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牍之后,吴家主君吴端正焦头烂额。
他今年三十有五,长相不算隽秀,却也端正,只不过如今,端端正正一张脸上浮上些急躁。
方才有人送信来,说吴家在扬州的生意出了纰漏,送给官府的货物被人故意损坏。眼下官府要找吴家麻烦,常言商不和官斗,纵然吴家乃是经商大户,也不好和官府硬碰硬。
吴端正想不出主意,就看见一绰约身姿走进来。
明玉珍看出吴端的焦躁不安,支开下人,放缓语气问:“主君怎么了?”
生意上的事,哪怕是王氏,吴端也是不愿与其说的。
眼下问他的是年纪尚轻的明玉珍,更是不耐烦,“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行了,你先去等着我,我现在睡不着。”
听闻此言,明玉珍却没有离开,反而在吴端身边跪坐下来:“主君同妾身说说,妾身说不准能帮上忙。”
“你?”吴端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不屑哼笑一声,挥赶苍蝇般挥手,“你能有什么主意,少来给我添乱。”
明玉珍也看出吴端在为生意上的事发愁,她甜甜一笑,柔顺道:“主君切莫生气动怒,若是生意出了岔子,我倒有个法子。”
吴端手指一凝,半信半疑看向明玉珍。明玉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吴端顿时豁然开朗,握住明玉珍的手,喜极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办法?你......”
明玉珍低下头:“夫人平日里教导我们要为主君分忧,便教了我些生意上的事。想不到,也有一天能为主君所用。”
吴端半是惊喜半是感慨,内心不但多了对明玉珍的欣赏,也顺带有几分对王氏的感激。
今夜他事务繁忙,又得了法子,自没工夫花心思在女人身上,便让明玉珍先回去。
这倒是叫明玉珍得了闲,回去的路上,她独自一人踩过月影,月影寥寥,心也寥寥。
她不太想回那个狭小的屋子里待着,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闲逛,路过一座假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哭泣与男子不安的声音。
“你别哭了,要是叫旁人听见怎么好?”
明玉珍放轻脚步,偷偷往假山后边看,发现说话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府中的管账师爷。
而在他对面哭泣的女子,竟然是李姨娘!
李姨娘以袖掩面,泣不成声:“你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在这地方,我可怎么办?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
师爷穿了身月白袍,眉目无奈:“我在这府上待着也是无趣,如今想要另谋出路,有何不可?你就当你我二人之间只是生了一句玩笑,别再挂念我了。”
“你说的什么混帐话!”李姨娘心中一急,伸手捶打他胸口,“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我怎么会把真心付在你身上!如今你是潇洒走人,我怎么活?”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明玉珍仿佛明白了什么事:原来李姨娘和师爷,早已在暗处悄悄生了私情!
这可是件大事,吴家虽说是商贾人家,可家规甚严,要是李姨娘私通被发现,多半就落得个沉潭的下场!
明玉珍本打算悄悄离开,却不料转身的时候踩到根枯树枝,树枝啪一声碎成两半,细微声响却惊动了假山后的人。
“谁在哪里?”李姨娘声音尖锐,快步朝着明玉珍逼来。
明玉珍见状只好主动站出来,对着李姨娘道,“是我,我散步途经此处,实在不是有意偷听!”
师爷顿时慌了神,反倒是李姨娘咄咄逼人,一点儿也不相信明玉珍的话:“你无意偷听?那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我看,你恐怕是故意藏在那后边吧!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吗?”
明玉珍无言扶额,实在是无可奈何。
天知道她真的不愿卷入这桩是非,可此时万般也由不得她了,今日李姨娘必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却见李姨娘向后使了个眼色,师爷快步逃离,她目光直勾勾盯着明玉珍:“我劝你,别打告发我的主意。你没有证据,只要我抵死不认,你反倒要背上一个污蔑的罪名!”
“告发?”明玉珍听闻此言却不慌不忙,有理有条道,“我为何要去告发你?这是件丑事,我要是告发你也必定惹主君厌弃!我大可以装作没看见,你不必担心。”
见李姨娘不相信,她又举起三根手指向天,接着说:“姐姐,我对天发誓,只要你不为难我,我必然把今天的事都烂在肚子里!”
李姨娘半信半疑,正思索间,又听明玉珍压低声音,“如果你愿意信我,我甚至,可以帮你。”
*
次日晌午。
因着王氏生辰,吴府邀了较好人家的女眷来园子赏花,吴家各房姨娘也前来作陪。
王氏今日心情不错,不但给姨娘们发了珠宝赏赐,还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
女眷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或笑或闹,莺莺啼啼。但明玉珍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李姨娘。
她拿起茶盏,正要喝一口茶,就看见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园子外跑过来,贴在王氏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王氏脸色骤变,但很快又佯装无事,笑着吩咐了丫鬟好好款待客人,借口更衣离开,还顺道带了明玉珍一起。
不祥预感愈演愈烈,明玉珍忽然仿佛猜到了是什么事。
果不其然,一路上王氏什么话都没说,面色不甚好看。
她带着明玉珍来到一处柴房前,一把推开柴房门,走进去居高临下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做出这等丑事,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明玉珍低头一看,李姨娘手脚被麻绳捆住,嘴里塞着布团,形容狼狈,一双眼恨恨地瞪着王氏,似乎恨不得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明玉珍早想到李姨娘迟早会东窗事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维护后宅和平,她当然不愿见此局面,当即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却突然听见王氏问自己:“你早就知道她做的勾当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玉珍心中镇静,戏倒挺足,立刻跪下:“回夫人的话,我确实知道,当时也确实想要禀明夫人。但是转念一想,若老爷知道此事,对夫人有弊而无利。”
“此话怎讲?”
明玉珍有理有据:“李姨娘和那师爷私通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夫人却一直没有察觉,落在主君眼里,会不会觉得您治家不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近日主君生意又不顺,必定烦躁,到时候迁怒夫人反而不好。”
“……”王氏看着匍匐在地的李姨娘,胸膛不住起伏,冷哼一声,“那依你说,应当怎么办?”
明玉珍有条不紊道:“不如,夫人做主,先不告诉老爷这件事。哪天趁着老爷高兴,提出放李姨娘回家省亲,到时候再说她出了意外,不就把这事平了。也成全了一对鸳鸯不是?”
王氏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指尖差点戳到李姨娘鼻尖,“这么个贱人,我还要成全她?”
此言一出,明玉珍便知她上了勾,含笑道:“正是因为她碍您的眼,您才要让她出去呢。等她出了府,不就再不会扰您清静了?”
王氏想了想,觉得明玉珍的话也有道理,于是轻哼一声,转身想走,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院外跑来。
小厮气喘吁吁,额头上渗着汗珠,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明……明姨娘!老爷……老爷叫你们去东院!”
什么?!
明玉珍登时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迅速看了一眼李姨娘,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下人走漏了风声!
明玉珍暗骂一声,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想借王氏之手悄无声息地解决李姨娘之事,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如今吴端震怒,恐怕李姨娘性命难保,而自己也难逃干系。
王氏脸色铁青,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老爷为什么叫我们去?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吓得浑身发抖:“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只听老爷院里的人说……说……”他吞吞吐吐,不敢再说下去。
“说什么!”
王氏厉声呵斥。
“说……说李姨娘和……和师爷……”
王氏一把推开小厮,怒不可遏:“贱人!”她狠狠瞪了一眼柴房里的李姨娘,转身快步朝东院走去。
才穿越过来不久,便遇着这么个难题。明玉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紧跟其后。她必须想个办法出来,保住李姨娘,也保住自己。
东院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吴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李姨娘跪在地上,嘴里依旧塞着布,浑身瑟瑟发抖。师爷则站在一旁,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吴端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李姨娘怒吼,“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王氏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她知道,吴端正在气头上,任何劝说都只会火上浇油。
“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沉潭!”吴端怒不可遏地下了命令。两名家丁立刻上前,拖起李姨娘就要往外走。
“老爷!饶命啊!老爷!”李姨娘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就在这时,明玉珍突然跪下:“老爷息怒!求老爷饶李姨娘一命!”
吴端猛地看向明玉珍,眼中怒火更甚,“你也敢求情?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早早禀报?”
明玉珍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赌错了。她本以为吴端会顾及颜面,不会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他如此震怒。
“老爷,妾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明玉珍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只是妾身担心此事传出去,会损害老爷的声誉。”
“声誉?我的声誉早就被这个贱人败坏了!”吴端怒吼,“你竟然还敢替她说话!”
明玉珍心中快速盘算,她必须另寻出路。
“老爷,妾身斗胆,此事并非李姨娘一人之过……”
“你还敢狡辩!”吴端怒不可遏,“来人!把这个多嘴的贱婢也给我拖下去禁足!”
这下可难办。
家丁立刻上前,将明玉珍拖了下去。明玉珍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心中焦急万分。她知道,如果不想办法,她和李姨娘都难逃一死。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忽地想起师爷。师爷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与此同时,东院里,吴端依旧怒气未消,他指着师爷厉声质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爷吓得浑身发抖,为了自保,他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李姨娘身上:“老爷,是李姨娘勾引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就在吴端准备下令处置师爷的时候,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老爷,明姨娘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吴端眉头一皱:“让她进来!”
明玉珍被带了进来,她深吸一口气,跪下说道:“老爷,妾身有话要说!李姨娘并非自愿,而是被师爷胁迫!”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吴端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明玉珍,“你有什么证据?”明玉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正是李姨娘的贴身之物。
“老爷请看,这是李姨娘的帕子,上面有……有师爷的墨迹。”
吴端接过帕子,仔细端详。帕子的一角确实沾染了墨迹,墨迹晕染开来,依稀可见几个字——“勿告他人”。吴端眉头紧锁,这几个字太过模糊,并不能成为确凿的证据。
他看向师爷,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你可认得这帕子?”
师爷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偷瞄了一眼明玉珍,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这……这帕子……小的……小的不认得。”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颤抖着,几乎听不清。明玉珍心中冷笑,这师爷果然是个狡猾之徒,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承认的。
但她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于是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李姨娘亲启”。
“老爷,这是师爷写给李姨娘的信,信中……信中……”明玉珍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吴端的表情,见他果然更加专注,才继续说道,“信中以李姨娘家人的性命相威胁,逼迫她就范。”
吴端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信中内容露骨,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师爷对李姨娘的威胁之意。虽然他仍然怀疑这封信的真假,但此刻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将信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怒喝道:“好你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他看向李姨娘,眼中怒火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狐疑。
李姨娘见状,立刻哭喊起来,“老爷!妾身冤枉啊!妾身是被逼无奈啊!妾身若是不从,师爷就要……就要杀了妾身的家人啊!”她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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