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头也好痛……
是谁……
她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有一女子头戴着凤冠，妆容红艳，却满脸泪痕，神色急切地晃着她的肩。
喜服女子看她醒了，长出一口气，又神色不自然地连忙道：“小青……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周公子这番对我，我一时气急……才误伤了你……”
姜青晏头痛欲裂，耳畔也嗡嗡作响，隐约间不知是谁家女子在耳畔哭哭啼啼闹个不停，她下意识一挥手，想要拂开来人：
“何人扰孤。”
身着艳红婚服的女子愣住了，她想到今天嫁到周家发生的一连串诡异事件，原本蹲在地上查看小青情况的身子往后一缩。
但是小青毕竟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丫头，沈娘子还是大着胆子伸手探上她额头，试探道：“小青……你是不是伤到了头，我是沈卓言，我是你小姐啊。”
“沈娘子？”姜青晏迷茫地慢慢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那一丝头绪却又飞快溜走。
沈娘子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悲从中来，不管不顾地又哭了起来。
姜青晏此时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但好歹头没那么痛了。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如先依着这位沈娘子所说的，一切日后再做打算。
她想着慢慢撑起身子，将沈娘子扶起来坐到床边。
姜青晏四处打量一番，这里只是一间偏房，四处摆设都较为简陋，一张窄床，木桌木椅，桌上燃着一盏昏黄油灯，桌腿边倒是滚着一支鎏金并蒂莲烛台，旁边卧着两根红烛。她若有所感，沉默地摸了摸额角。
面前的女子穿着婚服，妆容未卸，可这间屋子却明显不是婚房。或许是小青的居处？
沈娘子还在抽搭，姜青晏拿过她手里攥着的绢帕，到旁边铜盆里洗净，走过来擦拭沈娘子脸上一条条融了胭脂的泪痕。
姜青晏轻轻拍她的背：“谁欺负你了，慢慢告诉我。”
沈娘子此时心慌意乱，实在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勉强接受了小青失忆的说法，从今天早上迎亲的车马来到沈府门口讲起来。
“……周家是名门贵族，要论起来还是我沈家高攀了他，我想着周公子年龄也相仿，我嫁过去，总不至于亏待了我……”
“……我那时坐在轿子里，走到半路我就感觉不对劲，我那时想着，是我太过紧张了，可是我听着听着，渐渐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可是那轿子还在往前，我不敢动……”
“……等见了周公子，我带着盖头，也没看清他的模样，……你说怎么着，他一上来就骂我，还说要把我赶出去，我当时气急了，跟他争辩起来，最后还跟他动了手……”
“……可是等我掀开盖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周公子！……那秤杆好端端搁在桌子上，我越看越心慌，那屋子明明关的严严实实，我耳边却总是听见有风声……”
“周公子这样对我，我气不过，……不小心伤了你……”
好像是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有了人能一起分担，沈娘子呼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姜青晏四平八稳地坐着，眉目沉静，一幅凝神深思的模样。仅仅是坐在这人身边，原本又气急又害怕的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全不见了，安静又踏实，只是瞧着明明还是那个模样，又感觉什么地方都变了。
沈娘子正要开口，姜青晏站了起来。
“周公子是在救你。”
“这东西跟水有关。”在沈娘子尴尬的目光下，姜青晏走到桌边捡起了地上的烛台跟蜡烛，“你两次感到不对劲，都是在靠近水的地方。第一次是在轿子里，你说路过一条河。第二次是来到主宅，住宅门口也有一口池塘。”
姜青晏就着油灯点燃蜡烛，就那么握在手里。殷红的烛泪缓缓滴落下来，落到姜青晏莹白的指节上时，她似乎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但握着蜡烛的手还是稳稳地一动未动。
她走出屋子，沈娘子也连忙跟上去，看见她将烛台和两根蜡烛呈三角形插在庭院小池前的地上。
……似乎还缺点什么。
姜青晏心中一动，还没等她做什么，突然“啪”地一声，一根修长匀称的树枝直直对准她的手落下来，姜青晏自然地接在手中，抬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沈娘子听见响动也抬头看，同样愣在那里：“这，这树怎么变这么大了？！”
今夜黑沉沉的，不见月光。
庭院中的那棵树却自下而上泛着微光，叶片下好似压着烁烁星河，莹莹白光顺着根系向上攀延，仿佛血脉鼓噪，映亮了华盖亭亭，纵横枝叶。舒展的枝条间又挂着暗红花朵，殷殷点点，间杂其间，又添几分生动。
……扶桑？
姜青晏脑中闪回几个自己靠着树饮酒的画面，仔细一想头疼又要卷土重来，她索性不再管，在墙根掐了半根野草过来插在了蜡烛之间。
不是舍不得用树枝，而是这根树枝尺度形制都趁手极了，她握在手里感到一种舒畅的契合……那种感觉，是一把剑。
她将几样东西摆好，抓了一把沙土在手里慢慢碾磨成尘，一边洒落，一边用扶桑枝画阵，一样样牵连起来。
随着姜青晏的动作，庭院中的小池里咕噜咕噜冒起了水泡，那水泡越冒越大，渐渐地四方的水都向池中心涌来，水池诡异地形成一个四面低中间高的形态，中心的水泡鼓胀着，好似人的一呼一吸。
姜青晏不紧不慢地连上最后一笔，骤然挥枝前刺：
“破！”
水泡应声而破，沈娘子吓得惊叫一声捂住耳朵。本意是想连眼睛一道捂住，可看了看姜青晏的背影，还是好奇地继续看了下去。
水泡破开，一个湿塌塌的怪物浮在水面。牠双翅似鸡，青黑乌亮，浸了水贴在身上，有些施展不开。腹部却布满了鲤鱼似的鳞片，同样泛着青光。头部却是一张动物的肉脸，牠张开嘴，发出牙齿磨砺的怪声：
“凡人，吾已仁至义尽，莫要自沾因果。”
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姜青晏却生不起什么情绪。害怕也罢，迷茫也好，姜青晏拍了拍沈娘子颤抖的手，说了声“别怕”，就提着扶桑枝朝前走去。
“小妖。”姜青晏笑了笑，挥出一剑带起一阵厉啸风生。
剑风贴着怪物的头顶划过，明明只是凡人普通的一剑，牠却莫名感到头皮一凉。
等妖怪愣过神来，只感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了头上。
“总觉得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丑东西了。”姜青晏揉着小妖湿滑黏腻的头顶，“不过我不在意皮相。这屋子多你一个，也无不可。”
水妖晕晕乎乎的，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意让他生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思。牠被摸得舒服极了，忍不住奓起翅膀，浑身一抖，喷了姜青晏一手的水和粘液。
姜青晏屈指敲敲牠，转身走回。
沈娘子还木在那里，虽然听不见这一人一怪物说了什么，但她不瞎，在她眼里，就是小青走过去摸了一下怪物的头，那怪物的一脸凶相就变了，低头乖顺地贴在了小青手心。
这好像，更厉害了。
“沈娘子，”
“小青你……”
两人同时开口，姜青晏示意沈娘子先说。
“小青，你到底……？”沈娘子纠结地看着她。
姜青晏轻叹口气：“我也说不明白。我现在记忆缺失，全凭本能。不过，沈娘子，这里不安全，刚才那怪物是之前救你的，这院子大有古怪，你的沈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她说着握住沈娘子双手。
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诡异的事情，沈娘子早有去意，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小青：“你不跟我回沈家吗？”
“沈娘子，”姜青晏诚恳地望着她，“我刚才看见那棵大树就觉得熟悉，我想在这院子里多待几日，看能不能回想起什么。你放心，等我想起了我的记忆，我就回沈家找你。”
沈娘子不知该怎么劝说，有些别扭地走到院门口时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小青，我不是故意伤到你的，我那时遭了周公子羞辱，我一时气急，失手才……”
“无事。你别往心里去。”姜青晏拍拍她的背。
把沈娘子送到门口，姜青晏让她稍等片刻，走回去水怪那边。
“周公子呢？”姜青晏低头看着水怪。
水怪慢吞吞突出一个纸片人，那纸片慢慢变大，身后浮现出一个惨白肿胀的男人身影。
“难怪了，是油纸。”姜青晏伸手，油纸片走到她手中。
想到什么，她又问道：“可有约束之法？”
水怪伸出细长的舌头绕上纸人的脖子又离开，油纸脖子处多了一圈晕不开的水渍。
“嗯。”姜青晏点点头，“我们送完沈娘子再回来，你可得把这里看好了。”
姜青晏笑着：“我看中了这院子。”
最后并没有把沈娘子送回沈府。小院离沈家太远，沈娘子又受了惊，缓下来累得走不动，好在这里地段不错，她们就在不远处找了一件旅社。
安置好沈娘子，安慰一番又表明自己明天一早上来送沈娘子回府后，姜青晏告别回程。
走之前姜青晏自然地垂袖，纸片顺着悄悄滑落。
等回到小院，天边都有些泛白。
姜青晏立在树下，宽厚的枝桠撑开在她头顶，树冠枝叶繁密，遮盖住了小院半片天空。
……怎么又变大了。
“扶桑，”她脑子里有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她有另一个印象要验证。
姜青晏吐出两个字：“出来。”
没有等太久。
无数枝条无风自动，纷纷垂落拱卫在姜青晏身边，却又不敢真的缠上她。只有一根软枝伸过来，贴在她手心，尖端弯曲，拱起她的手。
万缕枝叶间走出一个青衣男子。他高束着白玉冠，素白锦袍上爬满了三玄青叶纹路，腰间还别着一管白□□箫。
扶桑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弟子扶桑，见过师尊。”
再抬起头时，他一双纤长眉眼，竟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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