁薇轻松摇晃地身躯一滞,腿间交叠的双手不自知地轻轻扣弄着。
年幼,这个词是在说她吗?
上辈子,外公走后就没人把她当小孩来看,至亲之人让她变得懂事,让她逐渐忘记,自己离开那个世界时,不过才十六岁。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可以依赖他们吗?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纠缠那么复杂。
霁薇呼吸一滞,鼻尖微酸,她勉强扯出个笑容,压低了声音道:“嗯,我也会刻苦修行,早日与师兄并肩而行。”
贺溪亭柔和的看着她,点头颔首。
霁薇垂首之际,忽而感到一阵凉意,仿佛有几滴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颈后。
这股冷意如同细针般刺入她的皮肤,迅速扩散到全身,霁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裸露在外的肌肤立刻冒出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脖颈,指尖传来一片潮湿滑腻的触感。
霁薇仰起头,目光扫视上空,结界的光芒在洞壁上闪烁,并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她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这里明明布了结界,加之她刚踏进石洞,贺溪亭就为她布下的小结界,两道屏障层层叠加,按理说应该坚不可摧,为何还会有水滴从洞顶的潮湿雾气中滴落下来?
“覆盖于你身上的结界,会将你送回春玉水榭。”
霁薇闻言,连忙正过身子看向他,而贺溪亭神色柔和,似乎并没发现方才的异样。
只是,她现在还不想走。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走了一遭,就这般走了未免有些不划算。
霁薇轻轻鼓起双颊,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可我这次一走,就没有融灵符能再次带我回到师兄这里了。要是我遇到什么麻烦,该怎么找师兄帮忙呢?”
贺溪亭朝她淡淡一笑,语气略微安慰道:“仙山平静无事,何况几位长老现下都在,并不是无人镇守,你若遇到困难,可以去寻他们。”
“师兄说得轻巧。”霁薇瘪了瘪嘴,无奈地叹息一声:“白榆长老一见到人就拉着去试药,玉欢长老忙于协助师尊处理门派的杂务,连学宫都少有机会去,更别提望尘长老了。”
“他对任何的事都漫不经心,我又怎能去叨扰他们呢?”
她一边掰着手指,一边向贺溪亭逐一分析。
“你倒是观察细致。”贺溪亭眼中含笑,夸赞她道。
“所以啊师兄,你在这么难找的地方,与我而言真是一个难题。”霁薇双手托腮,眼含秋水地与贺溪亭相望。
贺溪亭略一沉吟,而后道:“如今我无法离开青鹏半步,你捉些萤虫放进乾坤袋里,它们会助你凌空而行。”
“那可有期限?不会我刚把它们带出去,没过几天就失效了吧?”
“不会。乾坤袋中存有我的灵气,萤虫不会死亡。”
贺溪亭笃定的话语令霁薇放下心来,她展颜一笑,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乖巧道了一句:“好~”
“师兄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和青鹏。”
青鹏昂首,微微挣开覆在自己双目之上的手掌,它深绿的眸子淡了下去,变回原本青绿透亮的颜色。
霁薇始终记得贺溪亭的话,只扫了它一眼,刻意避开那双诡异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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