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小乙先找到了周萤。
“你分到哪个院了？”她好奇问。
小乙叹了口气：“我碰上的对手是金丹期，一个照面就认输了。你以为谁都像你，金丹期都照打不误啊？”
话说到最后，有点埋怨她不知死活的意思。
周萤摸了摸鼻子，哈哈笑了两声。显然很不在意。
北境的天暗得很早。第一批学宫入门试炼快结束了。
周萤和小乙站在外围，围观其他人考核。
考核打斗十分精彩，散修为了进入资源更好的四院可以说得上招式尽显，打得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周萤看了好一会，总算轮到了她好奇的人——花轿停在石台边缘，帘子一掀，一只苍白且细瘦的手率先映入众人眼帘。
手指枯瘦，指甲上泛着一股黑紫色。
轿中女子款步走下，较常人更细小的脚瞪着一双颜色驳杂的红色绣花鞋。嫁衣上金线刺绣在逐渐暗下的日光里不太显眼，那女子十分瘦小，红盖头遮在她两肩处，没有露出一点肌肤。
随着她的每一步，嫁衣下渗出的鲜血便将石台一路染红。
“……这已经不属于人了吧？”有人悄悄说。
周围没人应答他。嫁衣女子的元婴期修为几乎是场内最高，而和她石台对擂的人是金丹期，这个在修界中已经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在看见女子时，两股战战几乎是在她脚尖踏上石台的一瞬间，就大喊认输。
“认输？”女子藏在盖头下的脑袋似乎歪了歪，“公子为何认输？”
“公子乃修界天骄，是奴家这等女流之辈不可比的呀。”女子缓缓说，同方才在石阶上和周萤相遇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她越说话，甜到发腻的嗓子便越拖越长，到最后几乎是嘶哑着叫喊出来，“公子，你可是不想见到我的模样吗？”
“我我我、我没有！”对面修士还来不及下石台，便感知到一股伴随着浓烈腥臭的可怖杀意向他袭来！
无人看清，那铺天盖地的杀意究竟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男修必死无疑，可刹那间，空中吹来一阵轻风，将这浓稠的杀意掩盖过去，方才那叫人看不出来的招式也在顷刻间被化解。
测灵石旁的老者睁开眼，缓缓传音于众：“认输后，不可伤人性命；为学宫弟子者，禁止互相残害。”
嫁衣女子身子未动，头向后转向，隔着盖头遥遥望向老者。
片刻后，她的身子正朝石台，缓缓躬身行礼：“我知道了。”
下面的人立刻炸开了锅：这老者的话，意思是这个邪祟一般的怪物，以后也同他们一样是学宫子弟了？
周萤遥遥看向石台，那罩着盖头的脸忽然向她转来。
她和那隐约露出五官轮廓的红布对视片刻，转头对小乙说：“我们走吧。”
因为小乙认输，二人便同被分入了杂修院。
杂修院的居住处在云来峰山腰的位置，一间院子里住四个人。
学宫面积很大，人死得也快，院子腾出来的速度很快，所以即使是新来的弟子也能分到独立居所。
小乙在帮周萤铺床：“听说学宫的人大部分都得上前线诛妖。”
周萤点头：“北境死得人一直是最多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那些进了上院的人除非自愿，不然不用下山诛妖。”
当年通玄学宫的创立便是因为紧邻北境的三途川倒流，玄牝之门洞开，无数邪祟乘乱而出，而妖兽也趁着邪祟作乱，对人族发动了进攻。
通玄学宫招人不拘一格，也是因为前线死得人太多，不多招点填充不上空缺。
现在的学宫，可以说是北境唯一的庇护所。从通玄山脉往外走百里，也不一定能看见一个活物。
往年招生不会有这么多人，也得亏剑尊即将出关，才吸引来这些中州西境南疆的修士愿意来这遥远苦寒之地。
小乙有些担忧地说：“我们俩一个练气，一个先天境，到时候怎么活啊？”
他作为碎空的道童，天赋只能说算一般。
周萤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力气大，挖洞的速度快，到时候躲在雪里，你记得穿厚点。”
小乙气呼呼拍掉她的手：“你不如说到时候妖兽来了，你先给它啃还能安慰人点。”
“好吧，”周萤无所谓道，“那我给它咬。”
反正手断了可以接回来，肉没了也能长回来。
只要不是碎成一块一块的碎肉，她应该都能长回来……吧？
周萤想到这，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小乙看她又开始发神，便说：“你的房间收拾好了，早点睡吧。你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炼了体的凡人，禁不住熬啊。”
她这才回神，只见石床上的被褥崭新柔软，厚厚的被子在窗外罡风阵阵的夜晚显得分外温暖。
不仅如此，床脚的箱子里也叠好了她的衣物，一切都井然有序。
周萤对小乙认真道谢，然后感叹：“碎空师兄不仅修炼天赋好，挑道童的眼光也这样好。”
小乙只是冷笑，“劝你今晚早点睡，明日还有神兵阁早课。”他的眼睛朝石桌上一转，“那是我找下院其他人誊抄的课表，你记得看。”
石桌上，赫然摆着一枚玉简。
说完这句话，小乙便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狭窄的室内，便只剩下周萤对着石桌上那摇摇欲坠的烛火。
【你这朋友总算走了。】
那女声又幽幽浮现。
【虽然天赋实在一般，但脸很漂亮。放在我妖身完好之际，可能会考虑抢过来当个男宠。真没想到，你也是个懂得享受之人。】
女声语调调笑，在周萤听起来有些促狭。
‘这是我朋友。’周萤强调，‘说正事吧，妖主大人。’
【得了，逗你玩玩，我可是龙族中少见的痴情种。】
周萤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小心我烧死你！】似乎是察觉她的表情变化，自称妖主的女人一改白日的高傲，有些恼怒起来，【放在从前，碰到你这种蝼蚁，我便是一只脚也把你踩成泥了。】
‘现在是灵隐第一千七百六十二年。’周萤提醒。
经过片刻的沉默，妖主再次发出声音。
【此番你进学宫，目的与其他人自是不同。】
【他们的目标是通玄神剑，和那个帝子名额。但你，】妖主停顿片刻，【你的目标是接触那藏在学宫角落，正日夜熔炼着通玄剑的灵火。】
灵火？周萤很少在妖主口中听见这么笼统的说法。
她让她修行“血肉蛊”时，可连太微藏经阁中那册功法的名字都明明白白讲了出来。这世间但凡有灵之火，大多会有个名字。
周萤继续安静听着。
【若说修行血肉蛊，是让那些虫子为你提供保命之法，修炼你的血肉，那么灵火，便是用来淬炼你的骨头和经脉。】
她打了个寒颤。
【你现在的经脉满布孔洞，吸纳进来多少灵气，一个周天结束后就只能剩下一成。倘若你用灵火缎体，将周身经脉如同炼器一样重新熔炼，便能拥有一副强韧，且不会泄灵的经脉。至少，你会变成一个能正常修炼的人。】妖主缓缓道，【而且，灵火缎体，你的骨头也会变得跟法宝一样坚硬，到时候，你既有一身傲骨，又有一身怎么砍都会长出来的血肉，简直成了修真界最难杀之人。】
话说到最后，妖主的语气已经变得感叹起来。
‘你们妖族平时都修这么变态的功法吗？’周萤忍不住想问。
血肉蛊是南疆秘术，姑且是那群神神秘秘的南疆人所创。可这灵火缎体，哪个正常人会用？
【你把妖族想的也太弱了吧？】妖主很是惊讶，【我们缎体都靠化形时的雷劫。这灵火缎体，是从你们人族功法中弄来的。不过的确不是给人修炼用的，只是器修用活人炼器时所创，法决名曰而已。】
周萤无言。
她回想起最初修行血肉蛊时，从引蛊入体的痛，但血肉里的灵力化作蛊虫在她皮肤下日夜攀爬绵延不绝的疼痛感，曾令她日夜难寐，最痛的时候，指甲里全是新鲜的血肉。
可痛到现在，竟也习惯了。
周萤干脆点头，‘我修。只不过我现在修为和资质都不够，恐怕很难接触到熔炼通玄剑的灵火。’
要知道，大部分修炼室内所用的火都是从地下引来的地火。
妖主懒洋洋道，【这便是你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隐没不见。
随后，有关《人器》的法决，便出现在她脑海中。
旁人若是脑子里住了这么个来去自如还有思维的“鬼魂”，恐怕早已成了心病，担心什么这魂魄反客为主将自己夺舍了。
不过，周萤倒是不害怕——妖主早就尝试过夺舍了，不过她只有一魂两魄，在夺舍时，为数不多的魄还被周萤吞掉了一个，至少现在，妖主对着她是无力还手的。
她细细研读起《人器》这本法决。因着是炼器法决，写的内容不过十来页，并不复杂。
半晌，周萤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变态写的东西。
不过，感觉准备修炼的她自己还要变态一点。
石桌上，红烛几近燃尽，淌下的烛液在石台周边汇作小小一滩。
周萤盯着这红烛半晌，将手放在烛火上。
火焰开始灼烧，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便立在火舌上，岿然不动。
等到那一小块肉被炙烤地散发出一点肉香，周萤收回手，那被炙烤的伤口随后被翻涌的黑色虫蚁覆盖，片刻后，便恢复如初。
“还是有点痛啊……”她喃喃自语，“算了，先睡觉吧。”
明日便能见到学宫四院中最富盛名的神兵院了……到时候，再做判断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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