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恶鬼阴厉邪恶，就像是收割亡灵的妖魔，带着漫天的威压。
这本来是商淼最害怕的样子。
但是却莫名让商淼眼眶酸涩。
他完全没想到这世上唯一愿意给他公道的反而是他分外厌恶的恶鬼。
商淼这辈子得到的关爱微乎及微。
幼年走失被拐卖，吃了不少苦后，意外幸运的遇到了自己的养母，并在养母的陪伴下有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但养母身体虚弱，到他初中时，就英年早逝，商淼的那一星半点的幸运也随之消失殆尽。
养母离世后，为了让自己能坚持上学，商淼从十二岁就开始就不得不挣钱。卖废品、捡垃圾、做零散的小工，他好不容易将自己拉扯大，又因为学习成绩较好，考上好高中学校有奖金并且免除了课本费，养父才没有再强硬要求他辍学。
之后高中毕业，他被首都大学录取。
却又在大四这年被养父骗回家，卖给了一个死人结阴亲。
而从这之后商淼的人生，就像是一辆急速失控的列车，完全走在了他难以想象的轨道。
从前的商淼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鬼神，但自从跟恶鬼结亲后，他不仅每时每刻都能感知到恶鬼丈夫的存在，还被迫开启了阴阳眼，总是会看到各种已死的阴魂恶鬼，每一天都活在惊悚世界里。
他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那些鬼魂会捉弄他，吓唬他，让他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异类。
他想要逃离，也迫切的想要有人能给他一点依靠。所以后来，当警察真的给他找到亲生父母时，他才会对突如其来的亲生家人怀着百分百的信任和期待。
但一切，仍然事与愿违。
老天像是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原身家庭确实很在意走失的孩子，但却是在多年前已经误认了另外一个孩子。
因为DNA技术的不发达，跟机构的错误报告，原生家庭的家人将另外一个被拐的孩子认作亲子，养了十几年。
骤然出现的商淼，就像是一个炸弹在原生家庭里炸响，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甚至显得多余。
乍见的无措跟心疼，消融在所谓阶层之间的悬殊里，他们从最初对他的一点愧疚，到后来对他不耐、不喜，以至于冷眼看着他在所谓的圈子里举步维艰、苦苦挣扎。
取代他陪伴在父母身边的弟弟屡屡构陷，让他众叛亲离。
一开始对他还算友好的兄长，也不信他从没有伤害过养弟。
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过贪心，太过恶毒，总是嫉妒使坏伤害商元，所以后来即便是他被商元粉丝绑架，被虐待致死，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句——
都是报应。
商淼这一辈子，被身边的人伤的体无完肤，从养母身上积蓄出来的情感，被这些人一点一点的切割，最终七零八落。
他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再去坚持，也完全不想再继续这一辈子。
但现在却让他在死后见到了——
钟无水。
这个曾经让商淼害怕、惊惧，恨不得此生不相逢、不相见的恶鬼。
这个被商淼厌恶抵触，因他受过伤、还为他的厌恶，自伤修为斩断血契自行远离的丈夫。
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从商淼这里只得到伤害的人。
却在他死后，在所有人都只觉得轻松甩脱一个包袱时，带着漫天的怨气，裹着商淼的墓碑，对商家人说。
“我钟无水来此，是为我妻讨个公道。”
商淼表情凝固，但眼泪却像是决堤一样奔涌。
他从未想过，到最后这世上唯一愿意为他要一个公道的人，居然是他曾经最害怕、最想要远离的人。
也从未想过这个冰冷艳丽嚣张令人惊惧的厉鬼，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手不自觉贴着镜像屏，张嘴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泪水仿佛失控了一样，带着他满腹的委屈、无奈又夹杂着愧疚和难过。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对不起？
还是谢谢？
他脑海猛然回想起往日跟恶鬼纠缠的场景，有他们针锋相对他以死相逼，有他的恶语相向，他蛮横纠缠，有他的轻佻散漫却数次救他于水火，也有他们无数次的抵死缠绵。
他以为这些他都忘记了，却没想到只是压在记忆深处，猛然被喷涌出来。
镜像屏幕中钟无水无知无觉，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要为商淼讨个公道。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藏在阴气云中的另外几人拎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生生撕扯开，鲜血四溅，就像是一场血雨落在了商家众人头上，那群人凄厉的声音，再次击破底下人的心神。
地上的众人被他残暴的手段吓得心神俱裂，商家人抱成一团失声尖叫。
法师们脸色沉重，有些被吓破胆的术士，甚至直接弃剑逃走。
商淼看着这场仿佛炼狱的场景，心中有本能的惊惧，但他却第一次、咬着牙强迫自己看着，看清楚。
被钟无水撕裂的几人，都是绑架他、伤害他，让他生不如死痛苦的人。
而那个用最极端手段杀人的恶鬼，却是在用他的方式替他报仇。
这世间没人在意商淼的死亡、没人能给的公道。
钟无水给了。
商淼让自己看清楚，这些曾经高高在上审判他的人得到报应，而他也不该再畏惧给他报仇的恩人。
“商淼。”虚空中的声音说，“钟无水用最极端的方法短时间内吞噬了大量恶鬼增强力量为你报仇，造下了无尽杀孽，这夜过后，他将落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他说，“现在有人愿意用全部命数功德，换他一线生机。她可以逆转轮回，让你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从而改变你跟钟无水的命运。”
他问，“商淼，你愿意重生吗？”
商淼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看着屏幕里阴狠恐怖地钟无水说。
“我愿意。”
*
*
地下仓库幽静密闭，大约十几平米的空间摆放着细碎杂物，屋内站着几个少年，他们看着年纪都不大，大约只有二十出头岁，青春肆意，身上穿着修身名贵的礼服，与狭小密闭的地下室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几人身前的地面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他双目紧阖，无所知觉的躺在地上，身上洁白修身的小西服染上了尘土，分明变了样子，失去了衣服应有的华贵，但少年容貌瑰丽俊秀，即便被人丢弃在此，看起来也依旧温润耀眼。
围着少年的年轻人看着他恬静的脸庞，神情浮现出一丝厌恶。
他从同伴手里接过红酒，居高临下的倾到在了少年脸庞和衣服上。
冰冷的液体在少年身上肆意游走，洁白的礼服瞬间像是染上了一块浅红的色斑，变得斑驳碍眼。
商淼被冰冷刺骨的红酒淋醒，酒气扑鼻，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略有一丝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醒了？”站在他身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睁眼，诧异出声。
先前往商淼身上倒酒的少年嫌恶的看了眼商淼，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道：“你弄得什么垃圾药，不是说能倒几个小时吗。这才过了多久？”
“冤枉啊，秦哥。”被质问的年轻人慌忙解释，“这药你也见识过，药效绝对可靠。先前我们试的时候，从没失过手，这次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要询问同伴是否有把东西全部放给商淼，另一位年轻人也连忙保证说自己没出错。
场面有些混乱，被叫做秦哥的年轻人呵斥了一声：“闭嘴！”
地下仓库再次安静。
秦源瞪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旋即望向从醒来就一言不发的商淼，抬脚踹了他一下冷声道：“既然醒了，那就老实听着，今晚你就老老实实呆着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膝盖被重重踢踹，传出嘭的一声，商淼感受到痛处，眉心微微凝蹙，视线移到了秦源的脸上，旋即又下意识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那里竟然坐着一个混身黑气的小女孩。
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像是完全看不到她。
商淼很快意识到什么，心脏猛跳。
小女孩敏锐的感知到他的目光，飞速地看向他。
商淼移开目光，蜷缩着身体垂首看着地面思绪有些混乱，但又很快平复。
选择重生之时，他就已经做好要重新面对鬼的准备。现在的他，比起上一世刚结契初见鬼已经算是经验颇丰。
秦源肩头的小女孩目光落在商淼身，歪着头眨了眨眼。
她身下的秦源看商淼怯懦地移开视线，心里十分不屑又非常满意他的畏惧。
他再次冷声威胁说，“以后老实把狐狸尾巴收起来，不要以为商家认了你，你就能骑在元元头上。这一次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往后你要是再欺负元元，让他难堪，我一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商淼神情微动，仿佛是被秦源声音里面的冷厉吓到，身体微微蜷缩，眼睑低眉，往后靠了靠。
实际上，是因为他借着余光，看到了地面上多出了一双小脚。
小女孩从秦源肩头下来。
“嗤——”秦源见他这副像是被自己吓到的怂样，嗤笑一声正要得意离开。
忽然看到原本畏畏缩缩瘫坐在地上的商淼，忽然抬起头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他身上的位置说：“你有事吗？”
但他身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商淼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秦源正想质问他在发什么疯，却又听到他说。
“对，我有阴阳眼。”
秦源脸色一白，跟着他一起的其他年轻人跟着颤抖，尖声道：“商淼！你少装神弄鬼！”
他接着，就想一脚揣在商淼身上。
商淼飞快往前爬开，躲开他的腿，然后看向秦源说：“这个小女孩说她叫顾宝宝，是你的妹妹。”
刚刚对商淼出脚的少年，没想到商淼这个乡巴佬居然敢躲，他跟上去准备再给他一脚，恶狠狠地让他住嘴，却被秦源猛地拦住，他回头看向秦源，却见他脸色发白，浑身战栗死死盯着商淼道。
“你、你说什么？”
商淼扫了眼站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压下心头的恐惧，一遍咬破自己的手指，一遍缓缓道。
“有个小孩鬼说，她是你妹妹，你继母两个月前流掉的孩子，叫顾宝宝。”
商淼的血可以给活人开心眼，让他们看到鬼魂。
这是上辈子钟无水告诉他的。
同样，他也还记得，他的血很特殊，可以吸引阴魂，引来周围鬼魂的觊觎。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受到伤害。
钟无水会保护他。
就像上辈子，无数次他做到的那样。
鲜红的血滴流出，一股只有鬼魂可以嗅到的香气从地库逸散，缓缓的吸引着周边靠近的阴魂。
商家楼顶。
如果有人这时候过来，就会看到此时商家别墅最顶层的天台屋顶角，矗立着一只黑色的猫咪。
这只猫咪通身漆黑，站在月下屋檐，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雕塑，但暗绿琥珀般的眼睛却因为商淼鲜血的流出，流漏出异样的情绪。
有惊讶也有不解。
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目光眺望到远方。
商家别墅外围，茂密的绿植中涌动中一股股阴气。有恶鬼嗅到了商淼血液的香气，追了过来。
通身漆黑的猫咪慵懒的抬眸，身形化作一缕青烟随机瞬间化为一道人形，矗立在屋顶。
“滚——”他冷声呵斥，浓郁的阴气化作强大的气浪，夹着带着杀意的雷音，瞬间像是水波涟漪从商家扩散，震飞了被商淼血吸引过来的厉鬼。
“不好——有主的。”被血液味道吸引过来的恶鬼们胆寒，他们意识到有比他们强大数倍的鬼王已经先到一步。
当即四下逃散。
钟无水看着他们逃走，没有追上去，苍白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旋即又恼恨不已的咬牙。然后飞身化作一道黑影落地，准备赶到地库。
地库里。
秦源仿佛听到自己心脏暴动的声音，脸色随着商淼的每一字每一句变得更加难看。
他继母前两个月流产的事情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清楚，他那继母准备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叫顾宝宝，随她姓。
因为她说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宝贝，所以根本没有提前查性别，一直到孩子7个月流产，他们才知道是个女孩。
但因为孩子已经不在，为避免让继母伤心，家里一致决定不对外提起这个孩子。
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孩子的性别。
商淼说出这样子的话，让他震惊到胆寒。
他想到有关商淼的传言。
之前确实有人说过，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只是个玩笑，觉得这是商淼吸引人的手段。
可现在，听到商淼的一句一句，他不仅又怀疑又惊恐。
难道，是真的？
他浑身战栗，正想再质问商淼，却见眼前的商淼，突然伸着手指猛的摁在了他的眼睛上。
秦源距离商淼本身就不远，加上被他的话弄的六神无措，根本没想到躲开，等身体反应过来，下意识双手猛地推开商淼时，商淼已经将他刚刚的手指血点在了他的眼睛上。
“你干什么！”
跟随秦源一起来的其他少年，没想到商淼突然来这一出，立即上前恶狠狠的瞪着被推倒在地的商淼。
商淼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缓缓道。
“你妹妹想跟你说说话，所以我让你也见见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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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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