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类而言Felix的睡眠时间远远超出正常量,频率接近于国宝大熊猫,但是对他本人而言,这不过是年复一年的惯常。他一直就是这样,每天只在少数时间醒来,因此困得安心,睡得也安心。
在Felix再度睁眼,经历了漫长的面面相觑后,闻景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很困吗?”
“对啊,我每天都睡很多觉呢。”这怎么不是一种关心呢,Felix又觉得他是好人了,何况他现在让自己住他家。
人类不会随便接纳陌生人的,他被接纳了,所以他们现在是朋友,是亲人,总之就是建立了一种关系,可是,可是他还一点不了解对方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闻景悠。景色的景,悠闲的悠。”
景色?在他的脑瓜里景色指代着美丽,嗯对方是很漂亮。至于悠闲,这个词他没听过。
“悠闲是什么?”
“悠闲就是没事做,不工作,也不上学,最重要的是心里高兴,不觉得焦虑。”罢了,脑子坏掉是这样的,闻景悠心态逐渐平和。
“那我悠闲,亨里克不悠闲,别的烘焙师不悠闲。”Felix恍然大悟,分析起自己认识的人。
“烘焙师?你是个烘焙师?”重要信息出现,这对找出真实身份很有帮助,闻景悠敏锐地抓住这一点,看来他真不是对家派来的。
“不是哦,我以前是饼干,但现在是人了!我的朋友们是烘焙师,他们能烤出很香的味道……”
怎么会有人总觉得自己是饼干啊。这是妄想症?闻景悠决定一会儿去给他挂个平湾北路600号的门诊。拿起手机看见时间才想起来,这少年至少两天没吃饭了,也不喊饿,真是可怜。
“你饿不饿?我给你找点吃的。”
Felix眼神发亮,吃东西!吃东西!可以吃东西了!
“我要吃蛋糕!还有泡芙!还有还有,玛德琳也要!蒙布朗也要!”
闻景悠出去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到了甜品店里才发现这些玩意琳琅满目,花样繁多,且价格不菲。他平常不怎么吃这些,也不是很了解,最后在店员的忽悠下买了一大堆。临走想起这少年说自己是饼干,又拿了一盒黄油饼干。
这些甜蜜,色泽浓郁的东西被以迅疾的速度吞咽入腹。说实话,少年的吃相就像从来没吃过东西似的,那样专注,那样快乐,仿佛吃的是什么天神的赏宴,面前是珍馐美馔,琼浆玉液,而非冷冰冰的甜品。闻景悠一面惊讶,一面又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让人家吃饭,愧疚非常。
Felix可是快乐极了。蛋糕的口感像云朵一样化在嘴里。同他想象的一样。算起来自己在烘焙店里好多好多年了,竟然都没有尝过这份甜蜜,真是可惜。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好吃,怪不得亨里克的店生意那么好,每天都有一大群人排着长队来买。不过这家店的没有亨里克做的香,样子也更花里胡哨。
Felix摸向口袋里的下一盒,正是那盒捎带的黄油饼干,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中。怎么可以吃饼干?不对,饼干确实是给人吃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吃饼干呢?他自己就是饼干呀。
他伸直手臂把饼干推走,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一抬头撞进了闻景悠深沉的视线。这视线焦点在他身上,也不只在他身上,而是穿透他,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吃饱了?饼干不吃吗?”
Felix点点头,又摇摇头,简单的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嗯,那你现在要睡觉吗?”见Felix眼皮子又耷拉下去了,闻景悠开口问道。对方点点头脑袋低得看不见五官。
接下来,闻景悠简直是历了场劫,少年失智更甚于他的想象。不会刷牙,不肯洗澡。
他给他放好洗澡水,谁知人家非常害怕的样子,远远站着死活不肯过去。
“只是水而已,没关系的。”
回应他的是一阵拨浪鼓似的摇头。浴缸里的水呈现漩涡状,水面不是平整的,中心微凹,两边略高,几个泡沫无力地随着漩涡旋转。漩涡像是一种吃人的禁制,Felix走过去就会被吞噬,然后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闻景悠走过去揉了揉Felix的头发作为安抚,轻声道:“试一下好吗?实在不喜欢也不用勉强”。
从他的角度看不过去 ,Felix的头发软软地盖在眉毛上,打着卷儿,垂在发懵的眼睛上,特别可爱,让人心里软软的。
Felix享受着这份安抚,回忆起亨里克也是这样安抚面团的,熟悉感使他不再害怕。
重要的是他的脑子里两个概念突然磨透了,那就是饼干是怕水的,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人类了,要做人类就不能像做饼干一样,应该要努力去尝试新生活才对。
Felix小心地伸出手,悬停在水面之上。这时一双更大,骨节更加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手,两只爪子一同伸进浴缸里,被温柔的水流包裹着。
什么危险都没有,对于闻景悠来说这是当然的,但他这一瞬间共情了Felix,竟也惊讶于水流的柔和温暖。
水在别的地方是惊涛拍岸,万丈狂澜。谁都能阻它,谁都不能阻它,万顷之地它流过,千钧之力它拥有,但是此刻它就像温柔的母亲,安抚着两个孤单不安的灵魂。
另一个人也不再躁动。勇敢就是会有收获的,Felix心想。
面对未知,恐惧和不安都是正常的,毕竟人是被抛到这世上的,没有被指引任何方向。饼干也一样。Felix想起它作为饼干等着出炉时,也是同样不安和惶恐。
热烘烘的烤箱里,他随着温度上升而发生着化学反应,作为饼干的生命升华着,但作为自己的灵魂忧虑着。忧虑陌生的变化,忧虑外界的未知,当他终于有了一个实体,却好像失去了更多。
新世界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冒险,可能会失败,会痛苦,会万劫不复。
可是当亨里克拉开烤箱门,Felix收获了充满喜悦的眼神和极尽辞藻的赞美。
那目光不掺审视,那言语不带挑剔,仅仅是喜爱和幸福,欢迎他的新生。
那时他觉得世界真好。
现在也是。世界真好。
“哟唔——”浴室里是稀稀拉拉的水声和兴奋的怪叫。
闻景悠哑然失笑,洗个澡就这么快乐?这个人就像被抹去一切社会带来的固有认知,所有的行为动机全都由心而发,洗个澡快乐得不得了,吃个饭也快乐得不得了。
他不是精美的丝绸或锦绣的纱罗,他是天然的纤维,粗粝但是自然,朴素但是纯粹。来自人群之外,当他融入人群之中时,却能看到最质朴的珍贵,最简单的幸福。
可是话说回来,洗澡吃饭怎么就不能快乐了呢?这些每天必做的平常的小事,其实也有带来幸福的力量,甚至可以说人生中绝大部分的幸福都来自这小小的,未曾期待的平常。
“架子上放着沐浴露,你挤出来涂在身上,记得不要吃进嘴里——”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水声。
当天夜里Felix再度顽固地烧起来,39度,得吃药。闻景悠摇醒他,拿给他退烧药吃,大大小小五六颗药片,就着水分三次咽下去。
他吃完就开始发冷汗,一边发抖一边问:“为什么要吃让人变冷的药?”那模样可怜极了。
“冷吗?可是你的体温很烫,需要降下去才行,有时候人发烧就是会感到冷,吃了药就会好的。明天我们再去一次医院好不好?”闻景悠耐心劝着。
“不去……不去。”Felix摇摇头,只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他不想去医院,那里的味道不好闻。
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散失,好冷。这种冷像是从体内发出来的,难道他的身体里有个冰窖吗?他不由得想起了反复开合的冷藏柜,现在他的胃里装满了蛋糕泡芙这些东西。而他的身体冰冷,这不正像是冷藏柜吗?
他抖着,眼神逐渐迷离,神经飘向了遥远不知所踪的地方。
闻景悠百思不得其解。吃的药都是医生开的,对症,而且这少年的的确确体温很高,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有的精神病人在幻想出另一个人格之后,不只是性情大变,更离奇的是身体的各项机能也会靠近幻想中的这个人,甚至有的人本身有的疾病在变换了人格之后也也消失了。
难道Felix也幻想出了另一个人格,而幻想中的人体温就是比正常人高的,所以身体也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也就是说,Felix的体温稳定在一个较高值,而他被迫多次吃下退烧药实则是一次次强行把他的体温压到一个不正常的温度。
怪不得他总是喊冷。如果他的正常体温是39度,那么降到37度就等于正常人体温降到35度。
这都是低温症了吧?但是,这合理吗?强压下心里的震惊,闻景悠打开屋里空调,制热模式,26度。接着带着满心疑惑去书房打开了电脑。
闻景悠第二天没去上班,第三天也没去,到了第四天,他在家里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合伙人打来的。
电话甫一接通,传来的便是蒋达思忍无可忍的咆哮:“闻总,公司不要了吗?躲哪儿快活着呢。你知道我有多忙吗,再过几天准备发布会了,赶紧回来上班。”
闻总半忽悠半哄,心虚地说自己家里有点事,这几天只是缺勤,没有旷工。发布会是板上钉钉的事,都计划好了,一切都有条不紊。
“那行吧,但是最迟明天你得回来开个内部计划会。明年的产品计划得提上日程了。”
闻景悠心不在焉地应着,心思全在电脑上的各种神经科学和精神医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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