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女孩虽然说着要见妈妈，可是临到头却只是让商淼带话。
近乡情怯。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人，是小鬼。
知道人都怕鬼。
她在意秦夫人，所以害怕秦夫人看到她之后，也跟秦源一样惊恐、害怕。
商淼理解她的顾虑，也同样觉得她的顾虑很对，毕竟人都是天生怕鬼的。哪怕在小女鬼嘴里，秦夫人对她这个流产的孩子都疼爱至极，他同样不敢赌天性。
所以他答应小女孩子，只给她传话。
“你说什么！”
秦夫人被他的话震得魂不附体。
一旁的秦父也大骇，心里震惊的同时又非常惊慌，他飞快开口指责商淼：“胡说八道！你居然敢随便听取一些谣言，就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商中远！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还不快让他闭嘴。”
商中远也听到了商淼的话，看到暴怒的秦父跟几乎要晕倒的秦夫人，他立即呵斥商淼道，“商淼！闭嘴！这里不是你装神弄鬼的地方！”
“不！让他说，让他继续说！”秦夫人忽然激动的开口，打断了商中远的训斥。她猛地握住商淼的手臂，眼睛里满是泪水哀求道，“告诉我，她要说什么？我的宝宝，你是不是见过她？你一定见过她对不对？”
商淼看着原本雍容端庄的秦夫人，此时骤然失控的模样，非常意外。他没想到她居然就信了他的话，她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
商淼对上她期盼的眼神，想了想还是缓缓点了头说，“对。”
秦夫人闻言攥紧商淼，惊喜又迫切的问他，“她在哪儿？那她现在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她想到刚刚商淼的样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抓着他的手，“你能让我看到她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她一面。”
“妈妈……”商淼身边的小女鬼流下两行血泪，想要抓住她，小手却从秦夫人的身体穿过，于是哭的更大声。
商淼听着心里格外不好受，人鬼殊途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最思念的人就在身边却怎么也见不到。
“夫人，你的女儿实际上已经死了，她现在不是人。她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如果见到她可能会吓到你，从而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情分。所以她拜托我告诉你，她很喜欢你当她的妈妈，她并不是因为你不好她才不来的，是你们没有缘分。”商淼对秦夫人说。
“静安观的四十九次烧香跪求，她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她的，所以她也是真的想给你做孩子。你们缘分不到，不是你的错，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
“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秦夫人眼泪奔涌。
怎么生活。
那是她念了那么久的宝贝。
是她求了菩萨四十九次，忍受了无数针管，手术才怀上的女儿。
她甚至都没有抱过她，就看着她在腹中离去。
明明那时候她都已经成形了，她不敢想，能正常出生后的女儿，会有多可爱。
不敢想女儿如果能叫她妈妈，能跟她说话，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明明期盼着一切，却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自己的身体里离开。
秦夫人泪如泉涌，近乎祈求的看着商淼说，“就算是鬼，就算她已经不是人了，也请你让我见她一面。”
“就一面。”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崩溃大哭。
胸腔那里因为思念每一次跳动都让她痛的窒息，她几乎想把心剖给他们看，她有多认真多想她的女儿。
“我不在乎她的样子，不在意她是不是鬼，我只在意她。我就要我的女儿！她离开的时候还那么小，我甚至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听到过她的一点声音，就要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所以求求你，哪怕是鬼，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秦夫人从没有这么失控过，也从没有这样子哀求过别人，哪怕当初违背母亲意愿一定要嫁给大她12岁的男人，她都没有这么狼狈。
可是为了她那可怜的孩子。
她甘愿放下所有的身段，只求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见一见她的孩子。
商家花园里，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众人敛下声音惊诧的看着秦夫人。
他们其实不太相信商淼说的话，但是此时却不敢多说什么。
秦夫人背景强大，跟他们这些经商家庭不一样，她的祖辈在军政圈，顾家是政圈有名的家族。他们可以把商淼当成是个装神弄鬼的笑话，但眼见秦夫人已经把他当成是救命稻草，他们再多质疑的话也都不敢说出口，就怕造秦夫人记恨。
众人面面相觑。
秦父上前挽住秦夫人蛮是痛苦又心疼的看着她说，“夫人，这小子肯定在装神弄鬼，你不要被他骗了。你忘了我们有多爱宝宝，多期盼这个孩子能够生下来吗，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秦夫人啜泣着，身子微微颤抖，对他的话没有做反应。
秦父暗喜，阴狠地看着商淼斩钉截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查出来我们给宝宝取得名字，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敢这样戏弄我的家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坏人！”
“大坏人！”
“害宝宝，还吓哥哥！”
跟在商淼身边的小女孩听到秦父的话，恶狠狠的磨牙，起拳头锤打他，但小手却从秦父腿上穿过。
小女鬼顿了顿。
眼睛暗淡，头也垂了下来。
商淼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小女孩感受到头顶的温度，愣了片刻，旋即朝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很好看。
但却格外可爱。
商淼再次意识到，鬼——好像确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秦夫人注意到商淼的动作。
那实在是太明显了。
分明哪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却认真的注视着那里，还像煞有其事的扬手，仿佛在摸头安慰某个人。
秦夫人心脏剧震，她第一感觉就是，那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就在这里。
就在她的身边。
她丝毫不觉得商淼诡异，只觉得心脏猛跳，满腹的惊喜。
“她在这里是不是？她就在我身边对不对？”秦夫人流着泪询问商淼，又对着商淼刚刚对着的地方矮声喊着，“宝宝，是不是你？你也来看妈妈了对吗？”
小女孩看着如此痛苦的秦夫人，也心痛的流泪，她喊着：“妈妈——”
飞扑上前想要抱住她，却只能从她身上穿过。
她忍不住的痛哭流泪。
但却仍然不敢贸然跟秦夫人见面。
尤其还是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她不想看着秦夫人丢脸。
所以哀求的看向商淼。
商淼理解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对哭喊的秦夫人说，“秦夫人她已经走了。”
担心秦夫人，会被刺激失控，他立即紧跟着解释说，“不是她不想见你，是现在不是时候，这里不是见面的地方，她也没准备好。夫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明天你来找我，我让你们见面行吗。”
“哥哥——”小女鬼想说什么。
商淼扫了一眼秦夫人，小女鬼到底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也是想见妈妈的。
“现在真的不可以吗？”秦夫人有些难过，她难得听到女儿的消息，却无法立即跟女儿见面，有些犹豫的问商淼。
她不介意场合，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
她就要这个女儿。
商淼摇头说，“夫人，人鬼殊途，她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她也怕你失望，需要心理准备，可以给她一点时间吗？”
秦夫人立即明悟，含泪道，“我明白了，我不逼她，我等她。”
一旁的秦父沉声冷哼道，“夫人，你不会真的信了他吧？他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小子，故意欺骗你的，说什么明天见，如果宝宝真的在，怎么可能会找一个外人，而不是不先来找我，找你呢？明明我们才是她的父母，最爱她的人。”
“秦夫人确实是最爱宝宝的人，但是秦先生你大概不是的。”商淼看着秦父缓缓道，“毕竟宝宝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嘶——”
场中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惊呼出声说什么。
但碍于秦夫人的颜面不敢多说，自己捂住嘴，只是热切的望着商淼，等着他透露其他八卦内容。
“你闭嘴！”秦父一瞬间心慌不已，他好像猜到商淼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即想要上去阻止他。
商淼躲开他的袭击，解释：“你有弱精症，年轻的时候，前妻千辛万苦才试管生下了秦源，之后再没有别的孩子。跟秦夫人再婚后，因为秦夫人想要孩子，你也想尽了办法，但仍然没办法成功怀孕。最终碍于秦夫人对孩子的喜爱，你们决定选择精子库试管。”
“——闭嘴！”秦父呵斥。
“——让他说！”秦夫人冷声制止，她看向非常失态的丈夫，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秦父瞬间慌乱，他知道完了。
秦夫人二十多岁就爱上他，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不是，商淼在说假话。但他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而且孩子一直是秦夫人的逆鳞，她现在已经信了商淼，他再这样只会让秦夫人更叛逆，哪怕这件事她绝对不会找到证据，但让她跟他离心，对他的事业将是非常大的打击。
秦父看着秦夫人，忽然苦笑一声，面容像是瞬间苍老了下来，眼角落下泪水，定定地看着秦夫人哀痛道，“夫人，你不信我？”
他的神情流露出被爱人质疑的痛苦和伤痛，仿佛一瞬间被击垮了，却又再瞬间武装起来，“那便随你吧。”
话落，他仿佛极尽失望，无力辩解一般，转身离开。
旁边的秦源见此，立即跟上。
宴会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让他离去。
秦夫人攥紧拳头，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想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挽留。
她是真心爱秦默，为了嫁给他，她做么那么多事，现在看着他难受，她心里也满是痛楚。
但是，事关她的孩子。
她不得不狠心。
秦夫人对商淼道，“商先生，你继续说。”
商淼点头，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尽管脑子里各种思绪飞转，被各种闹剧震得目瞪口呆，但此时却也是全都提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商淼的下文。
商淼：“所以说宝宝的生物学父亲并不是秦先生，而秦先生原本就介意孩子不是他的亲生血肉，又加上——秦夫人是不是在孕期跟人说过，孩子以后生下来随你姓，并且你会把你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
秦夫人察觉到一点，身体摇晃，五指深深扎进手掌强自镇定道，“……对。”
商淼道：“这话传到了秦源的耳朵里，他之前作为你跟秦先生的独子，已经认为你们的一切都是他的。你的这个打算，让他很意外，也无法容忍，所以他就劝说秦先生合力对你下手，流掉肚子里的孩子。”
秦夫人眼圈泛红，眼泪奔涌，“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完商淼的话，她已经完完全全信了他。
把家产给女儿的想法，除了父母哥哥，她就只对家里从小一直照顾她长大的保姆说过。商淼不可能听到消息这么私密的消息，出来哄骗她。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全是真的。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宝宝根本不是因为她体弱导致胚胎质量不好没保住，而是他们联手害了她的孩子。
秦夫人此时，心里充满了恨意。
她敛下心神红着眼，沉声对商淼道了一声谢。
旋即就准备离开，她要找证据，她要弄清楚事情经过。
她的孩子，怎么能走的不明不白。
“夫人，稍等。”商淼叫住想离开的秦夫人。
秦夫人看着他，商淼犹豫了一瞬，随即还是下定决心开口，“夫人，我可以坐个顺风车，跟你一起离开吗？”
秦夫人有些惊讶，看了眼商家人，又看了看商淼，发现他很认真。便知道，商家大概也有不少故事。
她不想深究，刚好孩子的事情她很需要商淼，所以她非常乐意他的要求。
所以她说，“当然可以。”
“多谢夫人。”商淼露出笑容道谢，然后又道，“辛苦夫人稍等，我去收拾我的东西，很快过来。”
秦夫人点头说。“好，我等你。”
“你要去哪儿？这是你家。”商中远没想到商淼居然还提出要离开，原本今天的宴会已经因为他一团乱了，他不知道现在商淼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走，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在商家待不下去？
这让别人怎么看他们？
商中远心里万分不悦，但是因为秦夫人对商淼的态度，他不敢呵斥商淼。
他使了一个眼色给商夫人，商夫人立即上前拉着商淼道，“淼淼，是不是爸爸妈妈哪里做错了，让你不开心，你可以说出来。爸爸妈妈可以尽一切可能补偿你，你不要离开啊。爸爸妈妈已经失去了你二十年，承受不起再失去你的痛苦了。”
商淼看着情真意切的商夫人，忽然道，“商夫人，我出现了这么久，你有看到我身上的酒水吗？”
“我、我……”商夫人一愣，目光落在他带着水渍的西服跟湿透的头发，脸色又青又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中不免恼火。商淼这是在指责她，但刚刚的事情一环接着一环，她担心商家的脸面丢尽，哪里还有心思估计别的，就这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商淼看着她的样子，缓缓推开她的手道，“夫人，我跟商家这辈子亲缘已经断了，就此别过。”
“淼淼……”商夫人看着商淼认真的神色，愣在当场。
自从认回商淼，他在她面前一直都十分乖巧温顺，并且她也感受到了他对他们的濡慕。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冷漠的商淼，也从没想过商淼居然会跟他们断绝关系。
商中远愣在当场，真的非常生气，不过是没关心他而已，他就要闹的断绝关系吗？
商淼不管商家父母因为他的话，变得多生气。
该说的都说了，他现在只想带着他的一切快点离开。
“淼淼——”
“二哥——”
身后的叫喊声，不仅没有让商淼的脚步停下来，反而让他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到了房间。
他推开门，就见房间床上正躺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猫眼望着一角，猫爪子随意拨弄着逗猫棒。钟无水在思索刚刚看到的商淼，他觉得商淼很不对劲。
原本闻到血味，他还以为这个臭小鬼被鬼伤到了，尽管不想去，但担心他真的被鬼吃了反倒连累他，所以还是去看了一眼。
结果却看到商淼使手段吓唬人，还跟鬼做交易的场面。
反常，实在反常。
钟无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商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从一个怂小鬼，变得敢跟鬼打交道。
他沉思着，猫爪子也百无聊赖的扑打着逗猫棒，听见门响，它抬头扫了一眼，旋即又冷淡的转头不予理睬。
商淼不知道猫是他，所以钟无水也不担心自己丢脸。
毛茸茸的猫爪子扑腾着逗猫棒，心里思索着，商淼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先生——”
进门的商淼，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看到钟无水后，瞬间如油锅如水，四溅飞散，他飞快向前扑了过去，眼眶含泪的呼喊。
床上装普通猫的钟无水，瞬间浑身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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