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你说谁要从平城造反？

日光从茅草顶的缝隙漏下来，带着丝丝缕缕暖意晃醒女孩。

桃子爬起来洗把脸，动作飞快地系好衣带，出了板屋一路小跑冲进了搭在城墙根处的临时药房。将近一个月过去，主街上的房屋复原了一半，把居民尽量搬回去。桃子和几个大夫留下住在这边的板屋，方便照顾最后一批还没痊愈的病患。

先确认用过的麻巾是不是都已经开水煮过，然后去查看新一批青霉罐子的状况，都没问题就可以去挑拣今日份的草药。桃子在草药堆前坐下来，她现在已经认识了不少种类，治疗霍乱的方剂学了两个。一副清热化湿的连朴饮，七味草药凑不齐，桃子照例捡了厚朴、石菖蒲、川连和芦根凑合用，又配了藿香正气散，煎好了送到另一侧的板屋去。

华决明正在查房，因为手刃了那甲士的壮举，在平城她说东就没人往西，因此隔离和消毒倒是执行得分外严格。瘟疫的蔓延速度被控制住，青霉素对这里的人又果然有奇效，救回来的远远多于急性肾衰离开的，华决明很难不高兴。

桃子亦步亦趋跟着华决明，把药分下去，又颠颠地扯着她衣角去看秦珂姐姐练剑。桃子仰着头，看到秦珂脚尖一点就跳起很高落到房顶上，银白色的剑刃像树上会突然探头的蛇那样快，嗖的一下就闪过去了。华姐姐说过，现在秦姐姐也变成修士了，可以不用钩爪就在很多房子之间飞来飞去。

“华姐姐。”桃子想起昨晚听到的她和一身黑没有脸的哥哥的对话，有些难过地问：“你们是不是要走啦？”华决明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没那么快，等症状最重的陈伯没有危险了，我才会离开。”桃子嗫嚅一下，她想问以后还会再见面吗，但短短一月之间迅速成长起来的心智让她没有问出口。

“伏昭回来了，今日找粮这么快吗？”秦珂站在房顶，仰头望天说了一句。她内功深厚，尽数转化灵气之后直接完成筑基，遥遥瞧着觉得速度有些不对，定睛细看之下骤然提声：“不对，有人追他！”

何止是有人追，是一群人在追，只是后面那些速度跟不上暂时被甩开而已。伏昭累了，想在高自己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手下轻松逃脱是痴人说梦，他回身拍出一掌，借着师叔反击卸力落到了城池里。

执法真人不能直接冲着城池出手，只好也跟着落地，长袖一甩怒气勃发，“不肖门徒伏昭，两年未归师门行事越发乖张，竟敢以平城为据要造反郡府！”

伏昭：？

“你说谁要从平城造反？”伏昭抱臂。

差了数息才跟上来的于澄气还没调匀就劈了嗓子怪叫一声，指着执法师叔身后的两个弟子问：“你们谁这样报给师叔的啊？朱明呢？”

朱明是他从平城指派出去报信的，此刻却不在。跟在师叔左后的弟子出声：“朱师弟是飞书传信到外门，外门又传到内门，内门又传到执法堂，然后才报给师叔的。”

难怪送得快了许多，来得早了许多，也传得离谱了许多。于澄上前行礼，跟执法师叔解释：“师叔明鉴，此事有误会，伏昭师兄行事只是略有些不合规，我等怕事情闹大才报备宗门，占据平城是绝无此事的！”

“既无此事，你心虚跑什么？”执法真人依旧黑着一张脸问伏昭。

“你上来就发疯，我不跑等着挨打？”华决明难得听到他情绪色彩格外明显的语调，又觉得这谣传实在好笑，一时没忍住竟“扑哧”笑出声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

执法真人打量了一下脸蛋还带着点稚气的少女，皱眉道：“便是你扬言要治好霍乱？一时仁慈，只会……

“已经治好啦。”华决明笑嘻嘻地打断他。

执法真人噎住，而后满脸震惊地重复：“你治好了？”元婴真人气息波动无意露出的威压让华决明有些不舒服，她后退半步，身侧的伏昭顺势上前不着痕迹地挡下，“她说治好了，师叔聋了？”

执法真人让他气个仰倒，指着他鼻子你了半天，最后恨恨地拂袖而去。在此跟这小子置气无用，他要进城看看是何状况。

预想中的治好等同于死得差不多了，但踏入所谓“隔离区”之后，执法真人的怒火倒是渐渐平复。几个大夫和照看者的行动似乎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病患的精气神看起来不像是得了瘟疫，手上扎着一条怪模怪样的管子，看到身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都要咧着笑问好。

最重要的是他当真看到许多健康的活人，一个边陲外城遭遇水祸之后不可能留存下来的数量。

执法真人收敛了暴躁脾气，对华决明认可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阁下看起来不是神农门弟子，可是出身雾域？或许在回春盟之列？”

华决明讪笑，烦死了，是个人就问她要行医资格证，是不是确实该想办法弄个身份唬人？

执法真人只是顺势一问，见她不答也不多话，只扭头指着伏昭说：“虽是谣传，你今日也要随我回执法堂，大长老要见你。”

“交易未结，等护送她到遥墙春城，我会回去一趟。”

“不可，大长老即将闭关，此刻是在等你，这一单交由万通堂赔付就是。”

大长老即将闭关在预料之外，伏昭有些为难，短暂踌躇后开口说：“容我跟她商量一下。”

华决明就在旁边听着，闻言点点头，随着伏昭单独上了城墙。

“抱歉。”伏昭道歉，随即在想要带上称呼时卡住。等一下，该不会共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她名字吧。

伏昭脑中飞速运转，然后绝望地发现确实未曾提起过。大家都叫仙姑，华姐姐，华大夫，而自己大多时候会在她招手或是大喊伏昭时直接落到她身边，并不需要什么称呼。

华决明看他道歉之后就陷入沉默，还以为他在为难，于是主动开口：“没关系，万通堂会照约双倍赔偿，也会优先让我选其他揭榜客。不过，秦珂姐说啦，想要跟我同行。她已经筑基，又是剑修，本来只她一个也够护送我了。”

虽然看不到眼前人的表情，但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局促，华决明盯着他风中微动的斗笠纱边，心中早有的想法这一刻无限放大，仗着自己在道德高地发出试探，“不过，我倒是有一个请求，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说。”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啊？”华决明微微偏头，又补充：“不方便也没关系的。”

伏昭确实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掩面只是因为他什么榜都揭，追踪或是取物，都方便隐匿。

伏昭没说话，直接抬手取下了斗笠。

原本卡在斗笠圈中的发冠受力略松了些许，额前落下一缕逃脱的短碎发。轮廓清瘦但棱角并不过分凌厉，落尾眉和瑞凤眼的组合则显得更加温柔。

竟然长成这样……华决明想，跟他的性情处事不搭边，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火灵根的样子，更别说煞气缠身了。

“好了好了，看清楚了，你戴回去吧。”看了帅哥神清气爽，华决明笑盈盈的，心情很好。伏昭抓着斗笠的手却没动，轻声说：“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诶？”华决明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名字这回事，好笑之余应声道：“决明，我叫华决明。”

“华决明。”伏昭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自然联想到寓意，“决明子吗？”

少女点头，伏昭看向她澄澈灵动的眼睛，夸奖道：“很好的名字。”

“我会联络一位好友过来，他也是揭榜客，隔日便到，你们一起走更安全些，酬金我来付。”伏昭看她的目光还集中在自己脸上，便摆弄了一下斗笠，继续端在手里。

有保镖当然更稳妥，华决明觉得他们怎么也算朋友了，并不推辞，只说多谢，这样处理就很好。

“对了，刀还给你。”华决明把袖中短刀拿出来，递回去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伏昭看得出来，这世上合他眼缘的人不多，若是别的赠予她也无妨，但想到这柄刀的特性……还是算了。

伏昭接过来收好，戴上斗笠，准备告辞的时候华决明猛地一拍手掌，“等等，等等！我这脑子，说了一堆，把最重要的忘了。”

“你体内的业火，我仔细研究过了，是慢性病，不好根治，慢性病你懂吧，顾名思义。我翻了一些师父留给我的医书药典，就是一个月时间有点紧张，只能拿出一个理论的治疗方案来。”

华决明向来爱挑战疑难杂症，伏昭这个病例她可不能放过。

“会失控是因为业火涌动时体内失衡，如果病灶不能拔除，可以考虑植入一个能释放灵力药力的舒缓体，类似于一边起火一边灭火，你能想象吗？就是载体的材料珍贵，我看有龙涎，融玉或是……”

少女尽可能浅显地描述出来，她语声清脆，伏昭讶然过后却渐渐听不清了。她竟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世上当然有侠骨仁心之人，只是许久没这样明晃晃站在自己面前了。

“你记住了没有？”华决明拍拍胸脯，“要是寻到了这几样其中之一，就来找我，以你的本事应该能找到我吧？”

“找得到。”伏昭原本告辞是要说有缘再会的。

华决明嗯了一声，满意道：“那我就等你来访了，给你友情打对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