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依悚然一惊,她连忙捡起掉地的魔杖,紧紧握住,身体紧绷,像是刺猬张开了一身的刺。
【呵呵……】这声音忽而愉悦地笑起来,就在尤依的耳侧。尤依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这不是真人的声音,就像是录制失败的磁带那样,包裹着混响和电声的音色,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
偏偏它笑着的腔调,那一拐一转,既像是清脆的风铃,又有着一种仿佛品尝一杯血酒时的那种粘稠的、使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惬意。
尤依问:【谁?】
【尤依·沙蓝戴尔,你恨法尔奈丝是吗,恨那无情的、高高在上的神祗是吗?】
它笑着,仿佛在用“今天吃什么”的语调,贴着尤依的耳朵呢喃:【那就成为我的信徒吧,与道貌岸然的神祗,作对到底。】
【忘了自我介绍了呢。】
【我叫塔罗。】
尤依顿时如坠入冰窟,连脚心都瞬间冰凉透顶。
【猜的不错,我就是你们人类传说中的魔王之一,欺诈魔王。】
在伊普尔大陆流传的神话与历史典籍里,记载了这片大陆遥远的往事。
那是在四千年以前的时代,神、魔,与由神创造的人类,混杂在一起。创世神带领着海对岸神之国“亚特兰蒂斯”的诸神,保护着伊普尔大陆的人类,与那些试图夺取人类生存空间的魔族,连年斗争。
那个时代,被称为“黑暗时代”,渺小的人类朝不保夕。滚滚而来的魔族,就像是一场场席卷大陆的黑死病,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瘴气冲天。人类努力修习魔法与剑术,豁出一切变强大,只为了从高阶魔族的手中活下去。
直到大陆历元年,神魔间爆发了最终的决战,神族以战死多个神祗为代价,重创魔族,将侥幸生还的四位魔王,赶到了远离伊普尔大陆的荒芜尽头。
那片荒芜尽头,名叫“千窟之地”,至今还是四位魔王与他们的臣民们居住的地方。
在神的庇护下,人类终于能安心地繁衍生息,伊普尔大陆也逐步走向今天的文明。
可是,魔王们虽然暂时失去反扑的能力,但那些低阶的兽类魔族,依旧还肆虐在伊普尔大陆。它们有着怪异的长相,兽类的模样与嗜血的性格,它们没有高度的智商,总像是野兽那样,侵袭人类的住地。
帝国尚武,也是源于这个原因。
只有不断培养能够战斗的国民,给予他们更多的资源机会,才能更好地抵御魔兽的侵扰。
这本该是个众志成城的简单故事,奈何,总会有人向往魔族的力量,崇拜那些神秘的魔王。
荆棘圣教——这个被打上“邪教”标签的组织,就是魔王们的拥趸。
「贪婪」、「绝望」、「欺诈」、「憎恶」,这四位魔王,在伊普尔大陆,不知道蛊惑到多少信徒。
尤依从来都以为,自己只会是个底层平民家的孩子,就和其他普通的人一样,一辈子都与金钱、工作和面包联系在一起,周末做做礼拜,读读圣典,除此之外就全是劳碌的生活。
像神魔这种神话书中的存在,离她的人生太远了。
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她从没有设想过的东西,降临在她的身上。
【怎么样?愿意成为我的信徒吗?】
欺诈魔王塔罗……尤依打小就从教会的修女口中知晓,它阴险、善变、口蜜腹剑,以玩弄人心为乐,笑吟吟地看着被它欺诈的人痛不欲生追悔莫及,仿佛这是令它美餐一顿的盛宴。
尤依压抑着心惊和惧意,回答:【我不想被当成邪教徒,会被制裁。】
欺诈魔王引诱地喃喃:【可是我能给你力量啊。】
它的每个字,都仿佛穿透了尤依的内心:【你恨透了法尔奈丝,不是吗?你想向她复仇,想为你的家人和死在神罚中的所有人复仇,你想将她从神之高位拉下来。你还想出人头地,成为最优秀的魔法师,走到那些权贵老爷的头上去。】
【没有力量,你做得到吗?我却可以给你力量,让你打败法尔奈丝,助你实现所有的心愿,只有我可以。】
尤依平静地低语:【你们是诸神的手下败将,自己都龟缩在千窟之地,还说什么可以打败法尔奈丝?】
欺诈魔王仿佛惊喜地【哦?】了一声:【你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想到居然敢这样同我说话呢。】
欺诈魔王语音低沉了些,冷冷道:【四千年前的神魔决战,我们只是不敌创世神而已。她法尔奈丝不过是创世神的一个部下,我们还对付不了她么?】
【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成为我的信徒呢?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唷。】贴在尤依耳畔的声音,就像是靡靡的诱惑。
“尤依小姐!”
在尤依还没有给出最终答案之时,有人喊了她。
尤依陡然回过神来。
喊她的人正是那位救她出废墟的领邦军士兵,他站在距离尤依十几步的位置,向她招招手,“跟我走吧,小姐,佩拉领主已经对你这样的孤儿做好安置了。”
“我们会送你去马场,负责为公国刷马。鉴于你过往的资料显示,你在魔法战斗上的天赋为零,以后就老实在马场维持生计。是佩拉领主让所有人劳有所得,谢恩吧。”领邦军说完,扛着枪就走,“过来集合,我们的人送你们去马场。你们家人的尸体统一安葬时,领邦军会再送你们过来的。”
尤依下意识抚了抚仍旧滚热的胸口,虽然自己已经觉醒了魔法天赋,但在北都完成重建前,她的确也没有地方去了。
爸爸、妈妈、姐姐……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这种时候,只有坚强,才能让她走好之后的每一步,好好活下去,走上自己想走的那条路。
所以——
“爸爸、妈妈,尤安娜姐姐,”最后看一眼家人的睡颜,唇角扯开一道天真美好的弧度,“再见。”
尤依拿着尤安娜的魔杖,跌跌撞撞追上领邦军士兵。
她忽然发现,那在耳边吟笑的欺诈魔王就好似突然断掉似的,半晌没有再说话。
也许是听到了来自她内心深处的意识声音:【我不会成为魔王的信徒。】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若是真的拿到魔王的力量,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但在一个小时后,尤依抵达马场时,欺诈魔王的声音再度在耳畔浮现。
【不着急,我们慢慢玩。你会知道,拥有强大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
尤依不禁打了个寒战,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她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没有人比她处境更糟糕了吧,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被强大的恶魔缠上。她就像是挂在悬崖边上的人,用牙齿咬着峭壁上的一根树枝,以此支撑随时可能要跌下去的身体。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会认输的,不论是向帝国的政治体制,还是向法尔奈丝、向塔罗,亦或是向命运。
这家马场在北都的郊外,因为距离市中心远,才没有被神罚波及。
马场是由领主府开办的,专程为贵族阶级驯养马匹。整个北都上至领主佩拉,下至骑士和小贵族们,都可以来这里骑马娱乐,享受生活。
尤依是和数十个孩子一起来的,大家都和尤依一样,在神罚中成为孤儿,又没什么战斗力,就只能被送来这里,靠繁重的劳动换取一天的食物。对此,尤依没有怨言,甚至隐隐有感谢,至少,佩拉给了孩子们一条活路。
在北都的一切复原之前,尤依会耐心待在这里。
活下去,先活下去。
就这样,尤依每天老实刷马,在其他人的眼里,她似乎是极安静的那个,不和人交流,只沉浸在工作里。并且,明明大家都是失去亲人的可怜孩子,却很少见到她流泪,更多的是一种倔强的沉默。
而每天晚上下班,别的孩子都睡下了,尤依却一个人在开阔的草场上,持着尤安娜的魔杖,努力凝聚出真正的魔法。
心中也一直恐惧着像是定时炸弹一般挂在她头上的欺诈魔王,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更怕它直接在自己身上用魔法。
心中越是恐惧,越急着凝聚出真正的魔法,尤依一夜一夜的几乎不怎么休息,手心的皮肤都被魔杖磨破了。
可一星期过去了,她取得的成果只是能变出小小的一颗火星,像是萤火虫一样小,挣扎不了十几秒钟,就消散于夜空下。
尤依不放弃,她想,自己能做到的。姐姐曾走过的魔法之路,她一定也可以。
“你叫尤依,是姓沙蓝戴尔吗?”
这日,孩子们死去的家人被统一安葬进马场附近的墓园,当亲眼看着家人下葬,大家流着泪回去的路上,有个少年走到尤依的身侧,问她这句话。
尤依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水,撑着双红红的眼睛,看向这个小少年。他是在尤依之后第二批被送来的孤儿之一,尤依记得他叫约翰。他来马场时,马场管理员组织了简单的互相介绍,孤儿们互通了各自的名字。但尤依并没有告诉约翰自己的姓氏,约翰怎么知道?
“你知道我姓沙蓝戴尔?”
约翰道:“我就说嘛,觉得你和尤安娜·沙蓝戴尔长得很像。”
尤依瞳孔微微一缩,“你认识我姐姐吗?”
“原来尤安娜·沙蓝戴尔是你姐姐,神罚降临的时候,我就坐在圣菲斯魔法学校的看台上。”约翰道,“我哥哥在和你姐姐对决,争夺第一名。”
“你哥哥呢?”尤依问。刚刚下葬的人里,她记得没有约翰的亲人。
“我哥哥暂时住在舅舅家,舅舅家没有损毁。等圣菲斯魔法学校重建,我哥哥就继续回去上学了。他们暂时顾不上我,就让我到马场先凑合几天。”
尤依眼中黯淡一下,心狠狠地就是一阵痛楚。
约翰的哥哥从决斗场上活了下来,约翰从看台上活了下来。
尤安娜姐姐却没有从决斗场上存活,爸爸妈妈也死在了看台上。
约翰的家庭只是遭受不便,她的家庭已经没有了。
约翰又道:“你也别太难过,我舅舅说佩拉领主这人不错的。你就安心留在马场刷马,马场会给你提供食宿,饿不死你的。为帝国做贡献,换得自己的生存,这对你这种低贱的平民来说,可是莫大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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