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窗纱浮动，窗外的街道灯光揉着月色一晃一晃的钻进房间内。
明明暗暗中，心震如鼓的商淼十分紧张地看着钟无水，想看看他听到这话的反应。
是不信、还是错愕、亦或是觉得可笑？
以为他在撒谎。
商淼没有想过隐瞒钟无水，他从来就是一个直白心思的人，对一个人好就会拼了命的好，上一世他的感情给了商家人，这一世他知道谁是对的人，就会同样真心对他。
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坦诚，哪怕坦诚之后可能会引起钟无水的不满或者厌恶。
他都会面对……
商淼微微抿唇，心里哪怕一直给自己鼓劲，但到底还是很不安。
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钟无水，就像一只引颈受戮地天鹅，惶惶不安静静地等待着审判。
他的样子明明那么局促，却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乖巧地不像话。
钟无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商淼。以往出现在他面前的商淼就像是拥有厚壳刺猬，总是将尖刺对准他，恨不得把他扎死。而现在的他就像是小刺猬翻过身，将自己柔软的腹部的对着他敞开。
钟无水挑眉。
出乎商淼意料的听到这话，既没有质疑，又也没有错愕，反而像是明悟什么一般，轻笑一声，语气嘲讽，“我说怎么突然转了性，原来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心脏如雷的商淼没想到钟无水居然直接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你相信我？”
一个人能死而复生，这已经是逆天而行，超出常人理解。
但钟无水恰好不是人。
“不然呢？”恶鬼收回自己掐住商淼的手，仿佛瞧白痴一样轻佻的看着他说，“以你以前那股子人鬼殊途的顽固劲儿，要不是经历了大变故吃够了苦头，也不会忽然醒悟对着本大爷又哭又笑，感激涕零。”
商淼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想到以前他对钟无水的抵触厌恶，又想到后面钟无水为他报仇从而万劫不复的样子，他觉得有些羞愧，垂下头呐呐道歉。
“对、对不起，钟先生……”
“行了，别对不起对不起了。”钟无水嫌弃商淼的窝囊样道，“说正事，告诉上辈子你是怎么蠢死的？”
商淼：“……”
商淼没想到话题这么跳转，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简单了说了一下上辈子的事情。
起初钟无水听到说商淼说对他很抵触很抗拒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情绪，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但在听到商淼说，他几次三番都想要伤害商家人时，钟无水直接气笑了。
“你还真是蠢的出世啊，商三水。”他手上“歘——”的一下烧起了两团蓝色的火焰，然后抛在一旁的沙发上，沙发瞬间变成一团黑灰。
“好叫你知道，我要是真想弄死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死的无声无息，根本没必要弄些小伤，还正巧被你们发现!”钟无水真的怒了，他可以接受商淼觉得他狠毒，但是不能接受他觉得他那么弱！
商淼早就想明白是自己错怪了钟无水，见到他的能力，心中更加愧疚，连忙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只信他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钟无水怒火中烧冷哼道，“你那一家子事儿那么多，我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说着，他手上的鬼火像是应和他的话，火焰变得更大，蓝色的火光摇晃着，杀气十足。
“不可以。”商淼急忙抓住他的手臂阻止。
“商三水，你还护着他们？!”钟无水甩开商淼的手臂，怒气冲冲。
商淼赶紧解释说不是的。
他根本不是担心商家人死不死，而是担心的钟无水。
那个送他轮回的人说了，钟无水本身冤孽缠身，身上有万千道束缚枷锁，需要无数功德溶解，这一世一定不能再造杀孽，不然只会增加更多孽障，难以解脱。
“哈——”当听到商淼提起他死后遇到的那人时，钟无水忽然嗤笑出声，表情变得非常复杂，眼神也无比冰冷。
“猫哭耗子。”他低低出声，手上的鬼火就像他不妙的心情腾地燃烧旺盛。
商淼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也大概猜到那人肯定跟钟无水有关系。
因为在重生的时候，他明显是希望商淼能够选择重生，挽救钟无水堕入无间地狱，不得往生的结局。
但是现在看钟无水的模样，他明显跟那人应该不是很好的关系。
商淼心中疑虑，但却没有追问，而是握住他的手腕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很感谢他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帮到你。”
钟无水没有因为商淼的话而感动，反而嘲弄的轻笑，愧疚和后悔大概是人类最常用的情绪，却又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微俯身，手指划过他的耳垂颈项，微凉的触感，引得指尖下的皮肤泛起颗粒，钟无水眼眸流转，神色间带着不怀好意，“帮我？那月圆呢，你也愿意？”
恶鬼冰凉的肌肤贴近，商淼浑身战栗，听到他暧昧地提起，他瞬间想到什么，脸色腾的灼烧，但还是咬咬牙，点头。
“愿、愿意。”
钟无水微微挑眉，啧了一下，声音在商淼耳边回响：“这都能接受？看来上一辈子吃的亏真不小，让你对我这么愧疚。”
语气轻妙，带着嘲弄。
商淼闻言身体一僵，原本因为钟无水的过分亲昵引起的羞涩消弭，他反握住恶鬼冰冷的手指低低道歉，“对不起，钟先生，真的对不起……”
都怪他的偏见。
因为他的盲目才会让他们之间出现这么多裂痕，也因为他的原因才导致他们上辈子落得那个下场，钟无水的嘲弄并不让他觉得难堪，反而让他想到了他对他伤害，心里难受。
他双眼泛红，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但却忍着没有落泪，反而目光坚定的保证道。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我已经做过的事情，但是请相信我——钟先生，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弥补，帮你解脱束缚。”
“口气不小，等你做到再说吧。”钟无水抽回手淡淡道。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嘭的一下化成黑猫落在被子上。
“我一定会的。”商淼再次坚定的承诺。
钟无水没理他，只是猫脸上缓缓打了一个哈欠，高冷的让商淼让开位置，让他睡觉。
商淼乖乖挪了一下身体，让开了一旁的枕头。
黑猫立即轻跳，踩在上面，团起身体入睡。
商淼僵坐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黑猫唰的睁开眼道：“坐着当望夫石呢，还不快睡？”
“哦哦——”
商淼被提醒，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小心爬上床。
他心里记着事儿，紧张的睡不着，但又不敢动，只能僵着身体，只剩下思维活跃，却又在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
－
被丢出去的小婴灵倒飞了一会儿，只觉得周围一片模糊，景色疯狂倒退，她哇哇乱叫。
很快，倒飞出去的她忽然停了下来，并且再次被人提留在手里。
那人拎着她，身旁传来惊讶的声音。
“啊？居然有阴魂上门？”
小婴灵茫然的抬头，就瞧见一个脸色惨白浑身阴气的鬼差两眼放光地盯着她，而提溜着她的人看样子同样是阴差，不过修为更高些。
小婴灵看着阴差有些懵，她没想到恶老鬼说把她送去投胎，居然真的一甩手就给她送到阴差手里。
“小鬼，找我们投胎的吗？”惨白脸的鬼差一脸喜色，期盼地看着小婴灵。
小婴灵呆了呆，然后点点头：“对。”
鬼差顿时喜不自抑说，“好好好。”
旁边另外一只阴差忽然出声，“老白，帮忙！”
白脸阴差啊了一声，当即回身过去帮忙。小婴灵看过去，就见他们身边还有另外一个阴差，面色发黑，此时正奋力扯着一条锁链。
而锁链另一头五花大绑的捆着一只黄狗。
黄狗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身上的锁链。白脸阴差凑过去帮着黑脸阴差拽着锁链，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已经死了，这辈子就结束了，好好安心去投胎转世，说不定下一世你能跟主人见面，何必这么执着？”
“汪汪汪！”大黄狗狂吠。
白脸阴差气急，“狗死不能复生，哪能说去见面就能见面的？你别执着了！”
“汪汪汪！”大黄狗苦苦挣扎，眼睛里流出哀求。
小婴灵大概了解到是什么意思，大黄狗突然死了，但是他没有见到他主人的最后一面，所以不甘心，不想去投胎转世。小婴灵看着他，想到了自己，她有些感同身受。
“可以放我下来吗，我帮你们劝狗狗。”小婴灵抬起头看向一只手提溜着她，另一只手捧着生死簿，全程不做声的冷面鬼差，小声提议。
冷面鬼差淡淡看了她一眼，旋即松开手。
小婴灵瞬间落地，惊喜不已的飘到大黄狗身边。
牵制着大黄狗的鬼差见老大真的听了小鬼的话，也没提出质疑，他们寻思着这年头难得有自愿上门投胎的阴魂，这等觉悟，让她来劝说这只犟狗，大约也是可以的。
他们看着小鬼飘到大黄狗身边，看着她俯下身在大黄狗耳边小声嘀咕，看着大黄狗骤然安静下来，然后——
他们看着大黄狗跟发了疯一样狂吠。
挣扎的力气，比之之前还猛，甚至还一头撞开了小婴灵。
“我草——”
“啊——”
白脸鬼差被大黄狗骤然的发疯震惊到，旋即被大黄狗撞飞的小婴灵又直直砸到了黑脸阴差身上，还正巧碰到黑脸阴差的手上，让黑脸阴差不自觉泄了力，通过勾魂索往阴魂身上增加的束缚便减轻。
大黄狗汪汪乱叫，借着这一点，玩命挣扎，哪怕是被锁链勒入魂体，它也没有放弃的意思，最终勾魂索终于猛地从黑脸阴差手上脱离。
大黄狗不再感觉到束缚。
它开始四腿狂奔，立即往小婴灵说的方向汪汪跑。
“擦擦擦——又没一个！！！！”白脸阴差看着瞬间消失不见的狗影，气得跳脚。
“老大啊~”他想追上去，但是又看到一旁一动不动的冷面阴差期期艾艾。
冷面阴差扫了一眼垫着脚望天，一脸歉意的小婴灵，淡淡道。“算了，就送她下去吧。”
白脸阴差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知道。
黑脸阴差默不作声，收起地上的勾魂索直接往小婴灵身上缠了几道。
小婴灵哇哇叫，“不要捆宝宝，宝宝愿意去，我自己走！”
“闭嘴！”白脸阴差呵斥，“你放走了那只狗，毁了我们的差事，没揍你就算好的，给我老实呆着！”
小婴灵啊了一声。
她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没想到被看穿了，瞬间老实，不敢搭话。
白脸阴差见她老实了，冷哼一声，让黑面阴差拽着她走，回头看一眼逃走的大黄狗心里还是觉得可惜，但想到身边的冷脸在，也不好违背命令。
今天要是没有这个老大在，他说什么都要把这只狗给追回来。
现在因为阳间规则紊乱，普通人生活艰难，越来越多的生魂死后宁愿当孤魂野鬼，不愿意进入轮回再世当人，引渡阴差的工作实在难做，好容易有一只狗，却被放跑了。阴差叹气，生活不易。
……
商淼这一晚上注定要睡不好。
前半夜被梦魇缠身，后半夜跟钟无水说开，心里放下一个石头，本以为可以有个好梦，却没想到黎明时分，还没睡醒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几声狗叫。
一个庞然大物跳上床，将床垫压得回弹，并且还热情的对床上人开启洗脸攻势。
商淼还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被从睡梦中糊醒。
床头化为猫身睡在商淼脑袋旁的黑色猫咪，在大黄狗落床的瞬间惊醒，浑身炸毛。
“喵！！！！！！”
一道凄厉的猫声把半醒不醒的商淼吓得完全清醒，他猛地坐起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迎面对上的就是一直硕大的狗脸。
而旁边原本已经化为猫身的钟无水，顿时成了鬼身，浑身燃熊熊鬼火。
他好看的脸变得狰狞，显然是气急，咬牙盯着上面面前的大黄狗，带着杀气。“傻狗！本大爷要烧了你！”
“汪汪！！”原本找到人惊喜不已的大黄狗被吓得立即匍匐，唉声说他不是故意的。
钟无水更加生气，不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大清早睡得好好的，被莫名其妙踩住尾巴，就算不是故意的，他也要烧死它！！！
钟无水杀气十足，大黄狗匍匐在床上不敢求他原谅，只能期期艾艾地朝着商淼呜咽，希望能让他救救他。
商淼头昏脑涨，心里还没理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脑子也算清醒，当即掀被子一把抱住钟无水安抚道，“钟先生，消消气，消消气。”
钟无水让商淼松开，商淼哪儿敢。
解开束缚的要求，可是让钟无水积攒功德且不杀生、不作恶。烧了这只大狗，那不就杀生了吗？
“钟先生，冷静啊，冷静，想想我们的目标，想想你的锁链，咱们可不能杀生。”
大黄狗见商淼拦住想要杀他的人，顿时应和的呜咽说，汪汪是条命，大师不能杀生。
钟无水冷笑，“你一个已经死掉的傻狗，算什么生命？再说了，本大爷把你烧一半儿，不让你化成灰不就得了，总不是没灭就行了？”
大黄狗：“？”
商淼嘶了一声，道理是能这么讲的吗，烧一半儿那不也是重伤吗？
他想要劝解钟无水，但却没想到原本老实躲在他身后的大黄狗突然冒出头靠了过来，然后调转头屁股朝着他们，并且回头“汪汪”两声，趴着晃了晃尾巴。
商淼：“？”
“唉不是——你干嘛？”商淼尽管知道这是只狗魂了，但他听不懂汪汪语言，根本不知道它汪汪汪的是什么意思。
被他抱住的钟无水却是听明白了，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一撮鬼火落在大黄狗的尾巴上，烧了大黄狗的小半截尾巴。
本来准备少半个身子的大黄狗闭着眼，最后发现自己只少了尾巴尖尖，立即开心起跳朝着钟无水汪汪叫。
钟无水满脸嫌弃的看着疯狂摇尾巴感谢他的大黄狗，“别靠近我，饶了你这一次，再有下次我一定只给你留个狗头！”
“汪汪！！”大黄狗应声。
钟无水见傻狗一脸乖巧，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低头看着还搂着自己的商淼，淡淡道，“还不放开？”
商淼闻言立即像是抱了一个烫手火炬样，瞬间撒开钟无水的腰，然后朝着他笑了笑说。“钟先生大人有大量。”
钟无水啧了一声，说了句少给我灌**汤，便从化作一只黑猫跳下床，走出房间。
商淼想要追问他去哪儿，被钟无水无情呵斥：“别跟着我。”
他就只得乖乖留在房间里，跟大黄狗面对面。
而另一边，商淼不知道的是离开房间的黑猫猫咪，迅速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飞快的舔了舔自己的小尾巴。
这只蠢狗，踩得真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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