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细密的雨丝掠过御花园嫩绿的枝叶,泥土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
“皇兄……”
蔫润知正漫不经心地负手行走在细雨中,忽而闻到遥遥一声呼唤,那声音熟悉至极,即便是化成灰……
想到此他狠狠甩了甩头,暗自祷告先祖保佑沁澜一生安乐,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仿佛未曾听闻一般,转瞬便消失在御花园拐角。
另外一侧,本采为自家主子打着伞,目睹此景只无奈叹气。
“不必哀愁。”萧沁澜拂了拂衣袖,淡漠地低声道:“时间还长,足以抚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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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饭香味扑鼻,食不言,寝不语,此乃皇家规矩。
萧沁澜素来偏爱蒸鱼,今日难得前来,御膳房得陛下特意嘱咐,自是不敢怠慢。
食至中途,她忽而蹙眉搁筷,将碗中一块鱼肚肉拨至一旁,转而品味汤羹。
“叮铃”一声碗筷轻碰,明远太后抬眸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当今九五之尊竟将那盘仅动几筷的鱼端至自己面前,冷着一张脸习惯性挑着鱼刺,随后将已挑好刺的鱼轻轻置于贤昭面前,重新落座用膳。
他在自己面前向来随性,自幼便无过多拘束,更是对贤昭细心备至,不过经历了那般……
明远太后未加斥责,在琉薇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意味深长道:“今日御膳房手艺着实不错,闲来无事,哀家独自去御花园散步消食。你们不必跟着,难得有空闲,慢慢享用便是。”
……
春雨刚止,慈宁宫内花树摇曳生姿,新芽掩映间月光穿透树梢,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穿堂而过的微风轻拂,带动衣袂翩翩,缕缕花香与珍馐佳肴交织重叠。
殿内侍候的宫娥皆守候于门口,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萧沁澜神色从容地接过那盘精心挑去鱼刺的鱼肉,自然而然地用银勺舀起,细细入口。
与之对坐的蔫润知见她一如既往,脸上神情简直变幻莫测。
他欲言又止,终是闭口垂眸,凝视着羹汤中袅袅升起的雾气,沉默不语。
萧沁澜懒散道:“听闻宁亲王为迎娶昌盛侯的孙女每日勤学苦练,谁知昨日不慎摔倒,致使另一条腿也受了轻伤,此事是真的吗?”
这语调过于自然,言辞过于家常,沉思不语的蔫润知心如刀绞,不禁回忆起这些年自己种种的曲意逢迎。
以往种种在她心中难道只是场笑谈,难道令她不胜其烦又无法撕破……脸面,才有了昨夜的强硬之举吗?
会吗?
沁澜惯来心直口快,曾拒绝过自己无数次。
自己难道真的错了不成?
沁澜她那般良善,怎会舍得撕破脸面。
南门鸢是太后选入宫中的,沁澜她怎有权利拒绝。
该死,自己怎么就忘了沁澜在这宫中行事处处受制呢!
念及此,无数细小的银针在蔫润知胸膛内不断穿梭,络绎不绝间根本无从躲避,无从解脱。
他面色略显苍白,手中的银勺不停搅动,声音低沉而压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萧沁澜似乎未曾察觉他的异样,朝他微微一笑,“果然还是皇兄挑的鱼刺最为干净。”
言罢,她忽而又道:“前些日子奉母后之命常去宁亲王府探望。王府厨子手艺极佳,可与望月阁相提并论,近日未去倒有些想念了。
我听闻宁亲王腿部受伤后,皇兄特地将守皇陵的司空颢召回,让他住在亲王府以便随时治疗。司空大人承蒙皇恩,现下倒是清闲许多。”
蔫润知嘴唇微动,几经犹豫,终是平静如水道:“司空大人身为太医院院使,出入自有规矩。萧……
宁亲王婚期将至,且他自觉如今模样难以匹配昌盛侯唯一的孙女。为防不测,需有医师入府亲自照料,司空颢与他相熟,此去自是合情合理。”
“为先帝守灵乃重任,轻易离去必将招致世人非议。况且,太医院内妙手如云,皇兄……”
萧沁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大约是想到自己身份特殊,遂无奈摇了摇头,“皇兄自是运筹帷幄的。”
她分明对自己如此挂怀,如此费尽心思,可为何那日能迫使自己行那样的决绝残忍之举呢?
蔫润知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羹汤,水汽氤氲下视线变得愈发朦胧。
萧沁澜余光瞥见他的失态,暗中警醒道:“昨日与母后闲谈时提及驸马一事。只是佳偶难寻,而我久居深宫,对世家公子性情一无所知。到底是终身大事,还需听从母后与皇兄的决断。”
她怎么能在此时此刻这般决绝的态度,以此来撇清关系呢!
蔫润知听罢霍然起身,他嘴唇半张,眉毛紧蹙,胸口不断起伏,急切地想要彻底摊牌,却猛然间注意到门口低垂着眼帘、静静守候的数名宫人,瞬间醒悟过来。
他紧抿着唇角陡然转身,不敢回头,不再出口,大步流星地愤然离去,
殿内只剩萧沁澜一人,她将盘中鱼肉吃的点滴不剩,低垂着眼帘,始终不曾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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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烈日当空,皇城之中的彩旗招展,京师万民聚集于空巷。
男女老少们皆身着斑斓节日盛装,穿梭于街头巷尾,手中自发奏响的鼓乐之声震耳欲聋,络绎不绝,宛如春潮澎湃般势不可挡。
在今朝皇家的有意放任下,城外条件尚好的民众纷纷涌入皇城,想要亲眼见证这战败外邦朝贡的恢弘盛况。
宫内尚未有皇后及册封的妃嫔,朝贡之事暂时由萧沁澜全权主持。
虽然今日堪称盛事,但与昔日明昭王朝新立之时相较,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习以为常,自是处理得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昌盛侯的孙女顾向暖得太后首肯来到内务府,甫一进门便见当今贤昭公主正处理事务。
她未上前插手,仅不远不近恭敬欠身行礼道:“观公主殿下今时从容的神色,想必这等场面对殿下而言不过尔尔。临出门前王爷还交代臣女小心谨慎,如今看来,王爷的忧虑实在是有些多余。”
“顾小姐。”
萧沁澜一手执单,坐在首位不曾起身,笑靥如花地抬首言道:“宁亲王特意遣你前来的?他今日是否身在宫中?”
“陛下颁下旨意共襄此举,如此万民欢腾的庆典,王爷自是不会缺席的。”
“还是皇兄手段高明,竟能将久居府邸、习性慵懒的宁亲王请出府门。这其中想必定少不了你的从中协助。”
“是。”
顾向暖微微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她面上不自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喜色,“王爷他如今状态甚佳。虽尚未成婚,却粘人得很,一日之内要向昌盛侯府递送三封书信。
祖父祖母时常以此事来调侃于我。
就连这次官家小姐的春日聚会,他也是喋喋不休地提及,悉心叮嘱臣女,还送来无数头面,实在破费得紧。”
“你性情温婉,且容貌出众,家世又这般显赫。若萧抒兄长现在无恙……”
说到此,萧沁澜突然止住话语,语气中带着无尽的遗憾,“也定会对你动心。”
笑着揶揄两句后,她转身递给顾向暖一方名单,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本宫昨日忙于处理琐碎事务,未曾打探北狄的情形。不知顾小姐可曾听侯爷提起过?”
“祖父对将父亲、母亲害死的番邦异族恨之入骨,这种能嘲讽不屑的机会,他自是要去亲眼目睹的。”
“侯爷竟亲自前往了?”萧沁澜诧异地抬起眼眸,“当真是老小孩一个。”
“也就殿下您能如此夸赞了。为此事,祖母可没少说祖父丢了昌盛侯府的面子。”
“昌盛侯府此前一心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本宫心中对侯府是极为敬重的。这种调侃的话也就只有侯爷夫人能说出来了。”
“殿下谬赞了,侯府实不敢当此殊荣。”
纵然殿下性子再温和,该有的礼节却不可或缺。
顾向暖闻言即刻顿住身形,施礼以应后道:“前几日异族进京的盛况空前,殿下未能亲眼目睹实在是憾事。
若非前朝与之狼狈为奸,百姓何至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明昭王朝的百姓对异族深恶痛疾。此番挑衅又累及诸多无辜商户,唉……
所幸先帝英明神武,果断决策,才使得大半百姓幸免于难,保下了万里河山。祖父提及先帝时常常感慨。”
“京师百姓莫不是夹道掷以烂菜叶?”
萧沁澜忽略她最后一句,动作仿佛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一脸好奇地全神贯注倾听。
“那番邦之地本就贫瘠,岂配享用我王朝菜蔬。”
顾向暖被成功带偏,出口的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与幸灾乐祸。
“据祖父所言,当日外族大张旗鼓地满载金银珠宝进城,企图让百姓哄抢,看我朝笑话。
然我朝百姓们却井然有序,自动列队两侧对其冷嘲热讽,言辞犀利,好不快哉。就连五城兵马司都无需插手。
至鸿胪寺时,陛下更是仅遣一文职小吏应付,至今都未曾给予丝毫重视。”
王朝一统,对外敌肆意屠戮同伴的态度自是气愤难当。
也幸得她是大家小姐,只是语气不屑而已。
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萧沁澜淡然一笑,颔首波澜不惊道:“杀我明昭百姓者,自当受此待遇。皇兄果真是大长公主血脉。”
她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物品,“今日宫宴虽规模寻常,但细节之处必须尽显精致,令北狄无从置喙。”
“殿下纤眉不展,原来是为了这个思索?”
顾向暖豪爽地挽起衣袖,毫不犹豫地搬起一箱物品,“这等盛事宜早不宜迟,殿下若有其他吩咐尽管告知,臣女定会加紧听从办理。”
“等等……萧抒兄长……”
顾向暖一脸捉弄人的兴奋,“搬去哪里?”
萧沁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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