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管家在书房外静立片刻,没得到回应遂不敢推门进去,只是躬身说着:“九爷,北苑那人没了。”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有些困倦的声音:“知道了。”
贺沉礼只是浅眠,听到扣门声时已经醒了,一时分不清是梦亦或现实。
他按了按胀痛的头多问了句:“谁的意思?”
管家没想到自家九爷还会再问,斟酌片刻才说:“三爷府上的小郡王,兴许是玩性大些,把那人的笼子挪了,忘放回去,教人中了暑气。”
竟是晒死的,贺沉礼敛下眼睫,一时想不起那人的脸,只依稀记得初见时他那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走了也好。”
贺沉礼看向窗边,蝉鸣声渐渐弱了,日头偏了些,还是有些燥热,那处瓷盆里的冰块化了大半,凝结在瓷盆表面的水珠一滴滴渗入光亮的地面。
还不到三伏天就已经如此热了。
管家有些惴惴不安,许久才听到里头的人说话:“按王妃礼制下葬吧。”
“是。”
脚步声远走,贺沉礼心下有些空,笔尖的墨已经把宣纸点透了。
随后他换了张纸,写下几行字,盖上私印,差人送去三王爷府上。
西南,药王谷。
“小公子醒了!”
江元清皱着眉头,嗓子像是要冒烟,还没睁眼便感觉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着:“脉象基本稳定了,再把这几服药给煎了喂上个半载便差不多了。”
江元清勉力睁开眼,恍惚地看着陌生的床幔。
“师弟,喝口水吧。”耳畔传来的陌生声音打断了江元清的思绪。
“师……弟?”
江元清有些僵硬地看向身旁一脸关切的人,那人长了双漂亮的桃花眼,是副极为秀丽的面孔。
还不等他多问,一个灰衣随从就匆忙地跑了进来说:“大师兄,小师兄还在木偶里,秘法失败了!”
随从说完后才看到床上的两个人,惊叫出声:“啊!怎地他还醒来了?”
“宝胜,莫要惊慌,先下去吧。”桃花眼男子使了个眼色打发宝胜走。
宝胜嗳了一声,抬头又瞄了床上的人一眼,默默退下了。
江元清看见自己那双半点瑕疵也没有的手时,已经猜到自己大概是在别人身体里重生了。
这样的事情前所未见,他许久不曾惊慌过的心也快速跳动了起来。
桃花眼男沉默着给江元清递了碗水,看着那碗清汪汪的水,江元清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轮金乌挂在天上,渐渐得没了刺目的光线,就如同眼前这碗用白玉盛着的水一样。
他一把夺过那水,慌忙地往嘴里倒,就连被呛到也顾不上。
桃花眼男诧异地看着怀里的人说:“清醒一下,慢点喝,别着急。”
见他没听进去,又用力夺过水碗,强按住怀里的身体,为他顺了顺气,扶着他喂进几口水。
“抱歉,失态了。”
一切结束后,江元清看着周围一片狼藉愧疚不已。
“无碍。”
桃花眼男放下水碗继续说:
“这位公子亦或小姐,此处是药王谷,在下杨汀,这是我师弟白晏风的身体。”
“他前年得了重病,我师父把他的魂魄装在截紫檀里养着,今日使了秘法打算招魂,将你无辜拉了进来,真是对不住了。”
“没有,如果没有你们,我……应该是……死了。”
江元清强压内心的震惊,努力想让自己的话说完整,最后又补上一句:
“我叫江元清,是男子。”
听到这名字,杨汀有些惊讶,竟是镇南王世子。
当初若不是江元清早已与镇南王府断了亲,嫁入九王府,恐怕也会随那几百口人一同冤死。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杨汀要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他斟酌片刻道:“江公子,方便透露一下您是何时去的吗?”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天很热,想必是入伏了。”
江元清眼神有些游离,烧得发白的金乌恍然还在眼前。
连时间也不清楚吗?
杨汀有些先入为主地想着,兴许是九王府乱花迷眼,才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朝暮更替,年岁变换。
江元清再怎么被当奴隶关了那么几年,该有的眼色也还是有的。
杨汀这种表情他看得多,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说出他叫江元清时就已经猜到之后会这样。
毕竟世人皆知,镇南王世子江元清离经叛道,竟嫁给他人做男妻,狼心狗肺,嫁入九王府后与镇南王府断情绝义,更是勾结奸佞,陷害父亲通敌叛国,害得全家满门抄斩,自己却苟活于世。
说自己是遭到九王胁迫,还是说是九王背信弃义,诬陷镇南王府?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也只能相信他们看到的,所以江元清不愿多做解释。
杨汀无意探究这个加速镇南王府灭亡的蠢世子是如何死的,只是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说着:
“在下冒昧了,江公子好生休息,关于这个乌龙,在下还需再和师父商量一下,宝胜就在门口,有事唤他就好。”
杨汀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屋子里浅淡的草药味令江元清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自从他四年前被囚禁在那窄小的狗笼之中后,还是第一次这样躺在床上,只不过用的是别人的身体。
江元清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得了上天的眷顾了。
可上天当真要是眷顾他,为何不让他重生到无人认领的死尸身上,至少他还有时间去为镇南王府伸冤。
而此刻的他只能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等死,那还不如当时就让他死去呢。
半月后,长安城,十里长街,高头骏马打头,一车车的粮草被保护在队伍中间,铁骑断后,引得爱看热闹的百姓们驻足街边。
“怎得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南方旱涝并举,栎城更是遭了瘟疫,三王爷请旨让小郡王前去赈灾。”
“三王爷大义,只是小郡王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小郡王听着路人的风言风语,皱起眉头,露出几分厉色来,他手腕处裹着白纱,隐约见得些渗出的血色。
是那只臭“兔子”咬的。
烈阳之下,不论何时总不拿正眼看他的镇南王世子,在他打开笼子,尝试撕扯下他身上那几缕破布之时,却发了狠劲,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这样一个病得快死的人,撕咬他的时候却比野狗还要凶残。
他拼命捶击着那人不设防的腹部,直到那人松口,吐出一口血水来。
殷红的血迹溅在那人脸上,衬得那人常年遭受折磨的脸更如同鬼魅一般。
他从小就不服那人,那人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未及弱冠便夺得探花之名。
但外人终究是外人,还不是得死在他手上。
他恨只恨在,不过失手解决了一个阶下囚,竟会惹得他九叔如此心狠。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次若当真能活下来,少不了三王府的地位得拔上一拔。
到时压过九叔,还不是能够让他从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想到这,他腰背挺得更直了,那副模样浑然不像即将要面对令人焦头烂额的祸患。
江元清现在已经能下床了,这半月杨汀基本没有来找过他,想必还在商量对策,宝胜倒是天天陪在他身边。
宝胜年纪小,藏不住事,自从知道他是江元清后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但碍于这是自家小师兄的身体,还是小心照料着。
江元清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反正现下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样,早晚都要死的。
他巴不得杨汀他们的秘法早日成功,多活几日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昨夜下了暴雨,屋子里进了些潮气,宝胜秉持着要保持自家小师兄躯体健康的原则,把成天坐在太师椅上看书的江元清赶出了门。
还害怕累着他,在莲花湖边那座小红亭里摆上张摇椅,石桌上也放上些夏日瓜果。
“江公子您在院中散散心,待我为屋子驱了潮气您再进来。”
宝胜嘴上恭敬,眼睛却是斜睨着。
尽管如此,江元清还是道过谢后才迈出门槛,宝胜这个年纪正是嫉恶如仇,藏不了任何心思的时候。
雨后清晨,透亮的阳光打到江元清脸上,江元清却仿佛被灼烧一般往后退了半步。
他有些失神,但最终还是以宽大的衣袖挡住太阳继续走。
“世子爷死过一遭便见不得光了吗?不敢下地府,难不成是惧怕了镇南王府那几百条冤魂?”
伴随着嘲讽而来的还有木头与地面接触的咚咚声。
江元清停住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对他夹枪带棒的居然是个五官乱飞的木偶!
木偶开口说话,这比他重生在别人躯体里还要令他震惊。
“怎么不说话,诡辩堂大名人亏心事做得多,舌头遭人拔了去了?”
木偶那刻得歪朝右边的嘴巴不依不饶地说着,提着那双笨重的脚啪嗒啪嗒地走过来,围在腰间那块布随着它走动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江元清看出来它已经很努力地在驯服自己的双脚了,却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宝胜抱着被褥出来正准备晾,看到那个木偶,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急忙丢了被褥冲上去搀那个行动迟缓的木偶。
“哎哟,我的小少爷,您怎么偷偷溜出来了,师父见了,不得把我抽下半层皮来。”
江元清细细打量才发现,这个木偶虽然粗制滥造,但原料确实是上好的紫檀,加之宝胜的亲口认定。
眼前的木偶是白晏风无疑。
“别什么少爷少爷的叫了,听得我心烦,该干嘛干嘛去。”
被白晏风一瞪,宝胜就知道他想必又要不干好事,害怕他闹个天翻地覆,引来谷主责骂,于是连忙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抱起褥子跑了,还好心地给了江元清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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