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眷沉沉地注视着姜夷光，直到她拐入了厨房，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时，她才收回了视线。
姜夷光有些反常。
要知道往日，她恨不得制造一千个机会来接近自己，在看到自己跌倒在地时，她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次难得的“亲密接触”。她没有看错姜夷光眼中最初的迫切与莫名欣喜，但是很快的，她一反常态地压下了那股情绪，兴许是额头上的伤口提醒着她，要让她长一个教训。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感激昔日姜家人的出手相助，却不想因为这个恩情赔上自己的一生。姜夷光的偏执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将她关在了姜家宅子里就不必提了，甚至还想帮她……傅眷面色微微发白，那事情光是想起来就让她作呕，她怎么可能会向姜夷光道歉？！
惊魂未定的姜夷光躲在了厨房中猛灌了一杯水，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近乎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那如豆点般的灯火逐渐地溃散模糊，隐约间又变成了五色交织的光团。姜夷光摇了摇头，神智逐渐地回笼，溃散的眼神有了焦距，定在了泛着银光的水龙头上。
客厅里没有障碍物，傅眷怎么说也在这里生活了快七年，就算是关着灯也能自在来回，好端端地怎么会跌倒？难不成是轮椅出问题了？要是这样的话，傅眷自己有办法起来吗？她要怎么照顾自己？姜夷光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客厅里的动静。可是外头一片死寂，没有丁点声音入耳。
【叮！恭喜宿主做出正确的选择，奖励体力点一点，如今的宿主还是弱不禁风呢，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希望宿主再接再厉。】
【女主现在的状态是气运正坏，人倒霉的时候就算是喝水也会塞牙缝，宿主不需要问东问西。】
姜夷光蹙了蹙眉，再看自己的人物面板，体力值那一行数值已经变成了“24”，至于其中的区别，她是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平静了好一会儿，姜夷光才从厨房走出去，她朝着茶几边觑了一眼，傅眷面色煞白地坐在了地上，神情不属。就算是看到了路边的陌生人跌倒也该去扶一扶的吧？何况是昔日挂在心尖上的人儿，姜夷光鼻头一酸，内心深处是克制不住的涩然。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是系统的电流音适时地响起，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近乎仓皇地从客厅中逃离。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姜夷光蹙眉问，她分不清到底是之前还是此刻的自己更像是中邪。
【宿主跟“人情”二字有什么关系？之前你看见王玄明逢鬼你也没有仗义相助啊？】
姜夷光：“……”
系统提起的还是半年前的事情，那会儿她一直好奇，央求着母亲帮她开了阴阳眼，结果一出门就碰到了被鬼纠缠的王玄明，她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管王玄明的死活？就算身上带着母亲画的符，她也不敢往前一步。
“王玄明是王家出身的，还是玄真道廷的在编人员，哪里还用得着我帮忙？”姜夷光替自己狡辩了一句。姜、张、赵、王四大玄门家族的年轻一辈里，只有她姜夷光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废物。“而且，他是我最讨厌的人。”姜夷光又补充了一句。
她的爱憎向来很分明，小时候因为王玄明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则是因为“傅眷”。王玄明虽然不提对傅眷的倾慕，可他对傅眷的亲昵和照顾是肉眼可见的。如果傅眷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傅眷，大概很多人会夸一句“郎才女貌”，可如今——众人看向王玄明和傅眷的眼神中只剩下了叹惋。姜夷光直觉傅眷不会接受王玄明，然而她依旧执着地讨厌着这个人。
姜夷光忽又问道：“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本书，那么王玄明和傅眷最终是什么关系？”
【同伴兼道侣。】
姜夷光恍然大悟。
同伴在前，那就是相敬如宾的志同道合者，换一种说法，或许叫“拉娘式婚姻”。
姜夷光在房间中小坐了一阵，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系统说她在小说中的结局是百鬼噬心，可又没能给她完整的剧情。但是根据那样的结局可以推测，那时候的姜家一定不会太好，母亲很有可能不在了，要不然她不会落到那种凄惨的下场没有人施以援手。可母亲的身上，又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呢？是她的“恶”连累了母亲吗？如果说每个人都是命运线下的“提线木偶”，她挣开了锁链，能够让其他人也跟着变吗？
半个小时候，姜夷光收拾了复杂的心情起身打开了房门。
从楼道上往下望了一眼，客厅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
想来傅眷还是很有办法的，要不然也不会坚持一个人出去住了。
想到了这一点，姜夷光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住了那奔涌的莫名情绪。
她的理智与情感逐渐地割裂了。
傅眷是很重要，但是她的生命中并不能只有傅眷。
-
不远处的房间中。
傅眷正在回想着姜夷光的举动。
她的肌肤瓷白如玉，五官精致，却透着一股令人惊心的冷意，仿佛那崖上的雪莲，高不可攀。细碎的发丝垂落，投下了一片黑沉的阴翳，掩住了眼眸里的暗色，她曲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震得三个符纸剪成的小人上下弹跳。
“钥匙拿到了，眷儿怎么不还走？”
“对啊对啊，小眷不是不喜欢这里吗？现在也困不住你了，咱们回家去吧。”
“小眷是在担心她吗？但那是她咎由自取的，小眷不用因为这事情愧疚。”
小纸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
傅眷眼中陡然掠过了一道寒气，冷冰冰道：“闭嘴！。”
小纸人被她吓了一跳，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了桌面上，那剪出来的口鼻流露出颇为人性化的可怜表情。可傅眷实在是一副冷硬心肠，伸手朝着小纸人一点，便将它们收入了袖中。
三个小纸人是母亲留下的。她年幼的时候，父亲、母亲总是为了玄真道廷的事情忙碌，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来陪她，便制作了小纸人来当她的玩伴。后来，物是人非，小纸人成了最后的惦念和怀想。再后来，她开始憎恶曾经有过的软弱与可怜了。
“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傅眷的沉思，她瞥了一眼，拿起手机点进去了对话框。
王玄明：【南山有个活，查探一家狐仙庙，去不去？】
傅眷也没有多问，回复了一个“去”。
王玄明的活来自玄真道廷。她跟王玄明一样，都是道廷的一员，可自从她双腿残废后，便再也没有任务落到她的身上了。那些人既不提“辞退”的事情，也不将她当作道廷的一员看待，只是看在她过世的父母面子上，让她挂个没有用处的名。
唯独王玄明会找她。
或许也是另一种怜悯，可至少让她找到了存在于世的一点意义。
放下了手机后，傅眷没有再看，时候已经不早，具体的任务等跟的王玄明碰面之后细聊才知道。只是姜夷光——这个名字又滑入了傅眷的脑海，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深思，而是将倦意和厌恶一并压下。
这一夜没有姜夷光的骚扰，傅眷难得好眠。
-
姜夷光没有闲心去揣测傅眷的情绪。
次日一早，等到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了傅眷的房门前，堪堪五点，夜的幽暗并没有彻底消退，廊道上的灯光昏黄，幽幽地照亮僻静的老宅，拉出了一条人影，姜夷光垂眸，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会在这里守着傅眷？
这个行为……实在像是变态。
姜夷光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落荒而逃。喝了一杯水压压惊，只是那点儿倦意在惊惧之中彻底消散了。她回想起昨日好似荒唐一梦的系统，在心中轻轻地呼唤系统，不多时，那过分诚实到让她心梗的人物面板再度浮现在眼前。
真实得不像是幻觉。
“她现在行动自如，不受限制，为什么没有从姜家搬出去？”
“难道是顾忌我吗？是不是远离傅眷，就会减少我发癫的次数？”
系统没有回应。
姜夷光也不在意，从联系人之中扒拉出了与傅眷的对话框，她都没眼看之前发送的那些狂热消息，只一心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发送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去？”只是那口如释重负的气还没有喘出来，就被屏幕上跳出来的小字给压了回去。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算太意外？都到了这地步，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扑上去啊？
姜夷光神情复杂地盯着手机好一会儿，转身前往书房找到了纸笔，写下了“你自由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贴在了傅眷的房门上。
这样，应该可以摆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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