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到家中,大人的事已经差不多谈妥了。
看样子是得到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江海平眉开眼笑,还将桑珏抱起来举高高,热络地调侃:“小丫头,妈妈每天给你喂的什么好吃的,把你养得这么好。是不是你爸爸总不在家,你连他那份也一并吃了?”
桑珏只会窝里横,外人开的玩笑再令她不高兴她也不会甩脸色,用得意的小眼神望着江海平说:“能吃是福——”
惹得江海平哈哈大笑。
站在他们身后不起眼的桑逾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话了一会家常,默默去了厨房。
平时款待这些远客,临别时赵毓芳一般都会叫用人备一些茶点和水果让客人带上,能在遥远的返程途中解个馋。
今天许是桑珏没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现下又被江海平抱着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她的心思不在这等小事上,没有做这方面的安排。
桑逾对江憬有很深的好感,存了些私心。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储备的水果,挑了些又贵又甜的,转而去装茶的抽屉翻找本地赫赫有名的福鼎白茶。
江憬神出鬼没地站到了她身后,温声问:“找什么呢。”
桑逾胆子很小,很容易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尤其是她常年被忽略,没人在意她的下落也就没人来寻她,更加不知所措。
饶是他有意控制了音量,桑逾闻言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茶饼掉回了原位。
江憬拿起茶饼端详了两眼,说道:“福建省盛产茶叶,作为特产带回去的确是极好的伴手礼,但是你拿的这块茶饼太名贵了,不该是送人的。想来平日里应当不由你来置办,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为好,虽然你也是家里的小主人。”
江憬似乎是对茶很有研究的行家,知晓这茶的价值,桑逾见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心里打起鼓来。
江憬再次半蹲下身来,轻声安抚道:“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样子,健康快乐,无忧无虑,不该承担成年人应负的责任,不该承受成年人才该有的烦恼。”
“哥哥。”桑逾沉吟片刻,叫了江憬一声。
“嗯?”江憬自然应声。
桑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清楚:“我没有撒谎,小妈真的不许我们去影院,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
江憬笑了一下:“大人不都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定好的规矩经常变来变去。但是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我想你如今这般乖巧懂事,未必是因为他们教的有多好,而是因为你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知道该如何对待家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一点,清越低醇地说:“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给我的感觉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孩子。我看到你在冷静地观察这个世界,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冷静地观察世界吗?
确实是这样。
从她习惯被世界遗忘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自己剥离了出来,不带任何感**彩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对桑珏也好,还是对眼前的江憬也好,她都抱着平和的态度在观察。
所以她能做到不怨不恨,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但是她对江憬的眷恋是真的,尤其是当江憬下一秒对她说“哥哥要走了”的时候,她内心深处蓄积的不舍堆叠到了顶峰。
江憬虽然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和她相处多久,但从他出现在她的世界到即将离开的短短几个小时,身上都是带着光的。
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温柔与温暖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对人类情感的渴望被唤醒,雕刻成了他的模样。
她在他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和关注,以及对干涸心灵的抚慰。
也许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将再无一人对毫无渊源的她投入这样的耐心。
她又该陷入无边的孤独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无声的日夜。
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这就要走了吗?
会再也见不到了吗?
桑逾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多留他一会,剩下的能和他说话的时间不多了,抓紧最后的几分钟和他寒暄。
她没有问江憬“未来还有机会见面吗”这种他也不确定的问题。
隔着六七岁的年龄差,她能跟他聊的话题也很少。
接下来的对话很没有营养。
她能听出她话音里细微的颤抖,江憬却全程都很从容。
“哥哥,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是啊。”
“新闻上说,北京下雪了。北京的春天,是会下雪的吗?”
“没想到现在的倒春寒这么厉害,近几年的气候是有点怪异。你别光点头,知道倒春寒是什么吗?”
桑逾心想:就是春天带着温暖短暂地来了一下,又被料峭的寒冷覆盖了。
江憬说:“就是冬天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挡住春暖花开。”
……
江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也什么都没带走。
他脊背挺立,铮铮傲骨,如芝兰玉树,满身少年的风姿。
桑逾站在他陪她站过的位置,目送着一家三口给江海平和江憬父子俩送行。
几个人从她的视角望过去,小得像蚂蚁一样,背影都不能称为背影。
但桑逾还是看到江憬转身向她这边看来。
如果不是在仰望这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就是在看她了。
—
送走江家父子后,赵毓芳忽然和久未归家的桑黎川吵了起来。
桑逾拿着卷子找家长签字时,听见门板里露出的吵架的动静,脚步顿了下来。
“我在外面忙前忙后,回到家就是来躲清闲的,你就非得跟我吵架吗?”
“是我要跟你吵架吗?我不是心平气和地让你管教女儿吗?你倒是管啊。我告诉你,她就是仗着你给她撑腰才无法无天。你看你现在把她惯成什么样了?要女孩样没女孩样,要教养没教养,成天就知道欺负阿逾。”
“我又不在家,我怎么知道家里什么情况?你在家,家里的情况你最清楚,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有什么办法。什么叫我惯的?我不过是替孩子说了两句话,父母两个总要有一个慈一个严吧。是你要做恶人,跟我有关系吗?”
“好好好,是我吃饱了撑的非要唱这个黑脸。说白了,我就不该听你的在家照顾孩子,我也出去工作!我看这俩孩子你管是不管!”
“这房子不是我买的?两个孩子的学校不是我找的?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你看不见啊!再说,阿逾是你养的吗?你要是对她上心,当初会把那么小一个孩子扔在菜市场里过夜?要不是她自己找回来,我桑黎川就没这个女儿了!也没让你干别的,连孩子都看不好,能干什么大事。”
“桑黎川!那不是你孩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傻,说我接盘替别的女人养孩子!我受这么多委屈我说什么了?”
“那你快别受这个委屈了,离婚吧,明天就去办手续!”
“我才不离呢!你先把外面欠的那些债还清!到时候你看我跟不跟你离!你以为要不是看在我娘家的脸面上,别人看着你债台高筑,会跟你签单?忘恩负义,真不是东西。我当初怎么会瞎眼看上了你。”
赵毓芳说完便猛然打开了门,视线和桑逾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不由愣住了。
桑逾慌乱了一瞬,举起手中的卷子,讷讷地说:“明天周一,要上学了,忽然想起月考的卷子还没拿给您签字。明天早上要交……我这两天忘记了……”
换做平时,她要是第二天要交的东西拖到最后才准备,定是要被赵毓芳苛责的。
但今天,赵毓芳在和桑黎川吵架的过程中被那句“是你要做恶人”刺激到了,深呼一口气,接过桑逾手中的卷子和笔,一气呵成将三张卷子签完了。
桑逾今年上小学六年级,试卷上的题目出得已经很刁钻了,但她的语数外三门功课都是满分一百分。
孩子这样出色,获得了如此光鲜的荣耀,不论哪家家长都会觉得骄傲。
桑黎川在公司签多了结款单,却从来没给自家孩子的试卷签过字,债欠了一屁股,荣光没沾上半分。
此时此刻,他眼看着赵毓芳给桑逾签字,别提多眼红了。
可他不愿戳破身为男人的那点脆弱的自尊心,抹不开面子开口行使作为父亲的责任,只得叹了口气,独自去书房静静了。
桑逾拿到了签好字的卷子,却没有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赵毓芳见了诧异地问:“还有事吗?”
桑逾迟疑了两秒,对赵毓芳说:“小妈,你要是觉得累的话,阿珏可以交给我来照顾。我好像还有一点余力。”
赵毓芳刚才跟桑黎川吵架的时候都没有被气哭,闻言除了眉毛,五官里的其余四个都红了起来。
她蹲下来抱了抱瘦小的桑逾,哽咽道:“小妈在呢,怎么轮得到你。”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笃定地说:“等搬到北京,小妈给她找一所管理严格一点的私立寄宿学校,把你们分开,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桑逾心下一跳。
这么快又要搬家了吗?
这次是——北京?
有江憬在的地方?。
那真的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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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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