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颂薇还是回去晚了，打开家门已经过了九点，程渡正好搬着纸箱从阳台进来，脚步一顿，抬眼看她：“不是说早点回来？”
这语气怎么有点怨妇？
林颂薇抿嘴笑了笑，边换鞋边解释：“徐漾带他老婆去我工作室选敬酒服，选了两个小时。等他们走了我才回来的。”
程渡放下纸箱，阳台上的纸箱他已经搬了大半，堆在茶几前。
“书房我整理过了，空出了一半书架。”他前面三个大箱子是书，旁边一个纸箱装的是画稿，他脚尖踢了踢箱子，“你的书，想怎么放？”
这一大箱书林颂薇挪都挪不动，她怕程渡等会儿又要搬箱子，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剪刀，弯腰把封口划开。
程渡失笑：“你还随身带剪刀？”
“有时候要用到。”她挨个把纸箱划开，剪刀收回包里，转身把包扔到沙发上，接着弯腰抱起一摞书，抬头看他，“这样一摞一摞地搬吧。”
程渡知道她的顾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行，听你的。”
“……”
林颂薇低下头，抱着书先走了。
她第一次进这个书房，还是为了找画稿，当时心里乱糟糟的，也没仔细看过。整个书房装修简洁大方，一张带侧柜的办公桌和皮椅，背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隐约记得当时书架摆设不是这样的，现在左边书架都空了。
“你整理，我去搬。”程渡把一摞书放桌上，转身出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住，回头看她，“放在你能够得到的地方，放不了的等我来。”
林颂薇看着他，点点头。
程渡转身往客厅走，她微微出神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看他搬着书起身，才慌忙转回头，装模作样地整理。
其实程渡一直这样，年少时期偶尔吊儿郎当，仗着自己的手伤对她呼来换去，欺负过头惹她不高兴了，他又笑着凑上来哄人。
他一直很有分寸，甚至可以说是体贴入微，并没有真正让她为他做过什么，反而在一些小细节上总能照顾到她。
多年不见，他依旧如此。
好像很多东西其实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和时间。
程渡很快就把书和画稿都搬进来了，堆满宽大的书桌，几乎有一半都是画册画集，不乏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大概都是林颂薇的收藏品。
他看着旁边的画稿，不动声色地开始翻看。
林颂薇一贯的习惯，每次完成一张画稿或者设计图，哪怕是随手画的小插画，都喜欢在右下角标注上日期。
有一些甚至连地址都有。
程渡看着手上的画，微微出神。
这张画画的是一个女孩独自坐在桌前，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生日蛋糕许愿的场景。
右下角落款：2015年11月15日（搬家第一天）
林颂薇二十岁生日那天画的。
林颂薇装箱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分类好了，所以整理起来并不费劲。她把一部分书放上书架，一转头就看到男人正懒洋洋地倚着桌沿，低头翻看她的这些年的画稿。
这些画稿大多是以前留学时的作品，很多连尤欢都没看过，毕竟都是设计师，有些灵感并不完全共享。
还有一些是她随手画的小漫画。
她走过去，看清他手里的话，连忙抢了过来：“别看了……”
都没问过她，就擅自翻看。
“不能看？”程渡低声问。
“不能看你也看了。”林颂薇低头整理画稿，顿了一下，“也不是不能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当时搬家太匆忙了，附近买不到生日蛋糕，我就自己画了一个，画蛋糕充饥。”
其实不是没买到，是蛋糕店的小蛋糕已经卖完了，只剩下六寸八寸的，价格太贵她实在舍不得买。那是她第一次过生日没有吃到生日蛋糕，整个人很沮丧很难过，就想画个蛋糕，许个好愿。
当然，这种酸楚又幼稚的想法，她说不出口。
程渡凝视着她的脸，脑子里浮现她可怜巴巴地对着一张画出来的生日蛋糕许愿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沉默半晌，低声问：“为什么搬了两次家？”
她上次说过，她大学时搬了两次家，才把护身符弄丢了。
“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大二时家里出事了。”林颂薇很少跟人提起这些事，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她父母来说，那段日子都不好过。赵橙橙说过，当时班群里有人问起她的事，问她还好吗？
程渡肯定也知道。
“那时候没钱，原本住的房子房租太贵了，我租不起，搬去跟同学合租了。第二次是因为住我楼上的一个女孩失踪了，警察找我们做了笔录，又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人……我害怕，就跟同学搬家了。”
她并不想诉苦，几句话就解释过去了。
搬家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关注当地的社会新闻。
那个女孩，一直没找到。
就这么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可能是这个话题有点沉重，空气凝气了片刻。
林颂薇低着头，想起那段惶惶不安的日子，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程渡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深蹙：“你的裴屿哥呢？他就没照顾到你？”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责备。
以前每次一提到裴屿，程渡必定是阴阳怪气，林颂薇忍不住转头看他，发现他是认真的。她抿了抿唇，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我们隔的比较远，而且他跟女朋友一起住，我不想太麻烦他。搬家的时候，我都没告诉他。”
毕竟她以前暗恋过裴屿挺长时间，虽然那时候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但还是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去了英国之后，她很少去找裴屿，大多时候是他带着女朋友过来看她。
“林颂薇。”程渡突然叫她的名字。
她茫然抬头：“啊？”
“你要是当初没打我那一巴掌，你会有个男朋友，就不会在二十岁生日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程渡心底窝着一股火，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抬手在她后脑勺上用力揉搓一把，转身绕过桌角。
“……”
林颂薇懵在原地，呆愣地看向他。
程渡站在书桌和书架中间，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下巴一指桌上的书：“怎么放？”
“啊？”林颂薇回过神，磕巴道，“都、都可以……你看着放吧。”
书房的灯光温暖明亮，程渡默不作声地将书一一放上书架，动作迅速又利索。林颂薇心不在焉地整理画稿，又翻到到那张画时，有些出神地抬头看程渡。想起他刚刚那句话，情绪百转千回，心底竟然在这一瞬涌起了一丝遗憾。
就好像二十岁生日过后，她经常会想起那晚没吃上的蛋糕。
程渡于她就好像是错过的二十岁生日蛋糕。
—
“快十一点了，其他的明晚再收拾吧。”
程渡把书架全部归整好，走到客厅，在茶几前站定，低头看向正坐在地毯上整理首饰盒的林颂薇。
林颂薇把东西往收纳盒一扫，抱着东西起身，仰起下巴看他：“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程渡低嗯了声。
林颂薇现在一看着他，就想起自己错过的二十岁生日蛋糕，心底总有些难以言说的遗憾，心尖甚至冒出一丝无法宣泄的酸涩感。她垂下眼，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小声道：“那……晚安。”
说完，抱着收纳盒回房间了。
茶几下方柔光微闪，程渡看了几秒，俯身把东西捡起来，是一枚月亮吊坠的耳环。厨房里传来热水器嗡嗡嗡的声音，他顿了顿，把东西放茶几上，去阳台抽烟。
程渡这两年烟瘾没以前那么大了，大概是从林颂薇回国后开始好转的，他背靠着护栏，夹着烟的手松松地垂在腰侧，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翻看。
秦朝：【你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庆祝一下，恭喜你跟林颂薇领证。】
这人估计就是闲的，有事没事就来八卦关心他几句。
程渡懒得打字，直接发了条语音：【这周末有时间会回去看外婆，不过没空跟你庆祝。下月初再说。】
秦朝：【你是下月初回江城，定下来了？】
C：【嗯。】
程渡掸了掸烟灰，沉沉地叹了一气，本来今晚打算跟林颂薇说要回江城的事，看她现在的样子，大概巴不得他回去。
几分钟后，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走回客厅。
滴——
一声轻响传来，他抬眸看向门口。
宋语熙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一抬头就对上程渡审视的目光，她反手关上门，讪讪一笑：“哥，你还没睡啊？”
程渡看着她：“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你一点也不关心你妹妹，我上一部戏的导演让我去补拍几个镜头，那天离开医院就去机场了，我还发了几个朋友圈，你肯定一条也没看。刚下飞机肚子有点饿，之前搬家零食和酸奶忘了带走，反正你也不吃，我就……”
宋语熙叨叨絮絮地解释，关上门打开鞋柜找拖鞋，突然发现鞋柜里有两双女士鞋，其中一双还是高跟鞋！她话音倏然顿住，震惊地转头看她哥，指着鞋柜的手颤抖起来，“哥哥哥哥哥……你跟人同居了？还是约……”
约……炮？！
不，不可能是约-炮吧？他还在追薇薇姐呢！
程渡眯了下眼：“约什么？”
宋语熙：“……”
当然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哥……是不是薇薇姐还在生气？不理你了？还是明确拒绝你了？”宋语熙想到唯一的可能，拖鞋也不穿了，穿着袜子急匆匆走到他面前，痛心疾首地说，“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就不干净了！”
程渡都听乐了，挑眉问：“我跟我老婆同居，哪儿不干净了？”
宋语熙：“！！！”
刚走出房间的林颂薇：“……”
“老婆？！”宋语熙音量骤然拔高，瞪大眼睛看他，“你你……哪来的老婆？”
林颂薇怀里抱着脏衣服，准备拿去洗衣机洗的，她站在主卧门口，看着客厅里的兄妹俩，很想逃回卧室。
“这不是么？”程渡似乎早就发现她站在门口了，下巴往她这边指指，目光往她脸上一扫，轻描淡写地介绍，“你嫂子。”
林颂薇猝不及防，心跳漏了半拍，怔怔地看着他。
宋语熙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颂薇：“薇薇姐？”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表情逐渐兴奋，“哇啊啊啊！你们真的在一起啦？”
林颂薇看了一眼程渡，程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等她亲口回答。
宋语熙没发现两人的异样，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冲着林颂薇喊了声：“嫂子！是真的吗？”
林颂薇：“……”
都被人抓到现场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她微微一笑：“对，前几天刚领证。”
“啊？！！！”宋语熙又惊了，“领证？！！”
下一秒，额头被敲了一下。
程渡警告：“大半夜的，控制你的音量，我不想被投诉。”
宋语熙整个人都恍惚了，这剧本反转太快了吧？她以为她哥还身处“追妻火葬场”的剧本里，他已经把人拐到民政局领证了。
她现在满肚子问号，有点不敢相信，揉着脑门问：“哥，是真的吗？”
“结婚证要给你看一下？”
宋语熙天真地点头：“好啊！”
“……”
程渡面无表情地看她，林颂薇咳了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找你哥有事吗？”
“我来拿零食。”宋语熙说完，突然恍然大悟，“打扰到你们了吗？”
林颂薇刚要说“没有没有”，就听到程渡不耐烦道：“是，拿了零食赶紧回去。”
林颂薇：“……”
“好好好，我拿了东西马上滚蛋！”宋语熙高兴得像拿了奥斯卡影后，欢快地跑进厨房。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林颂薇若无其事地抱着衣服去了阳台，程渡不经意扫过她微红的耳根。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宋语熙正在里面翻箱倒柜。
林颂薇把衣服塞进洗衣机，按了开机键，转头看了眼，宋语熙怀里抱着一堆零食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掉。
林颂薇：“……”
她看不过去了，在阳台柜子里翻出一个帆布包，过去帮她把东西装进去。宋语熙抱着一袋零食，眉开眼笑地说：“谢谢薇薇姐……啊不，是嫂子。”
“不客气。”林颂薇已经接受“嫂子”这个称呼了。
“厨房最左边的柜子还有我囤的零食，还有酸辣粉和螺蛳粉。”宋语熙囤了很多零食和速食品，只带走了一小半，特意留了一大半给林颂薇，“哦对了，冰箱还有酸奶，这些我哥都不吃，你记得吃哦。”
林颂薇：“好的……”
“那我走啦！”宋语熙挥了挥手，一溜烟跑到门口，换好鞋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冲客厅里的两人灿烂一笑，“哥哥嫂子，新婚快乐啊！”
说完，高兴地转身走了。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林颂薇想了想，转头看程渡：“你早上不开车应该不方便吧？以后我还是自己打车或者坐地铁去上班吧，小区路口就有地铁站，打车也很方便。”
这几天程渡的车一直是她在开，他似乎打算把车让给她，林颂薇打车坐地铁习惯了，但他的工作没车肯定不方便。
“一只薇。”
程渡每次这么叫她时，心底都会跟着一软，这个称呼似乎是独属于他的。
事实也是如此，除了程渡，也没人会这么叫林颂薇。其实“一只薇”只是她少女时期随便起的网名，好几个社交平台的名字都是这个，这么多年也没换过。高中那会儿，每次听他这么叫，她总能在他语气里品到一点宠。
“嗯？”林颂薇莫名有点紧张。
程渡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轻声开口：“下个月初，我要回江城工作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在那边，最短两年，长则五年。”
林颂薇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啊？”显然是措手不及，没料到刚领证，就要异地。
“这件事我去年就在准备了，工作也基本交接好了。”程渡没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对不起，没提前告诉你。”
没提前说的原因，不用他说，林颂薇也知道。
大概是怕她不同意跟他领证。
她抿了抿唇，小声问：“因为外婆？”
程渡嗯了声：“你介意吗？异地夫妻。”
林颂薇：“……”
她表情茫然，想说不介意，但心底突然涌起一丝不舍。她现在看程渡，就像看自己的二十岁生日蛋糕一样，明明近在眼前，就怎么也够不着。
不吃一口，怎么也不甘心。
但他回江城的原因，她很清楚。外婆现在还能记得他，过几个月，一年两年，可能连他是谁都认不出了。
程渡是想在外婆还记得他的这些时间里，陪在她身边吧。
照顾阿尔茨海默症病人很辛苦，程渡这几年两头跑已经很不容易了，林颂薇不想增加他的负担。而且外婆现在把他们两个都当成了高中生，程渡还把她高中手机号买了回来，手机现在就在她手上。
她没有说介不介意，仰头看着他：“我以后也尽量多抽时间回去，看外婆……”她顿了顿，笑眯眯地补了一句，“还有，陪你演戏。”
“……”
她故意问：“你要给我写个剧本吗？”
程渡失笑，往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林颂薇心跳突突地，手下意识往回缩了一点，被他牢牢握住。程渡把她的手抬起，把那只耳环放到她手心，抬眸看她：“不用，本色出演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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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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