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回仙宫,找过仙尊少时的画像……那画像与你现在的模样,相差无几。”沈鸣鹤指了指兴奋不已的纯钧剑,低声道:
“况且,这是仙尊的本命剑纯钧,自她仙陨之后,再无人能令此剑出鞘了。”
“可是,道君……”
“无需对我用敬称。”
萧舜卿一愣,犹疑片刻,试探性地唤道:“鸣鹤?”
青花瓷的茶盏骤然脱手,溅了青年满身。沈鸣鹤默默凝睇着她,原本清亮的眸中,竟隐隐有些水光。
自那人离开之后,世界上再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几百年后,从一个和她像到了骨子里的少女口中,再次听到这个称呼。
“我道号昭宁。”说完,他便别开了眼,抿唇注视着窗外缓缓盛开的垂丝海棠。
萧舜卿看着他眼尾的湿意,心中蓦地一酸,满心慌张,竟不知该从何处找补。
“……我还是喊道君吧。”
沈鸣鹤未再坚持,只是低声叮嘱她莫要轻易将容貌现于人前,暴露身份,而后又掐诀将一块玉玦放在她面前,“若是有何需要,直接将你的灵力注入玉中,我便会到你身边来。”
“凡有所召,沈……昭宁必定应之。”
萧舜卿还在思索这块玉、这句承诺所隐含的意义,犹豫该不该接。
对面的人已轻叹了一口气,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
“我……那我这便离开,道君保重。”她到底是没拿那块玉。九霄仙尊亏欠沈鸣鹤的东西已够多了,若萧舜卿也承了昭宁道君的照拂,那她与沈鸣鹤的因果,何时才能算清?
她起了身,微微点头致意之后便迈步离开。即将阖上门的那一刹那,案上放着的玉玦却安静而又不容拒绝地系在了她的腰带上。
瞬息之后,朱色的小门轻轻在她眼前关闭。
萧舜卿哭笑不得,叹息着抚上那块细腻的玉。触手温凉,那点儿轻微的冷意很快就通过肌肤传递了过来。萧舜卿不知怎么的,忽而便想起了刚刚那双牵着她来到此处的手,那双冰冷而白皙的手。
踯躅几息后,屋外的姑娘略扬了扬唇,莞尔走下台阶。而屋中的道君在感应到人离开院子之后,便抬手布了道结界,盘腿开始调息。
清心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可心境还是平静不下来。那道见缝插针的声音,又趁他心神不宁时闯了进来。
“鸣鹤,鸣鹤……”那声音起初很温柔,很平静,还带着点年长者若有若无的宠溺与纵容。
可从始至终,都未曾得到想要的回应。
于是,它渐渐变得愠怒、尖锐,变得歇斯底里,“沈鸣鹤,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冷淡又无趣。”
“就凭这副古板丑陋的身体,你还想和明枢、和灵渊比?连荣喜楼里的小倌儿,都要比你可爱几分……”
昭宁道君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一颤,又若无其事地念起了清心诀。
清雅的花厅寂静无声,隔了许久之后,才有一只雪白的猫儿从窗户中跳进来,踩着小碎步进了屋,跳到青年的肩膀上。
“喵呜”
——你的身上怎么又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玉团儿任劳任怨地吸走了青年身上的奇怪气息,本要趴在他身上好好消化这团气息。
身体却忽然被抱起。抱着他的青年轻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似乎迟疑了很久,才道:“我还以为,你偷偷跑回灵渊那儿去了。”
小猫连忙矢口否认——你给得这么多,我怎么舍得跑呢?
话连着说了好几遍,才记起这人根本听不懂它的话,于是改换策略,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
青年许是明白了它的意思,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丰神如玉的面容上,少见地有了些笑意。略微上挑的凤眼眨了眨,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煞是好看。
灵猫瞥见这个笑之后,却本能地觉得这个笑容阴森森的,十分危险,连毛都忍不住炸了起来。
“灵渊能给你的,我自然能给你更多。”
*
“萧舜卿!”
头发花白的儒雅老先生捏着空白的答卷,神情颇有些咬牙切齿,但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小道友,你上次不是与老夫保证,下次一定好好做功课吗?”
萧舜卿在同窗们敬佩有加的目光中,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讪笑着赔了个礼,慢慢狡辩道:“额……夫子,学生这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下次一定好好写。”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忍不住笑了出来。无他,自一起修习课程以来,他们几乎每天都能从这个戴幕篱的同窗嘴里听到这句话。
待夫子扫视周围,寻找笑出声的学生时,便发现周围的弟子俱低下头了。忽然之间,便对桌上的案牍有了十二万分的兴趣。
夫子顿时气结。
萧舜卿生怕这老爷子被自己气出个好歹,连连道歉。短短十几日,她就觉得这位教修真界史论的夫子,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真是造孽啊。
萧舜卿在哀嚎的同时,又十分庆幸系统不在线,要是被那老登知道自己又被训成了鹌鹑,估计得念叨一年。
可是——她真的不能写功课啊!
她要是真写了,到时候哪位有心之人将她的字迹和九霄仙尊的字迹一比对,不就彻底露馅了。
萧舜卿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挨训。可老爷子说着说着,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心累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让她坐了回去。
萧舜卿面上露出沮丧,心中却欣喜十分。看来,这位锲而不舍的老爷子,终于要像其他夫子一样,彻底无视她这个老油条了。
万万没想到,她竟低估了老爷子为修真界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的决心。老爷子不知怎么的,始终认为她天赋异禀、悟性惊人,奈何误入歧途,无人纠正。
于是在自身努力无果的情况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寻找了外援,请尊贵的院长大人好好锤炼这棵小树苗。
萧舜卿:“……”
“近来可好?”道君清亮婉转的声音中依旧透着温柔,摆在桌案上的茶也依旧是仙尊最爱的信阳毛尖。
萧舜卿接过道君递过来的茶盏,低眉顺眼地道了谢捧在手里。清新的茶香萦绕在鼻尖,她乖巧地答:“尚可。”
沈鸣鹤不置可否,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又克制地收回。
“我听张先生说,你似乎对修真界史论不太感兴趣。”
多么贴心,多么委婉的好徒弟啊!萧舜卿心知肚明,那老爷子告状的时候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还好,还好,先生的课还是十分有趣的,只是学生愚笨。”
昨晚修炼时一时忘了时间,而这具修为尚浅的身体又不足以支撑她通宵达旦的修炼。此刻的萧舜卿有些倦乏,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应对。
她轻轻啜了一口清茶,道:“劳道君挂怀了。”
道君稍一颔首,便悠悠起身,在仙人骑鹤的错金银熏炉中点上了安神的熏香。
萧舜卿好歹也是当过了仙尊的人,自然知道这熏香极为难得,不但能荡涤心神,还能助人稳固境界。而此刻沈鸣鹤倏而燃起这香,应该是察觉到她状态不好。
这种恰当好处的关心,实在是太令人受用了。难怪修真界那么多男男女女,都倾倒在了昭宁道君的风采之中。
萧舜卿望着那道重新在对面落座的身影,感觉自己的良心又在隐隐作痛。
“你很聪颖,不要妄自菲薄。”沈鸣鹤微拢长眉,似是在斟酌话语,“但是,我不希望你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张先生来访之后,我也去问过了你其他的先生。几位先生都提出,希望你能再勤勉些。”
萧舜卿连连应是,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里。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写功课吗?”
哦,天哪,这一定是她的报应。
因为她做了负心薄幸的渣女,所以上天才让苦主变相成为了她的监护人,天天看着她写作业。
萧舜卿的耳根早已经红透了,而对面的道君还在等她的答案,殷殷地望着她。
此刻的她是如此庆幸自己戴了幕篱,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向沈鸣鹤撒谎。
沉吟片刻,她悻悻道:“道君,当时选修课程,我决定主修与木灵根比较适配的丹道,但是……我发现我并不喜欢炼丹。”
“那你想学什么呢?”
“我想学剑!”
当初选课时,她生怕露馅,根本不敢选剑道。但是,沈鸣鹤既然认为她是九霄的转世,那她作为一个剑尊的转世,对剑道的领悟高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道君可以让我重新选一次课吗?”做丹修要记好多理论、药材和丹方,但剑修拔剑就干,肯定没有那么多书面的作业了。
萧舜卿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笑得越发狗腿,“您要是答应让我重新选课,我往后一定勤勉修习。”
少女年纪尚轻,身形还很单薄,但举手投足之间,总不免露出几分飞扬的意气。
沈鸣鹤几乎被她的笑容灼伤了眼,低头为自己再斟了一壶茶,“那你每日晨时,便到此处来学剑吧。”
“啊?”萧舜卿险些惊掉下巴,“道君要亲自教导学生吗?”
“你不愿?”
“非也非也。”萧舜卿唯恐再伤了他的心,硬着头皮道:“我的同窗们都说,道君是仙尊门下唯一继承了仙尊剑道的衣钵传人。您能亲自指导我,自是荣幸之至,只是……”
“我不是。”
萧舜卿微讶,一向涵养非凡的沈鸣鹤,竟然出言打断别人的话?
“我不是尊上的衣钵传人。尊上平生只收了一位亲传弟子,乃是前任天衍宗宗主长子明枢,已于七十年前继续了其母的宗主之位。”
沈鸣鹤见她不语,又道:“你若想见他,我改日便带你去。”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萧舜卿一时太过惊诧,险些便要直接剖白,赶忙掩饰道:
“为什么道君会这样认为呢?天下皆知,九霄有两位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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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仙尊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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