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自己说的。那就四百。”
安雀掏出笔，在合同上划掉了５，改成了４，把笔递给林涣。
“名字写下面。”
林涣道：“好。”
他的字和人一样漂亮，字体舒展，笔锋凌厉，安雀眯着眼睛看了看，问：“你叫阿昆？”
林涣：“嗯。”
“行。”安雀将合同收起来，“我的车在那边，你和我走吧。”
司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赶紧给张廷邺发了信息：【小心点，安雀可能疯了。】
×
安雀的车是一辆越野车。车舱里放着很多货物，有成箱的，也有用牛皮纸包起来的零散货物——看得出来，她什么生意都做，货物包括但不限于钓鱼竿、水果、红色的长裙，一些玻璃珠之类的东西。
“都是从地面上带回来的。”
“我们这月做活动，生意好得很，你跟着我好好干，肯定能赚大钱。”
安雀坐进驾驶座，掏出自己的口红，对着一面小镜子开始补妆。
林涣在副驾上侧目看她，
她和他说话一直笑眯眯的，但现在整个人冷下来，眼上的长睫停了一只不会呼吸的蝴蝶。
补完了妆，她“啪”的一声合上镜子。然后，用力一踩油门，车子立即在无边无际的沙地旷野上飞驰而去，风从车窗灌入，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
林涣望着远方，远处天就快要亮起，天地交汇处已经有微弱的光亮，他十分罕见地笑了一下。
他将手搭在了车窗降下的地方，眼睛望着远处那抹越来越灿烂的亮光，唇角不自觉抬高一个弧度。
像是有所感应，安雀问他：“你狠开心？”
他“嗯”了一声：“开心。”
×
安雀疯了？
威廉的信息仍旧接二连三地发过来。
威廉说：【安雀被骗的原因有二。】
一、她脑子脑子坏了。
二、她脑子有些问题。
张廷邺压低声音咳嗽两声后，从床上下来，窗边的桌子上放着水杯，他猛灌了几口，然后吞下几片药片，强压着身上的痛苦，去找安雀。
他知道，安雀回到黑市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店铺里清点货物。
他从楼上下来，看到货物前的桌子上托垂下来长长的清单，安雀埋在清单后。
而桌下半蹲的少年，正替她整理那些卷纸。
张廷邺的目光冷下来。
忽然间，安雀将手里的笔扔下，低头对上那个少年的视线，眼睛亮亮地说：“发了。”
张廷邺忍不住“咳”了几声，安雀一顿，才注意到楼梯口的他。
她推开那些清单，三两步过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躺着。”
她扶住他的手腕，
张廷邺的手上包扎了纱布，她尽量避开那些地方。
张廷邺低头瞥她一眼：“你回来都不来看我？”
安雀道：“我今天一回来就去接人，威廉给我介绍了个帮手，一个月才……”
她对林涣摆摆手，“你先转过去。”
等他听话地转过身，安雀才张廷邺比了四根手指，继续说：“一个月才这个数。”
张廷邺眯着眼睛，眸光不善：“四千？”
安雀：“四百……”
张廷邺倒吸一口冷气。
威廉说得对。
她脑子坏掉了。
什么人会一个月四百？
张廷邺提高音量问林涣：“四百？她说真的？”
林涣笑眯眯的：“嗯。”
张廷邺：“四百你吃饭都不够。”
安雀抢说：“包他吃住。”
张廷邺问安雀：“你哪儿来的房子让他住。”
安雀：“我屋子上头那间阁楼给他。”
张廷邺：“……”
安雀指了指后面整齐的货箱：“他好能干的，一个人，全都收拾好了。厉害吧？”
张廷邺：“……”
安雀：“你怎么了？”
张廷邺：“头疼。”
×
整理完了货物，安雀将阿昆带上了阁楼。
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他们的住所。木质的地板，走起来地板会发出声音，屋顶糊了水泥，挂了吊灯，高处还有通风口。
正对着入口靠窗的木桌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安雀走过去，摸了摸上面放着的水杯：“你又喝凉水。”
她去厨房拿水壶给张廷邺烧热水。
张廷邺顺势坐在了靠墙的沙发上，上下打量阿昆。
安雀在的时候，这人表现得十分温和。等安雀离开，他眼里那副疏离就露出来。
张廷邺问：“你叫阿昆？”
阿昆点头。
张廷邺：“曾经……基地的住户？”
阿昆又点头。
张廷邺：“怎么成的流民。”
阿昆：“贫穷。”
张廷邺：“哦。”
屋子里蔓延起一丝尴尬，张廷邺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大概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又咳嗽两声，正巧安雀从厨房出来，拿了一个三明治。
她把三明治递给阿昆。
阿昆温和地接过。
安雀说：“你先去洗澡，洗澡间在我房间，我去拿两件衣服给你。”
张廷邺说：“你可别拿我的。”
安雀笑道：“你的他也穿不了。我去货仓里挑两件。我饿了，帮我煮碗面。”
张廷邺说：“有这么使唤病人的么？”
阿昆洗完澡后，忽然门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纤细的手腕伸进来，放了两件衣服到门口的凳子，他顿了顿，等门缝合上，才过去拿。
棉质的料子，这在基地属于劣质品，但对于流民区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料子了。
穿上后，衣服有些摩擦皮肤，他从浴室走出去。
外面，安雀正在桌旁吃面，张廷邺还坐在那张沙发上闭目养神。
安雀一边嚼面条，一边打量他：“真是衣服架子。”
张廷邺闻言，睁开眼。
安雀问：“你饿吗？我分你半碗。”
阿昆点了点头，坐到桌边，安雀压低声音说：“我刚什么都没看见。”
阿昆也配合她一样小声地说：“知道。”
她拿了一只干净的碗，给他分了几筷子面条，然后恢复正常音量：“你明天就上工。我现在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工作环境。”
黑市不受基地管理，是这里的流民自发建立的贸易集市。
林夫人所管理的地下基地统一供给资源，但是黑市却是自由贸易。
这就导致一些稀有商品价格昂贵，很多人为它铤而走险，黑市也因此打通了“非法”通入地面的“航道。”
无人之境的黑市经过发展，目前受制于三股势力。
“黑市的面积很广，现在最出名的应该是蜂炉那个部分。”
阿昆“嗯”了声。
安雀说：“你在基地应该也听过蜂炉的名声吧。”
阿昆点了点头。
但安雀的店铺却不受制于蜂炉所掌控的地界，他们所在的地界的负责人是一个叫“财虎”的人。这人曾是蜂炉负责人的手下，后来凭借自己拿到了一部分“非法航道”的控制权。
财虎规定的保护费是一月三千。
张廷邺和他关系不错，能打八折，他们一直老老实实按时缴费，从没被针对过。
安雀打开通讯器，调出“财虎”的照片给他看：“就是这个人，他经常没事过来走动，你看到他，恭敬一点，打个招呼。”
阿昆道：“好。”
这人很面熟，他在基地的逃犯名单上见过。
安雀喝了一口面汤，说：“那就这样吧。你吃饱饭就去睡吧。明早见。”
×
入夜后，阿昆独自站在厨房里洗碗，然后擦干，将碗放在碗柜里。
安雀已经去睡了，张廷邺还没有。听到水声停下，他过来敲了敲门，阿昆侧目，看到他进来，背靠住墙，一副要谈谈的样子。
整个厨房的空间十分局促，阿昆慢慢转过身，用毛巾将手上的水擦干净，漠然地望着他。
张廷邺低声咳嗽两声，说：“这是安雀夜校的入学通知。”
他递了一张纸过来。
阿昆低头看向那张纸。
——学习，是人类进步的接替。
阿昆：“？”
阿昆：“上面有错别字。”
张廷邺又咳嗽两声：“这不重要。这是唯一一所招收安雀的学校。安雀都这个年纪了，一定得学点文化了。”
阿昆问：“她没有文化么？”
张廷邺：“……嗯。她不认识字。”
“十以内的数字，还是我强逼着她学的。”
阿昆：“……”
阿昆：“但他认识我的名字。”
张廷邺说：“这算是个奇迹。那个昆字，碰巧是她仅认识的十五个字中的一个。”
阿昆：“……”
张廷邺：“你别替她说话了。当文盲没什么好处。”
阿昆：“好。”
张廷邺：“她很抵触上学这事，你想办法送她进去。毕竟……”说到这里，张廷邺目光开始变得不友善，“她还挺喜欢你的。说不定听你的话。”
×
安雀起得很早。
整个基地位于地下，穹顶是用特殊材质打造的仿生天空，通过人为操作，来模拟天气系统。
早上六点，基地的穹顶会慢慢亮起。
安雀已经在浴室洗漱完毕。今天要去干活，她把头发扎在脑后，穿了一件耐脏的黑色衣服。吃过昨天阿昆给的饼后，就去楼下清点货物。
因为黑市去往地面的“非法航道”维护成本很大，所以商家每次从地面带回货物都需要报告给各区域负责人。财虎的手下的人也会查账。
目前安雀的账户里有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
这是老马支付给她的报酬。
安全屋的老教授都是财虎的人。
想要把这笔钱作为支付给他们救治张廷邺的医疗费，就需要让钱的来路合理一些。
于是她对着刚刚下楼来帮她的阿昆说：“来，跟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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