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众互殴的两拨猎户，在酿成人命官司之前，已被变装成凡人官兵的草头神全都拉开了。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胳膊腿都有点不太听使唤了，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仍隔着老远对骂，那架势，和军队里拉歌似的。
瑶姬赶来的时候，他们骂得正欢。
她和梅山老四隐身在一旁听了听。
这边是蜀地本地的猎户，那边是从外地来的，从口音上就能够分辨。
听了半天，没听出来他们为什么打架，全是些不干不净的词，显然双方已经不在最初的矛盾点上纠缠，早就上升到了彼此的家人父母。
梅山老四大概捋了捋前情，和瑶姬简要汇报，“最近凡间有一些传言，大概是说这一年来的地动和山火，皆因天帝无道，是天道降下的灾祸，就连之前蜀地的雨灾，也是因为二爷这些年倒行逆施，天帝却偏宠他外甥，不但不降罪，反而还添了封号，这才触发了天道降下灾祸。”
“他们就为了这事打架？”
“是，这些谣言在蜀地之外都传遍了，那些外面来的猎户说给咱本地的猎户听，本地猎户不信，吵了起来，后来吵急眼了就动起家伙。另外，草头神汇报上来，说各地的大小妖族聚居地，也听到了类似的传言，还被撺掇着造反。
“外来的妖怪好对付，可这凡人若要入境，那是凡间朝廷管的事，咱们也不好赶人，这倒是个麻烦，这些百姓现在是不信，还会据理力争甚至动家伙，但经不住三人成虎啊。”
瑶姬安抚道，“无妨，看住山野精怪不作乱便是，凡人无需担心。”
老四还是忧心忡忡，“长公主，凡人听风就是雨，还惯爱相信阴谋论，那些人越是传得离谱，就越是有人相信，世人多愚昧，不可大意啊。”
“这话虽是不错，但他们也有眼睛会看，他们心中也有信仰。这几千年来，是谁在护佑苍生，他们可是清楚得很。”而且，你们要信得过二郎的威望啊，瑶姬在心里补充道。
老四带着些不确信的看着那边骂声渐歇，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回走的两拨猎户，他想，等日子长了，时移世易，他们还会如今天这般，相信他们神明么？
往蜀地外走的那群人走得略远了，听不太清说的什么。
往里走的这群，倒还能传来几句清晰的话音。
“哼，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他们知道个锤子。”
……
当晚，玉垒山脚下，凡人目所不能及的结界内，妖市如同往常的每一日一样热闹非凡。
一只虎妖拎着染血的骨鞭，大咧咧在街道上晃着。
他左看右看，轻蔑哂笑，“蜀地的妖怪们，身上的妖气还真是弱啊。”
大王说，前两次派来煽风点火的都没弄成，他寻思就蜀地妖怪这点成色，和他们墨迹什么，打服了就好。
听说这妖市的话事妖乃是个茶馆掌柜的，虎妖决定擒贼先擒王。
锦江畔老茶馆，月色映着竹帘。
虎妖走到茶馆门前的时候，正看到蜀地众妖正歪在竹椅上听评书。花椒树妖用根须缠着茶碗打瞌睡，竹熊精把肚皮当桌案搓着麻将……
虎妖：大好时光你们不去捉些童男童女来练功，都在这虚度什么光阴？难怪一个个妖气这么弱！
“喊你们这管事的出来！”虎妖吼了声。
无人搭理，评书照讲，麻将照搓……
虎妖怒，他甩起骨鞭，照着一个歪在竹椅上的山魈精就劈了过去。
可骨鞭挥到半空，一片细长的竹叶凌空飞来，那看似纤薄柔弱的竹叶，轻轻擦过骨鞭，下一刻，骨鞭一断两截，一段还握在虎妖手里，另一段却“啪”的掉落在了他脚边。
虎妖：……
弹出飞叶的竹熊精头也不抬，继续摸着牌，“三筒碰！”
“新来的？灶头温着赖汤圆，自己舀。”花椒树妖抖落两粒红椒入茶，用它的根须指了指墙角的青城雪芽，“功德箱在神龛底下，随喜一吊钱能抵三日煞气。”
“客官要听《二郎担山赶太阳》不？”，从房梁倒吊下来一只水猴子，他晃着手中油纸包，“张飞牛肉换的评书票，讲到真君借峨眉月磨刀那段最巴适。”
什么功德箱？什么抵煞气？你们在说什么？
虎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些慵懒的妖怪们，妖气确实一个赛一个的淡薄，可他们竟也没有煞气，个个都是青光护身，这这这，这还是妖吗？
难怪那看上去弱鸡一样的竹熊精，能用竹叶打断我的骨鞭，虎妖震惊。
虎妖不禁后退一步，“咣当”一声，这一步退得撞翻了身后火锅，红油沾到了衣摆，虎妖大惊失色。“这…这红汤怎会吸我妖力？！”
花椒树妖伸出枝杈扶正锅子，往锅里撒了点新椒，“憨批！这是伏龙观特供道德锅底，花了老子五勺香油，莫浪费咯！”
此时，忽闻江面传来埙声，众妖慢悠悠伸懒腰。熊猫精把麻将牌码成避水阵，花椒树妖卷起茶碗变为人形，懒洋洋朝江堤飘去。
虎妖看着瞬间空了的茶馆，兀自愣神……
竹熊精又折返回来，伸手揽着虎妖肩膀，还冲他眨眨眼，“走嘛，跟去飞沙堰摸鱼。浪头里泡两刻钟，抵得你吸十个生魂。”
虎妖：！！！
……
三日后……
“三百四十七、三百四十八……”本该吞吃童男童女的时辰，虎妖却被花椒树妖的根须缠着，蹲在飞沙堰数鱼苗。
玉垒山山神赵老六从雾气中慢慢浮现出身影，他看看虎妖身上淡去一些的妖气，“今日功德……算了算了，赏你碗张老五担担面吧。”
刚数完鱼苗的虎妖兴奋接过面碗，嘶溜嘶溜疯狂嗦面，一边嗦，一边心里念叨：担担面抵五日煞气，赚大了！
热气蒸腾中，虎妖额间王字褪成青城山雾霭般的黛色。
……
蜀地之外，某座不起眼的小山峰，凉亭中。
“那虎妖怎么还没回来。”
“属下差人去过了，蜀地那边的妖，一心一意只想消除妖气争取加入草头神，那虎妖好似是被他们策反了，他说他现在不想造反，只想混个编制，让我们别再找他。”
“……你那虎妖不会是从齐鲁一带找来的吧……”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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