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一眼望不到天际,山间的潮气伴着流水的声音扑面而来,没有仲夏般闷热,只让人感到清爽。
摇曳的烛光映在窗纸上,顾清疏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没有血色病态的白,双凤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扬,双唇并不丰满,显得刻薄清冷,极具攻击性,不近人情。
并不好看,她这么想着。
传闻中的黑鬼惯用的是一双类似弯刀的匕首,但她并不觉得那双匕首有多么顺手,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飞花落叶在她手中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可她却没有一个命定的武器,从来都是手边有什么便用什么。
屋内是她喜欢的落梅香,梅坚韧自立,凌霜傲雪,不论多么严寒也能挺立不衰,她很喜欢。
她俯身吹灭了烛火,屋内暗了下来,山间的夜总是漆黑的,没有了烛光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漫漫前路,她也看不清。她便像是那山间独行客,孤身一人,谋前路。
她本以为自己会早起,没想到却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幸好早上没课,不然要被先生叨叨了。
匆忙地披上水蓝色的外袍,才发现腰带没系,可是时间又太赶了,便绕过腰间随意一缠,抓起书桌上的课本夺门而出。
尽管知道到了讲堂也不会听课,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在她抓着课本低头整理腰带和外袍时,无意间瞥到一片烟绿色的衣角,带起一阵清茶香,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抬头想看看是谁,可那人走得太快,身边来来往往的弟子太多,已经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讲堂大概能坐下六十多个人,但后排基本上坐满了,她不想坐在先生面前,这和坐在先生脸上听课有什么区别。
她左右瞟了瞟,后有许多桌案并没有人,但是放的有书本占座位,只有一本书旁边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书,应当是没有人要坐的,她便跨过旁边的座位,坐了进去。
临近上课,一位白衣道袍的老先生走进讲堂,前排的几个弟子便冲上前去将他围住请教,一个身着烟绿色外袍,雪白锦衣的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朝后排走去。
他腰带束得很紧,长发却扎的随意,慵懒的散落在身后和胸前,头发上插着一根碧玉通透的竹节。
只是他站在顾清疏旁边的位置旁,看着顾清疏,好似愣住了,迟迟不坐下。
顾清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想把头埋进书案底下。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坐这就只能坐先生面前了,别看了别看了。
那人似是意识到顾清疏的尴尬,便收回了视线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的一刹,她闻到了那熟悉的清茶香,猛的抬起头,深深地嗅了嗅。
是这个味道。
她像做贼一样悄悄地观察旁边的人,烟绿色的衣服,清茶香,好像是不久前和她擦肩而过的人。
那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打招呼。
“师妹早。”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笑意,阳光透过窗纸带着夏日的气息洒入室内,照得他每一缕发丝都在发光。
“啊?”不早了吧,这太阳已经可以把她晒死了。而且与她同修这门课的弟子怎么样也不能喊她师妹吧,都是同一年入学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解释道:“我去年有些事耽误了这门课,便需要再修一年,按入学时间来说,我应当比你早一年。”
“我认得你,入学时我们见过的。”他眼中含有笑意,语气也多了几分逗弄的意味。
怎么那么多人在入学的时候见过她,她是什么入学必看的东西吗。
她可能不知道,在入学那天,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只有她一个人阴郁寡欢,别人都在议论她,说她太瘦弱,一看就是个菜鸟,肯定是怕自己在天元宗学不成器才垮起个脸。
讲个笑话,杀人如麻,克天克地的黑鬼是菜鸟。
那人将轻轻托住脸,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她不敢抬眼看,怕多看一秒,他又要张嘴说话了。
“师妹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沈长谙。”
“长安?”
沈长谙摇摇头,像知道她认错了那个字,纠正道:“言音谙。师妹这么叫我,倒显得我们相熟呢,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他语气中失了方才的放荡,却听出了温柔与一丝宠溺,转头对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便晃了神,只一眼,却恍若隔了万年。
她摇了摇头,错觉,一定是错觉,她怎么会觉得熟悉,这分明是第一次见。
这名字算不得好,倒像是敷衍取的。
沈长谙这个人,书里倒是没有提到过,也不知道为人如何,处事又如何。
“一个月之后的试炼大会师妹要报名吗?”沈长谙看到她愣住的这副样子更来劲了,继续说道。
顾清疏逗逗他:“要啊,当然要。”女主的金手指可就是在试炼大会上开启的,那把剑最后还会杀死她,必须得把那把剑弄到手。
沈长谙乐呵呵的:“是吗?既然师妹要参加,那师兄我一定给你加油助威。”
好像听说这个试炼大会的前五名有机会进入上清天宫旁听一个月,届时会有玄清十三剑派人下山接人。
三十三重天,上清天最高。
而上清天宫便是传说中的上清天,独立于尘世,没有人知道如何进入上清天宫,上清天宫的弟子也不轻易下山,在众生眼中,它太高,太远了,是触不及的存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
若说世间修道者众多,却少有真正修成了果的,而上清天宫的宫主才是真正的仙,江别鹤,众仙之师,众仙之长,世人称其为江仙师。
江仙师的妹妹江别泧,人称云双仙尊。
当代上清天宫最杰出的十三位弟子,被称为玄清十三剑,但现在还有多少是活着的就不知道了。
这玄清二字皆有出处,玄字尚不得知,这清字不是指上清天宫的清,而是指传闻中的剑仙。
剑仙不知姓氏,单名一个“清”字,与上清天宫宫主江别鹤,云双仙尊江别泧是同门,上清天宫的上清剑法便是由他所授。
上清天宫,万宗之源,是世间所有修仙者都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等等……还有一个月!
那么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可以救一下!
原著中那两个死在顾清疏手下的人,他们两个说不定可以帮她解决她身份暴露的危机。
这节课讲的是人人喊诛的玄刹门,顾清疏手指一下一下地划着书本,自觉没意思,便散了目光开起了小差。
偶然感到有一缕目光注视,她偏了眼眸,只见旁边的人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在她发现后便撤了回去。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但那眼神看得人心中酸涩。
直到以后她才明白那背后的感情。
讲台上老师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玄刹门。
“二十一年前魔域之门大开,浊气肆虐,侵蚀生灵,幸得仙师庇佑得以解决此祸患,玄刹门占据人魔交界处,魔气滔天,教主手下有左右护法,二人手下还有……”
顾清疏看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沈长谙:“你看我干嘛。”
沈长谙看自己被戳破,便不装了。
“好看。”
“不好看。”顾清疏冷冷地说道。
先生终是察觉到了最后一排不安分的学生,胡子一横。
“后排的两个弟子不要再说闲话了,再有就上来说!”
倒霉。
她别过头不去看旁边的人,双眼无神地盯着书本,也不想听课。
先生苍老低沉的声音如同那安眠咒一样,她听着听着便感觉双眼发酸,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一到上课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长,她终是抵不住了,两眼一闭,撑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喂。”旁边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她,突然出声。
她正做着梦,被这声音惊醒,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提了起来,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刹那间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右边倒去。
“欸!”
这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吸引她们前两排人的目光。
前面的弟子齐刷刷回头看,只见顾清疏整个人趴在沈长谙身上,两个人倒在地上,凳子也翻了。
“哇——”
“后面的人干什么呢!”先生看到后排情况不对,也是气,拿着书本的手指着后面严厉地吼。
沈长谙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顾清疏,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前面先生还在喊,张口就乱说。
“先生,我们在打蟑螂呢。”
“蟑螂!啊啊啊!”有胆小的师妹已经被恶心到了。
沈长谙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的,蟑螂已经被我们用手拍死了。”
顾清疏倒下时头磕到了桌子,现在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恢复了就听到某人说着“打蟑螂”。
谁家好人打蟑螂直接用手啊。
恶不恶心。
她一转头就看见沈长谙那张一脸无辜的脸,真想冲这人脸上来两巴掌,打死这只大蟑螂。
可始作俑者却看着她的脸低笑,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肉垫软吗?”
他看向她的额头,“哦”了一声,“是磕到了啊,没事吧,还疼吗。”
顾清疏只觉得头疼腿疼胳膊疼。
前面先生也是对这届弟子感到无语,“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沈长谙扶着顾清疏站起来,满脸无所谓,甚至是得逞一样地走出了讲堂。
“还真是抱歉啊,害得你磕着了。”沈长谙这句话倒是听得出几分真心,不像是敷衍。
顾清疏现在可以把他的脸盯出个窟窿。
“你在这等我。”她挣开沈长谙的搀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一炷香后。
沈长谙看见顾清疏背着手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从远处回来。
“送你个东西。”她站在沈长谙面前,一脸真诚地说着。
沈长谙双手环胸,也是好奇,想看她能变出个什么花来。
这小姑娘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从小就是这样,露出这个表情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只见她将背在背后的右手伸出,两只手指拎着一根长长的触须,吊着一只大蟑螂。
她也不嫌恶心。
“喜欢吗。”她恶趣味地拎着蟑螂伸到沈长谙面前,差点凑他脸上了。
“徒手抓蟑螂也真有你的。”
沈长谙也是觉得好笑,跑出去就为了抓一只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是这样幼稚。
他打下那只蟑螂,抓住她的手腕朝讲堂后的水井走去。
顾清疏被他这样搞得一愣,却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听话极了。
好像,她本来就应该听他的话一样。
沈长谙麻利的打了一小盆水,静静地为她净手,像极了家里的兄长或者其他长辈。
“你也真是的,也不嫌脏。快洗洗干净。”
顾清疏感觉这个人好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说话间,旁边的课堂已经结束,这意味着她要去下一堂课了,她立马站起身,准备回讲堂拿课本。
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礼貌地冲沈长谙说了句“再见”便转身离开。
沈长谙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眼里有不舍,有温柔。
真的是,好久不见。
课业结束后,顾清疏回到自己的居所,换上那身黑色行装,离开了天元宗,前往玄刹门。
一扇黑色古朴的大门,赫然立于眼前,门前驻着两名卫兵,看见那熟悉的黑色身影后,半跪在地上。
“恭迎左护法!”
“都起来吧,带我去见樊堂主。”
“是!”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一个白衣人蜷缩在地上,止不住地打着抖。
樊璟看着不过比她大几岁,或许二十三了?她也没注意过。身形清瘦,没有一丝气色,病恹恹的。
顾清疏刚看到这的时候,已经和原著联想上了。
——“一个白衣人蜷缩在地上,止不住打着抖,老鼠在地上蹿来蹿去,与他白色的衣袍形成鲜明的对比,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在书里,她将素日最注重整洁干净的樊璟丢在腌臜的地牢中,与虫蚁老鼠为伴,打断他的四肢,将他割了几十处伤口,待血流得差不多了,便上药,隔一天再割,如此以往……最后体弱流血而亡。
“滚!”他一把推翻自己面前的金疮药,怒吼道。
顾清疏走进牢房,扶起地上散乱的金疮药,递到樊璟面前:“樊堂主,保命要紧,自己上药吧。”
樊璟抬起头,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假惺惺,你也滚!”
顾清疏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把撕开了他外面的白色衣袍,看到他背上疤痕遍布,叹了一口气,单手打开金疮药给他撒在了背上。
造孽啊。
“啊!!顾清疏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樊璟怒吼道,恨不得跳起来给她两巴掌。
顾清疏涂完药,将药扔在一旁,白色的小瓷瓶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樊璟,你知错没有。”
樊璟啐了一口:“我有什么错?像你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这么讨厌我,但我就是死不了啊。”
她也没指望从樊璟嘴里听到什么真心悔过的话。
顾清疏也只是浅浅笑了两声,心中敬佩他是个硬骨头,倒是不怕她恼羞成怒把他就地正法了,转而吩咐:“放樊堂主出去。”
樊璟抬了眼眸看向她,眼神幽幽。
而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挂着一抹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这样静静看着他。
那张脸还是如往日一般刻薄清冷,在他眼里如同不得好死的恶鬼,看着直令人厌恶,那平日里说不出好话,几句话就开始令人生厌的嘴里,今日说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见过那日手提头颅满身血腥的顾清疏,也习惯了这人时不时发疯,只不过这女人今日又在发什么癫?
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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