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达三十层,宿淮目不斜视一路走进第三外交部大门,身后侍女图上的少女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容,朝其屈膝行礼。
已近半夜,外交部里早已没有人,只有一台台电脑被安静摆放在桌面,规律的脚步声异常明显。
直走到底右拐,宿淮向右边第三间房走去,棕色木门上是三个黑色大字“档案室”。
走进档案室,入眼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没有堆放文档的架子,也没有任何的文档,反而空空如也,一件杂物也没有。
墙壁上的灯开关一关一开,眼前的场景眨眼间变了个样——
一间间不过三四平方大小的房间紧紧相邻交叠,视线之内上下左右尽是牢笼,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牢笼里关押着满满当当的犯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知被囚禁了多少年,他们有些是邪妖,更多的只是妖。
听到动静,个个都扑向栏杆,见到来人是宿淮,哀嚎求饶声顿时响起一片。
“大人,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大人,我再也不会伤害人类了,求求您放过我!”
“宿淮大人,我已经被关了四百年,还请您大发慈悲杀了我吧!”
……
一双双不同物种的爪子,亦或是人类模样的手拼命向前伸出,试图挽留行走之人,却没有一人碰到哪怕宿淮的一片衣角。
这是一个空间法术,十几平的房间瞬间成了几百平的监狱,笼罩天顶,暗无天日,众人的叫喊在广阔的空间中此起彼伏,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回音,不会结束的哀鸣与绝望直冲耳膜,悲哀又可恨。
傲因被这阵嘈杂声叫醒,挣扎着睁开眼皮,正好看到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
视线慢慢往上上移,宿淮穿着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停在栏杆前,表情一如既往冷漠,周身散发着拒人的疏离气息。
衣冠禽兽。
穿得人模狗样又如何,手上沾染的血还少吗?
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傲因不由回忆起百年前,某人也是一身黑袍,眼中是一片淡漠凌厉,将邪妖视为蝼蚁,毫不留情地清扫他们,看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可战后他不也不得不躲到偏僻的山中沉睡苟且偷生?
天道就是如此不公,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身份、地位,生来就拥有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有人在泥土里瞎爬滚打依旧是坨不入眼的烂泥,永远也改变不了身份。
忍着浑身的剧痛坐起身,傲因嘴角一扯,满带嘲讽:“当年行事张扬,不将任何人甚至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宿淮大人,没想到有一天也乖乖变成了天道的走狗。”
见宿淮无动于衷,傲因声线上扬,继续说道:“醒来后我就听说你还活着,我也没当真,毕竟当年某人被天雷劈了几十道后销声匿迹,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神明被连劈四十九道天雷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何况宿淮大人您一只还未化神的瑞兽啊。”
傲因阴阳怪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宿淮大人的命可真够硬的。”
傲因的声音不算小,甚至还有点大,大到响起的回音足以让监狱的犯人都听见。
听到这,被关押的邪妖们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小邪妖,和那些同宿淮大人并肩存活了百年的大妖不一样。现存于今,他们行事也不敢嚣张,甚至于为了生存开始吃刚死去的新鲜shi体,企图得到一些未消散的元气。
可就连这,也会被捉起来被判无期徒刑,在幻境里承受剜心剁肉之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死的那天才能解脱。
他们没有来生,一旦死亡就是真正的消失。所谓的逃离,要么是对自己下手亲手结束生命,要么便是乖乖待在这间牢笼里等死。
他们有勇气断绝来生,并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绝望的牢狱生活让他们早已经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哪儿还有胆子和宿淮大人叫嚣。
听一些前辈说五百年前邪妖诞生并且快速崛起,不过张狂了仅三年,上界开始派人镇压邪妖,其中便包括为首的宿淮,以铁腕手段清绞邪妖,毫不留情。
邪妖们躲的躲,藏的藏,敢和上界叫嚣的,要么被封印,要么死。不过短短一年,世间再无邪妖作恶。之后便有传闻说这位宿淮大人因冒犯天道被降雷刑,不知踪影。
不过真是没想到,居然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这得犯了多大的错哟……
至于第三外交部,听说成立多年,但直到宿淮大人坐镇,逮捕犯罪妖的效率才显著提高,其威名开始声名远扬,但凡听到这五个字,哪个不是转身就跑,哪只有胆叫嚣?
其管理者宿淮,他的铁面无私远近闻名,皆以第三外交部的准则严格执行任务,下手从不放水。
可以说,他们怕第三外交部,但更怕宿淮。
这会儿听到这只作死邪妖的话,纷纷闭上了嘴。
知道得太多,是要被杀头的。
像是没有听到傲因的话,宿淮面色如常,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平静地问道:“为什么想吃那个人类?”
傲因不屑地嗤笑道:“我想吃就吃,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得着吗?”
想到那个只用斧头就能完全压制他的人类,傲因心中愤懑不已,可让他更恨的是那只通风报信的欠揍赤焰兽,不然他也不会落到宿淮的手里!
听说这哥监狱的结界是由几个上古妖兽一同创造的,专门用来关押邪妖,堪比铜墙铁壁,任谁也无法逃脱,更别说被救出去。
前者凭能力压制他,他服。
但那只赤焰兽呢?
呸!
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
想起对方那张欠揍的笑脸,傲因露出两排尖锐的白牙,有样学样道:“要不你猜猜看啊,猜到我就告诉你喽。”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一道闪着紫光的雷迅速劈下。随着紫光的消失,只见傲因瘫倒在了床铺上,不停颤抖着,他全身肌肉紧绷,无法动弹,只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宿淮,要是眼睛能发射刀片,宿淮这会儿该被片成刀削面了。
妈的。
和当年一样不近人情!
禽兽啊!
“想当年……呵,某人敢和天道对峙,现在却像只缩头乌龟,只敢在这间小小的牢房里劈劈我这种小妖。宿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对面蹲在角落的小妖见状,心中不禁佩服。
他尝过雷刑的滋味,犹如扒皮抽筋,那种疼痛深入骨髓,光是想想便心惊胆战,宁愿当只哈巴狗也不想再尝第二次,没想到对面这位刚被关进来的哥被劈了之后依旧不怕死的继续嘴瓢。
哎哟,勇士啊。
套用人类的话,瑞思拜!
再看看宿淮大人,被激怒也不动如山,将雷哥看成一坨狗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宿淮放下手:“接下来我问的问题都好好答,奉劝你一句,说话前考虑清楚。”
“为什么想吃那个人类?”
侧躺在床上,傲因眼睛咕噜一转,明白宿淮还没看出那个人类身上的特殊,佯装不以为意道:“还能为什么,香啊,你闻到红烧肉香不想吃?”
“还有呢?”
“还有什么?”傲因吐出一口血沫,“宿淮啊宿淮,你年纪越大,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我建议你改天去医院看看病。”
视线下移,宿淮不难看出傲因满脸的得意。
他是傲因的老相识,对于他来说,傲因也是他的旧相识。傲因了解他,他自然对傲因的本性也一清二楚。
当年被他踩在脚下,傲因咬紧牙关,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说。不过就他的回答来说,他只说陆霜白身上很“香”,估计也不清楚为什么“香”。
废物就是废物,几百年前是,几百年后也是,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想到这,宿淮毫不留念,转身离开。
“宿淮,你知道是谁把我叫醒的吗?”
突然高昂的声音让宿淮停住脚步,不过他没有回过身,而是侧过头看向傲因,双眸沉寒。
傲因嘴角勾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他回来了。”
*
“……昨日半夜十二点四十五分,一颗突如其来的流星意外砸向一居民公寓。但它从何而来呢,是人为还是天灾呢?但据专家检测,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滴滴拼车内,司机关上广播,摇头不满道:“现在这些专家也太不靠谱了,一块普通石头怎么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呢,估计又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告诉我们群众的。”
“要我说,这肯定是从别的星球掉下来的,比如什么火星金星什么什么海王星。”
“说不定啊是外星人搞的鬼哦,他们看我们地球人不顺眼,所以砸块石头下来吓唬我们的。”
……
操着一口川普,司机滔滔不绝,沉浸式发表着看法,慷慨激昂,浑然不在意后座的两个乘客一个望着窗外发呆,一个听歌。
车后座,陆霜白听着司机毫无边际的猜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巧昨天近凌晨十二点一个电话被杜爷爷叫醒,说是那天买的姻缘符给了孙子,没过多久母胎单身整二十八年的狗崽子终于有了对象,因此邻里邻居急求。
他画了大半宿才将杜爷爷需要的数量画齐,约好午后送过去。他不舍得打的,叫了辆拼车。
他早早就向宿淮请了假,等送完符,还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同后座的是个高中生,穿着一身蓝色秋季校服,他头戴银色B品牌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耳机里的音量大到距离一小臂远,陆霜白都能听到“动次打次”的声音,热闹得很。
现在正是午后时间,没到放学的时间点,又不是周末,一个学生在校外游荡,估计是逃课了。闲来无事,陆霜白偷瞄了眼少年的脸,意外地挑了挑眉。
到了下车的目的地,陆霜白打开车门,并没有急着走,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等他把耳机摘下来后才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一味去附和别人的爱好而忘记自己的初心,会损失你的未来。”
少年眼中盛满了疑惑,又有点惊讶。
那人在说什么?他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又完全听不懂,不过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再试图融入朋友的圈子,而并非真心喜欢RAP?
下车后,陆霜白慢悠悠走去老地方。茂盛大树下,已经围聚了许多银发老人,一个个兴高采烈,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一看到陆霜白,皆满脸笑意地迎上来,没一会儿,兜里的符就被买了个七七八八。
同老小孩们聊了没多久,天空上方乌云密布在空中,阴沉沉的,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闷闷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明明早上还晴空万里,下午就开始要下雨了,天气预报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准。
随口抱怨了几句,老人们纷纷告别回家,陆霜白也整好书包,准备去参加同学聚会。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拐角处出现,恰好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后,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从后座下来。
女人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并看不清她的长相。一袭黑色露肩长裙至腰部收拢,又长至脚踝,盖住了脚背,几乎拖地,随着走动,衬得她身姿曼妙,好看极了。
长裙垂感极佳,不难看出材质上乘,配上她头顶佩戴的黑色小礼帽,更显得她优雅至极。
陆霜白瞥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士是来找他的。
果然,女人一看到他,就向他走来。到他身前站定,对方这才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大师,您还记得几天前您在路上救过的女孩吗?我是她的姐姐,褚晚。”
陆霜白一下子就想起那天他顺手一帮的女生,回忆起来,两人在面相上的确有血缘关系。
可是……对方的面相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女人虽然面色苍白,但这掩盖不住她的明媚风韵,可是漆黑的瞳孔中少见光点,显得无神麻木,就像是一个精致万分却毫无生气的玩偶娃娃。
陆霜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仔细一看,又好像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思考再三,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要和对方有过多接触。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想了想,措辞道:“大师不敢当,那天只是顺手帮了一把,褚小姐不用挂在心上。”
像是没有看到陆霜白的动作,褚晚毫不介意微微一笑:“我这次来得太唐突了,除了想表达谢意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师帮忙。”
不等陆霜白开口,褚晚继续说道,“小妹手上有大师您给的符,很灵验,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我向她讨要了两天,不瞒您说,公司的事让我明天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但是用了大师您的符,我连续两个晚上都睡得很好。”
“幽都中高人很多,想必大师也是其中之一。大师您不必谦虚,您虽然年轻,但我听说你们这一行主要还是靠天赋吃饭。”
“实不相瞒,家父自半年前生了病,一直医不好,我们怀疑……所以我去找了一些大师,但是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我这次来也是想碰碰运气。”
褚晚没有将话没说完,但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不知大师是否方便去我家帮家父看看,画一个能治愈疾病的符文,价格好商量。”
普通人都对符咒有着误解,以为买了相对应的符咒,便能心想事成。
但事实上,符是一种能量的载体,因而有着特殊的磁场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它能为带符者带来能量的加持,比如杜爷爷的孙子,他迟早都有这桃花,符纸的作用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进程,并非是创造了新的桃花运。
符咒的力量不足以去改变一件命定的事情,比如命中早有定数的死亡。
从褚晚的面相上来看,母亲早亡,父亲也命不久矣,就算他画的符纸再有效,也没有法子从阎王手里抢人。
他从不画什么健康符,有病就去看医生。
褚晚面露为难,美人柳眉轻皱,双眸盈盈泛着水光,盛满祈求,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不忍拒绝,不过他陆霜白是个铁石心肠,只会直截了当:“褚小姐,我并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个画符的,也只会画符。令尊既然生了病,还是谨遵医嘱吧,褚小姐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缥缈的玄学上。”
随着陆霜白的拒绝,褚晚的脸色似乎从苍白瞬间变得灰白,连嘴唇上的口红都褪了色。
“褚小姐,劝您一句,不要强留。”从包里拿出一张叠好的正方形黄纸,陆霜白递过去,缓声道,“我这儿有张安眠符,放在褚先生的枕头底下便可,起码能安心睡个好觉。”
言下之意,褚婉怎么会听不明白。然而她没有伸手接过,双眼紧盯着陆霜白,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陆大师,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价格好商量,只要能救家父,我什么都愿意做。”
收回手,陆霜白不适地向后退了一步,褚晚这话虽然语气带着强烈的恳求,但是视线逼人,黑亮的瞳孔阴恻恻的,像是带着探究与打量,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并入腹。
天色渐渐变黑,天边发出一道沉闷的雷鸣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陆霜白抬头看看灰暗的天空,打算找个理由走人,再不走,他就得淋雨了。
褚晚表情坚决,大有一种不答应就不让步的决绝。
不想再多说,陆霜白叹了口气,他理解对方的心情,但是他真的无能为力,将纸符直接塞到褚晚手里:“褚小姐,您先拿着吧。”
身侧的手一顿,褚婉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将其牢牢攥在手心。
陆霜白见状,打了个招呼,先一步离开。
褚晚站在原地,看着陆霜白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她张开手,黄色的符纸竟冒着微不可见的金光,而她的手心灼伤一片,表面就如同白纸燃烧时的灰烬,伴随着一股炭烧的焦味,几缕黑气盘绕在伤口处,久久没有消散。
她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意,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指朝手心攥紧,力道大得连手腕上的跟腱都清晰可见。
直到陆霜白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褚晚才返回到车上,很快,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小区处。
地面上,一道黑色的影子徒留在原地,半晌,它突然扭曲交杂成一摊氤氲,向着某个方向飞速跟去。
闷热的空气中,这一片区域似乎格外阴凉。
改文真的好累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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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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