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地反射出街头路灯橙黄色的光,全息影像生成的舞女在街道中央起舞,又街道添上霓虹的色彩。行人在庄弦身边来来往往。
庄弦对面前的景象感到很意外。她原以为简所谓的第二层覆盖也会延续之前那种惊悚恐怖的风格,可这次的环境居然意外的日常。
不过庄弦的心境也不似之前呆在死人堆里那般抵触了。相反的是,她对这里的街道竟生出几分熟悉,甚至归属感。好像她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才是真实的世界,而变成AI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等回过神来,庄弦打了一个冷战,她对自己这种虚实不分的念头瞬间产生了警惕。当务之急不是站在这里纠结,而是赶紧行动找到可以从这里出去的线索。
她不知道现在的简对她的了解有多少。她看得出简一开始对她基本上是一无所知,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第二层覆盖的布景里出现了很多庄弦熟悉的元素。庄弦眸色渐冷,很明显,简一定在第一层梦境里得到了自己部分记忆。
一种未知的恐惧黏在庄弦身上,像是梅雨时那种无法摆脱的潮湿。她不知道简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拿到自己的记忆的。
庄弦有一种预感,简有可能不是在帮自己。她不由得把情况往坏了想,简之前说“为了安娜”,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简想要用记忆覆盖来抹除她的自我,好让原来的安娜回来。
庄弦竭力保持着镇静,她倔强地攥紧手心。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尝试问周边的路人,可他们都像看不见庄弦一样自顾自地走着,像是只会执行设定好的程序。街道上虽然灯火通明,但每个店铺都紧闭着大门。
庄弦走过一家家门店,只有一家小小的酒馆是开着门营业的。她硬着头皮往酒馆里走。
酒馆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七个人,四男三女。
两位衣冠整洁的酒保在吧台调酒,一个是胡子拉碴的大叔,用机械义肢举着酒杯喝酒,旁边还坐着两位衣着艳丽的陪酒女。中间的桌台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式的衣着和这个破破小小的酒馆格格不入。他头上的平顶礼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庄弦看不出他的样子。还有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女人,因为光线问题,庄弦也看不清楚她的脸。
将里面打量了一番后,庄弦做出了基本的判断。虽然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可她怀疑酒保和陪酒女都是人造人,他们都精致得过了头,而且毕竟这个时代的人类又不用工作。只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类。
和这里面的人互动会有反应吗?
她在吧台处坐下,向酒保开口:“这儿有什么推荐?”
酒保手里擦着酒杯,推荐了三款招牌。庄弦嘴角微微翘起,果然这个唯一开着的酒馆另有玄机,只有和里面的人互动是有反应的,她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
还没有问出其他有用的信息,阴影里坐着的女人突然站起,一直关心酒馆内动向的庄弦转过头去。看到女人的脸后,她呼吸一滞。
女人站起来后,半个身子还是隐没在阴影里,但有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往门外走去,似是准备离开酒馆。庄弦的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留下来,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居然在这个世界看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
庄弦赶在她刚出门的时候追上去,哑声张口,“妈……”
对方的长相居然和庄弦母亲苏令琳一模一样,只不过年轻几分,神色里多了几分端庄。
“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方的眼里满是疑惑,但看到庄弦泪水纵横的脸还是有心安慰道:“你别哭啊,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听到对方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但还是眼眶还是忍不住地发酸。她平复呼吸,竭力稳住情绪,她不能就此落入了简的圈套。
“抱歉,我只是看您和我妈长得太像了,所以才忍不住……”
街道上飘着冷雨,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的,庄弦缩着吸了吸鼻子。
“你母亲她……”
庄弦愣了一下,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无论对于过去和现在的庄弦来说,都是另外一个世界。
对方握了握庄弦的手,“节哀。”
“现在在下雨,你又穿的这么单薄。我家就在旁边,不如……”女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发出了邀请,“你上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庄弦跟着她走到街道旁的一间公寓里。女人说自己叫苏莉,让庄弦叫她苏姨便好。苏莉也有一个女儿,但现在被派到外地工作了。苏莉说她叫庄弦上来坐坐,也是因为想起了自己在外地的女儿。
苏莉的房子很整洁。屋内陈列的东西很少,没有什么让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的东西,显得很宽敞的。
“小庄,你随便坐。我一个人住这,东西也不多,我先去泡杯茶。”
庄弦看着苏莉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和苏莉不一样,庄弦的母亲苏令琳是一个很随性松弛的人。用苏女士的话来说,家里是乱中有序。那种天天打扫得像酒店一样的房子住起来没意思,没有“生活气息”。
下班之后,苏令琳喜欢躺在沙发上追剧,偶尔端着一盘瓜子边磕边吐槽。
“家就是你可以随便放屁的地方。”这是苏令琳女士的家庭哲学。
庄弦刚刚被和亡母重逢的心情冲昏了头脑,但是二者的不同还是让庄弦清醒过来。她渐渐冷静下来,苏莉和苏令琳的差距说明简所掌握的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表层,只能仿造出外表相像的街道,或者她的记忆中外表相像的人。
苏莉端着茶过来,开口道:“家里好久没来客人了,你别嫌弃。”
庄弦思绪回笼,她摇摇头,“苏姨,你客气了。”
“想来再过两年我也到退休的年纪了,陪我女儿的时间也就这两年了。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人类的。”苏莉端着茶叹了口气,“不知道到时候我女儿会怎么样。”
庄弦注意到交谈中的细节,她敏锐地捕捉到“羡慕人类”这个字眼。她很快意识到苏莉不是人类,而是人造人。简为什么要将苏莉设置成人造人?而且,为什么是酒馆,苏莉这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会在酒馆出场。
庄弦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苏姨,你今天怎么会去在酒馆里?说实话,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去这种地方的人。”
苏莉像是没有预料到庄弦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也皱眉想了想,“说来奇怪,我也不知道。咦,我为什么去那来着?”
她倒吸一口气,忽然捂住头蹲下,表情狰狞起来,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疼痛。
庄弦赶忙扶她起来,“苏姨,你没事吧。”她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了,估计简是为了让她和苏莉相遇而刻意安排的蹩脚剧情。
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苏莉,拿手顺了顺她的背。
“不知怎的,我一想头就疼,估计是走着就想进去随便看看。”苏莉开口,她的声音依然很温柔,“你有地方去吗?今夜很晚了,要不你在我家留宿一夜。别误会,我家正好有间空屋子。”
她应下苏莉的邀请。夜里,庄弦思虑重重地躺在床上,她本以为会一夜不眠,没想到很快进入梦乡。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做梦。
梦里的她被飘在半空中,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她的存在,她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个体,碰不到任何东西。她歇斯底里地喊叫,但传出来的只有空气,没有人应她的呼喊而回头。庄弦从梦里惊醒,浑身冷汗地喘着气。
从梦中醒来之后,庄弦摸了摸床单,在确认自己能实实在在地摸到实物之后,忽然有一种安全感。
但是她担心这个梦能被简看到,这样他就知道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恐惧是变得透明,变得不复存在,她恐惧自己被抹去——这即是支撑庄弦活下去的支柱,也是她的软肋。
苏莉为她做了早餐。很简单的面包牛奶,可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触感还是让庄弦恍惚了一瞬。她低头看着自己握着温热牛奶杯的手,指尖微微发红,这细腻的感官体验几乎让她忘记自己变成了一串数据构成的意识体。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苏莉温和地笑着,眼神里带着关怀。
“谢谢苏姨。”庄弦压下心头的复杂,小口吃着。味道很普通,却让她鼻尖发酸。这简单的日常,是她穿越后,从未奢望能再次体验到的。
早餐后,苏莉提议带她出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带你熟悉熟悉附近?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地方,但生活气息挺足的。”
庄弦没有拒绝。她需要了解这个梦境,更需要找到出路。
走出公寓,昨夜的冷雨已经停歇,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他们穿着各异,神情悠闲。庄弦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试图分辨他们是人类、人造人,还是更纯粹的梦境造物。她尝试着与路人搭话。
意外的是,和苏莉在一起时,她可以和周围的人开始互动了。她可以进到超市里去买食物,可以沉沉地睡上一觉……总之,她真的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庄弦仿佛真的在这个“家”住下了。苏莉待她极好,嘘寒问暖,给她添置衣物,像对待归家的女儿。
但她从未忘记自己的处境。她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简精心布置的第二层情绪覆盖——用温情和归属感,来消磨她的意志,让她沉溺其中,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要离开。
她试过从苏莉入手找到突破口,可每次问起,苏莉要么露出茫然的表情,要么像上次一样突然头疼,话题会被生硬地岔开。
庄弦不敢过分刺激,她害怕苏莉这个“锚点”一旦崩溃,这个看似稳定的梦境会立刻变得不可控。
庄弦也尝试过回到那个唯一的酒馆找寻线索。西装礼帽男依然坐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背景板。她尝试接近他,询问,甚至故意碰撞,对方毫无反应。酒保和陪酒女的对话也总是循环往复,无法突破预设的脚本。那个胡子大叔偶尔会说些抱怨的话,内容却空洞无物,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甚至夜深人静时,庄弦也尝试调动自己“造梦”的能力。她试图在这个由简构筑的梦境里,开辟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只是一个能隔绝苏莉感知的角落。然而,她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
这个梦境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琥珀,将她牢牢封存其中,她的能力在这里被彻底压制,或者被更强大的规则覆盖。初级的“造梦”,在简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时间像是过去了一个月,但因为庄弦知道外面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七天,所以她可以肯定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绝对不一样。她像一个困在精美玻璃瓶里的囚徒,反复尝试着各种方法。用尽各种办法希望能找到一丝裂缝。但每一次尝试都徒劳无功,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内心的焦灼和无力感更深一层。
虽然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但她还是忍不住贪恋苏莉的这点温暖。另一方面,好像只有呆在这里她才能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事实。虽然苏莉是人造人,但她丝毫不觉得苏莉带来的情感比人类的少。
甚至某个瞬间,她自暴自弃地想,就算是简有心利用苏令琳的脸来刺激自己的情绪,她也认了,她愿意假装把这里当成现实。
但是这种虚假的平静被一个意外打破了。
那天,苏莉出门后被车撞倒,她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双手几乎被车轮碾碎。
庄弦被眼前血红的一幕刺痛了双眼,突然间她意识到——铺垫了这么久,这才是简的真实目的,让她陷入再次丧母的悲痛,而且苏莉死后,她也丧失了和这个梦境里任何事物互动的窗口。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庄弦大口喘着气。恐惧感攫住了她,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迷失”的恐惧。简成功了,他精准地抓住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平凡人类生活的眷恋,对亲情的思念。他用最温柔的刀,割开了她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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