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还没想好要怎样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神秘女子,翌日却被迫接受了一场来自灵魂的洗礼。
清晨,祁越从客栈的床上坐起,便看见床边早就摆了一个铜盆,盆子里是半盆温水,毛巾方方正正地叠着。
门被人吱呀地推开,风相端着个食盘进来,木质的食盘被轻轻放在桌上,他轻轻抬眼看向在床边呆坐着的人:“我方才去问过店小二,听闻今日花满楼要办诗会,不少江湖名士都赶着前去。”
“花满楼?”祁越放下手中擦脸的毛巾,回过神,“不会是你们这儿的青楼吧?”
“嗯,”风相说,“花满楼女子卖艺不卖身。”
祁越感觉他耳根子好像红了:“你脸红什么?”
风相:“没有。”
“我看见了,你就是脸红了,”祁越走到桌前坐下,随手拿起风相刚摆放好的筷子,“你长这么大,该不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吧。”
风相微微蹙额:“休得胡言。”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纯情啊,”祁越轻轻一笑,“你大早上出去打听这个,是有什么主意了?”
“你不是要找那个研发五石散的女医么,”风相说,“若是动静闹大了,她会不会出现?”
“你的意思......”
风相道:“花满楼的诗会上人多,才学之辈亦层出不穷,吟诗作赋者往往以在诗会中拔得头筹为荣,若是真夺了魁,不但能拿黄金千两,还能在花满楼中挑选一名女子作妾,故而古往今来人人皆向往之。”
“看不出来,你成天呆在隐士山里,对外面的情况倒是了如指掌。”祁越一边喝粥一边说。
“是你教的。”风相看着他。
祁越差点被呛死。
祁越:“我?我教你去青楼撩小姑娘?我什么时候——”
风相温和地点头:“那时我正当幼学,被你救下后便一直跟在你身侧,你教我吹笛舞剑,亦带我四处游玩,可你太过张扬,成天只知道去青楼瞎逛。”
祁越:“......”
现在一板砖拍死自己还来得及吗。
都怪原主!天天作妖!
风相又道:“你若是在诗会中拔得头筹,必然叫全天下的江湖名士慕名而来,那女医能研制五石散,可见胸中也颇有一番才学,而你在她之后改良了五石散,亦可见你比她技高一筹,你疑心那人与你来自同一处,为何不主动出击?她若有心,便会想法设法与你切磋一二。”
“你这话要是对你那个小义父说可能还有点用,他是真的牛逼,而我只是个牛马,”祁越说,“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人吗?”
风相:“试试也无妨,倘若当真无功而返,再另作他法也不迟。”
“行,”祁越喝完粥一抹嘴,“还是你想得周道。”
风相眉眼弯了弯,是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祁越看出来他应该是在笑。
祁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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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点头,正欲往外走,却被风相拦住。
祁越:“怎么了?”
“衣衫不整,”风相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襟,一边整理一边道,“成何体统。”
收拾妥当后他们一道下楼,楼下早已人满为患,四周都是喧闹嘈杂的声音,看来大多是为此次诗会远道而来的名士,在客栈里落脚,就等着诗会开始后去对面的花满楼展露一番拳脚。
“听说了吗,这次的诗会可是由青莲雅人亲自发起的,拔得头筹者赏黄金一千两!”
“青莲雅人,是谁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你都不知道?嗐,青莲雅人可是花满楼新晋的花魁,传闻不但长相极美,就连拳脚功夫都比专门习武的男人厉害,更别说吟诗作赋了,就是皇宫里的状元来了都甘拜下风呢。”
祁越经过一处桌前,正好听见座上人的一席谈话。
他拉过风相,低声道:“青莲雅人你知道吗?”
风相摇摇头:“闻所未闻。”
“他们说青莲雅人是花满楼的新晋花魁,”祁越附在他耳边,“连你都没听过?”
两人前后脚出了客栈,走在外面喧闹的街道上。
风相答道:“一般人等动辄出入青楼实为不雅。我也只被你带去过两回,此后你我二人分道扬镳,一别便是多年,这期间渠州城天翻地覆,昔日花魁早已不知所踪,新晋者不断迭代......”
他话还没说,便被祁越打断:“好了好了,你不知道。我懂。”
风相温和地看他一眼。
他小声吐槽道:“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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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多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衣着干净的大多是有钱的商人,或是闲得没事干的富家公子哥,要么就是专程为了这次的诗会而来的名门雅士。
卖糖葫芦的小贩颤颤巍巍地举着扎满了糖葫芦的竹筒走在街面上,嘴里努力吆喝着,嘶哑的嗓音和渠州城的破碎似乎融为了一体。
祁越忽然停住了脚步。
风相在前面走着,顿了顿,发觉祁越没跟上,便侧眸往后看。
祁越朝他轻轻招手:“你身上带钱了吗?”
风相点头。
祁越道:“我穿来有段时间了,除去刚见到你的时候吃了那两个包子之外就只能吃你们武林帮的清粥小菜,还没尝过古代的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呢。”
风相看着他,目光又轻轻落在那老者举着的糖葫芦上。
颗颗晶莹剔透,鲜红饱满,只是味道太甜,风相从小就不喜欢。
倒是祁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似乎一直都很乐意吃这些甜到掉牙的食物,这让风相又有点恍惚,到底是共用了一个躯壳,现在的祁越顶着那张脸说想吃糖葫芦,竟然与许多年前的鲜衣怒马少年郎悄无声息地重合了。
而祁越还在一旁拉风相的袖子:“来一根解解馋呗。”
风相回过神:“买。”
卖糖葫芦的老人一听,直接就乐开了花,接过风相手里的碎银子后便取了两串。
祁越一手拿一串,在路上高高兴兴地走着,咬下一口后有了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这糖葫芦太正宗了,比现代人拿糖精甜味剂搞出来的好吃上百倍!原始的香原始的甜,吃了还想吃。
风相稍稍落后他了一些,看着他的背影,眼角的光影不知道是又想到了谁。
祁越和小义父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性格。
小义父说一不二,意气风发,从始至终都站在比自己高一截的地方,风相从小到大只有仰望而从不越界。
祁越咋咋呼呼,遇事不决,全然不似从前的人那般心中有数。
却也不失为一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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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吗?”祁越转过身,伸手将另一串没动过的糖葫芦递过去。
风相下意识摇头:“不......”
而他冷不防对上祁越炽热的视线,后半句话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他接过糖葫芦,握住糖葫芦下半部分签子的时候,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祁越的小拇指。
他道:“谢谢。”
祁越一笑:“快尝尝看,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风相皱着眉头盯着手里那串红彤彤的东西,想到少时吃它时尝到的那股直冲味蕾的腻甜,有点下不去嘴。
“快尝尝啊,可好吃了。”祁越催促道。
“嗯。”
风相鬼使神差地拿着糖葫芦,微微张开的唇碰到外层坚硬的糖壳,轻轻咬下一口。
脆的。
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风相抿抿唇。
祁越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没骗你吧。”
风相对上祁越目光,温和道:“嗯。”
“好吃吧。”祁越说。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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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街上走了许久,祁越大概是想逛的,从街头逛到街尾,什么都吃了个遍。
逛完了也就到了未时,正好是诗会开始的时候,他和风相并肩而行,抬脚迈过花满楼的门槛,里面早就围满了人,看来都是想要在诗会上夺魁的。
花满楼举行诗会是传统,一般都由花魁发起,奖金由花满楼提供。
其实拔头筹者不但能拿到奖金、娶到美人小妾,还能与花魁共进晚餐,把酒言欢。
也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都流连忘返。
四周喧闹无比,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期待自己夺魁后在花满楼里挑小妾的画面了。祁越双手环胸靠在一根柱子的旁边,风相手中拿着方才闲逛时祁越说什么都要买的木雕小鸟站在他身侧。
祁越道:“这些人都快把花满楼的门槛踏破了,花满楼做这种不对等买卖,看似亏钱,实则大赚一笔。表面上他们开诗会给这些人提供了价值不菲的奖金,其实这些文人雅士来到花满楼明里暗里还是得消费一番酒水,这花满楼是真会做生意啊。”
风相眼眸深邃,眸光穿透人群,落在擂台正中坐着的人身上。
祁越也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擂台上的人应该就是花魁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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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众人吵吵嚷嚷地讨论之时,擂台最中心的红衣女子拿起手中木槌往矮桌桌面上一敲,木槌发出清脆的声响,响彻整个大厅,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诸位!请听我一言,”红衣女子开嗓道,“相信各位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名门雅士,能够与诸位在此地一聚,是我花满楼之大幸!”
台下掌声雷动。
红衣女子继续说道:“这一次的诗会共分为三关,第一关为对对子,由本花魁出题,诸位可畅所欲言,能够接上对子且对得精妙之人,本花魁便赐他香囊一枚,得香囊者入下一关,得花者将无缘后续比赛。”
下面的学子纷纷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赐香囊可以进入下一关,赐花者无缘诗会,这规矩怎么跟前两年不一样了?”
“是啊,那要是第一关没发挥好,岂不是白来了?”
“太苛刻了。”
红衣女子再次开口:“那么这第二关,便是飞花令,本花魁当令官,以单字作令,才子须说出含该字的诗词曲赋,只不过嘛......往常行令时仅须说出前人作过的诗,咱们这次玩点儿不一样的。”
台下的学子又开始交头接耳。
“不一样的?这飞花令还能有不一样的玩法?”
“怎么个玩法啊?”
红衣女子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第二关的玩法么,自然是须各位当场作诗,不能为杜撰抄袭,必须是原创的诗句,通过者赐香囊,未通过者赐花。”
底下人又道:“那第三关呢!”
红衣女子轻轻一笑:“这第三关,便由通过第二关者在半炷香的时间内依照本花魁给出的题目作诗一首,精妙者即可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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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直抱臂听着规则的祁越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赐香囊,赐花......
这个花魁的用词怎么莫名其妙地有种熟悉感呢。
怀揣着这种奇怪的心思,他用胳膊捅了捅身旁的风相:“哎,我真的要去参加么,万一我马失前蹄翻车了怎么办?”
“无碍。”风相说。
“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嘛,再说你这小义父那么厉害,诗词歌赋样样齐全还精通武艺,”祁越小声说,“我怕他崩人设,让你这个小粉丝悔不当初。”
风相没明白他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只道:“无妨。”
祁越一笑,一拍他的肩:“那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台上的花魁就宣布诗会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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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芳香萦绕着整个花满楼,台下挤满了人,花魁出题后,觉得自己能够对上的人就举手示意,然后踏上台阶敲响擂台旁边的鼓,大声说出自己的答案即可,而花魁的身边站着一名衣着不凡的男子,腰间挂着佩剑,估计是保镖。
第一轮对对子,花魁出题道:“宫廷玉液酒。”
祁越:!
卧槽什么玩意儿,这该死的熟悉感!
花魁再次重复:“宫廷玉液酒。请诸位对下联。”
底下一名才子想了半天,胸有成竹登上擂台,敲响大鼓。
咚——
才子昂首挺胸:“大梁洛河水。”
众人啧啧赞叹。
“有才,有才。”
“太厉害了,这都能对出来,真不愧是李员外家的三公子啊。”
然而花魁对身旁的男子使了个眼神。
那男子一身墨绿的衣衫,身上坠饰叮哐作响,手中托盘上呈着一枝牡丹:“赐花,下一个。”
那个号称李员外家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三公子震惊地看着他:“赐花?”
“是的,有请下一位。”
.
三公子垂头丧气地拿着花下场了。
祁越在心中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不会吧,该不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万一是自己弄错了怎么办,或许只是巧合呢?
但那可是宫廷玉液酒啊!怎么可能那么巧合!而且李员外家的三公子对的下联放在古代完全没毛病都被赐了花,难道花魁真的是现代人?
可如果花魁是现代人的话,那这里其实已经有很多穿越者了?大家都在寻找同胞吗?
众人皆对三公子的遭遇唏嘘不已,唯独祁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想,不管了,豁出去了!只要是21世纪的同胞那就都是家人,管它掉马不掉马的,先找到组织再说!
于是祁越抬脚跨上台阶,重重地敲响鼓皮,巨大沉闷的声响在花满楼内炸开。
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等待着他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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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紧紧地盯着台上蒙面的花魁,与那花魁魅惑般妖艳的视线对上。
他嘴唇翕动,一字一句地说......
“一百八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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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才子们炸开了锅。
“他在说什么?对的什么东西?”
也有人嘲笑。
“哈哈哈哈哈对成这样也敢上台,真是个厚脸皮。”
“下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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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花魁的眼神里却露出了几分讥讽,淡淡地瞥一眼台下的众人。
她对身边的墨衣男子耳语一番,只见那男子端着托盘上前,淡淡道:“赐香囊。”
祁越拿着那有点分量的香囊下去了,眼神落在花魁身上:果然。
他有些欣喜。
而花魁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宣布了下一个对子的题头。
花魁:“下一题。奇变偶不变。”
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京都千里马?”
祁越立刻高举双手,激动地差点掉下眼泪:“他说错了,是符号......看、象、限!”
家人!家人啊!
祁越炽热地盯着台上的花魁。
花魁又道:“浙江温州。”
祁越两眼闪出泪花:“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王八蛋王八蛋黄鹤老板——”
.
花魁瞥一眼身边的男子。
男子一板一眼道:“再赐香囊。”
祁越太激动了,紧紧攥着手里的两个香囊,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进入了下一关。花魁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是现代人的事实,又出了两个相对正常的对子,分别是“花无百日好”和“曲水流觞泪两行”,这回有两个对得不错的真古代人,也被赐了香囊。
祁越心说这人命也太好了,穿过来就不愁吃穿,哪像自己,刚来就被追杀。
第二关是飞花令,花魁给的字是“月”。
这一下许多文人雅士都开始崭露头角,全部都是现代没听过的高级货,花魁让旁边的那个墨衣男子进行裁决,送出了几个香囊。
祁越在下面轻笑:看来这诗会操办的目的是找同胞啊。
轮到祁越的时候,祁越双手环胸淡淡地往台上看了一眼。魏国是架空世界,这里的人不可能听过现代人学过的那些诗,所以要对暗号的话还是比较方便的,没听过的诗一律按魏国土著处理,那个花魁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月。
小时候学过有关月的古诗有......
祁越开口:“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花魁喝酒的动作明显一顿,看向祁越的眼神越发地深邃了。
祁越胸有成竹:这可是小学就学过的思乡诗,很符合当下人在异国他乡的心理状态。
“赐香囊。”
祁越: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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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关,花魁从桌前站起身,走到擂台的护栏前。
“请诸位以娘亲为题,作七步诗。”
众人绞尽脑汁。
祁越在大厅之上缓缓踱步,手中绕着香囊的线轻轻甩着有些分量的香囊。
他缓缓地、认真地、极具感情地开始吟诗作赋。
“那天,天上下着大雨......”
众人的视线跟随祁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我发烧了,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
花魁皱着眉看着他,微微抬手,身上的配饰轻轻响动:“就你了。”
祁越话音落下,脚步一顿,侧眸对上花魁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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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结束后,众人扫兴地散场,花魁身边穿着墨色衣衫的男子绕过障碍信步走到祁越和风相面前:“二位公子请留步。”
“怎么了?”祁越一脸疑惑,实则心里已经想好一会儿见到同胞要说些什么了。
风相淡淡地看那人一眼。
那人福了一礼:“花魁请两位公子前去暖阁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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