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雪过后,京中终于放晴,随即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
宫中的姜贵妃有孕了。
姜贵妃是姜家嫡幼女,父亲是礼部尚书,大哥在礼部任职,早逝的二哥更是封了正二品的渡边大将军,一等一的显赫家世。
陛下无子,如今她怀了孕,满朝文武一半的眼睛盯着她的肚子,另一半的眼睛就盯着东宫。
林阙是名义上的太子不假,但也只空有一个名分在罢了,那偌大的东宫应有的属臣是一个都没有。
皇帝无子他还有一星半点继位的可能,可若是皇帝有了亲子,那他的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多少人等着看东宫笑话。
话传到云歇耳朵里时,他写字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继续书写。
虎生急了:“公子!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啊!皇帝可要有孩子了,那咱们殿下怎么办啊?!”
“皇帝正值壮年,”云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有子嗣是早晚的事情。”
“那……那您总得想个办法吧。”
“不急。”云歇落下最后一笔,将写好的信纸叠好,起身将他交给虎生:“你亲自去把这个交给贺妤安,切记,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贺妤安是云歇一手提拔起来的细作,原也是个逃难的流民,却有着一肚子好学问,浑身都是书卷气。
调查了才知道他原是个教书先生,打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都靠同村的一个姑娘施舍才活了下来,后来得了里正赏识,得以读书习字,后来一边在县衙做小吏一边教书,还娶了那个一直帮助他的姑娘,夫妻是出了名的心善恩爱。
前些年雪灾,赈灾粮被一层层的刮下去,到他手里不剩什么了,贺妤安的妻子是饿死的。
死的时候还有四个月的身孕。
他自己拼着最后一口气进城报官,却让人打了一顿丢了出来。
云歇是那个时候遇到他的。
那躺倒在烂泥中的年轻人双眼空洞,身上的衣服任谁也看不出曾是雪白的颜色,他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看着就像死了。
但他又活了。
就像当初的云歇一样。
就像前不久杀了那些贪官一样,云歇也了结了那个将贺妤安打出去的官员。
贺妤安说:“不够。”
他要那些人都去死。
云歇看着他的眼睛,又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当时那个满身污泥的是他,伸出手的是林阙。
“到我身边,为我做事,我会替你报仇。”
那道声音跨过时间的间隔,在此时与他发出的声音重合。
对面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云歇看见自己伸出了手。
贺妤安像是个天生的,极为完美的细作,甚至不用云歇怎么调教,他就能把事情做的完美。
宣国之中最大的世家有三个,姜家,慕容家,还有个邵家。
其中,最难安插进人手的就是邵家。
而贺妤安成功了,他成为了邵家二公子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些年传回了许多有用的消息来。
宫里,东宫伸不进手,但是邵家可以。
云歇又强调了一遍事情的重要性才放虎生走。
虎生走后,他也站起身。
如今他住在皇帝给的宅子到底不如曾经在东宫那样方便,这事情还是要和林阙面谈的。
云歇抓起外袍系在身上,抬脚走了出去,也没坐轿子,步行出门。
西大街有一家茶馆,价格不贵,寻常百姓也喝的起,是除了秦楼楚馆外最热闹的地方了。
云歇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茶。
为着生计奔波的老百姓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茶馆里此起彼伏的交谈笑骂声不停。
“诶,听说了?飞凤将军要还朝了!”
“飞凤?哪个飞凤将军?”
“嘿!”说话的人瞬间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发出疑问的人,警惕道:“飞凤将军你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宣国人?”
近几年各国战乱不停,连带着各国百姓彼此之间也十分仇视。
毕竟这世道,谁家没有个亲人去当兵?
当兵的回来的又有几个?
怎知就不是旁人的亲眷杀了你的亲眷?
那人被质问了一句之后就满头大汗,但凡是个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人有猫腻。
眼瞧着周围逐渐围一圈面色不善的百姓,那个人顿时就站起身来想要找个时机逃跑,却不想立刻就被人按趴在了地上,随后有人跑到街上去喊巡逻队的人,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人就被带走了。
剩下的人们只讨论了一会,很快就恢复到喝茶闲聊的状态了。
最开始发现那人不对的男人也轻哼了一声,随后继续和周遭的百姓们谈论那位飞凤将军的事情。
“前些日子边疆传来捷报,飞凤将军大破敌军,一举拿下了赵国的四座城池!”
“要我说,飞凤将军这样的才是咱宣国女子的典范!”
飞凤将军简赋雅乃是威北大将军简霍的独女,十二岁就跟着父亲一起上战场,是出了名的女中豪杰。
宣国民风尚武,对女子没有那么多的拘束,且百年战乱下来人丁凋敝,青壮年不知道多少都埋骨沙场,为了国家的正常运作有不少的姑娘都从事生产,前线的物资军费不知道有多少是她们贡献出来的呢。
飞凤将军手下还有一支全部都由女子组成的军队。
最初时,男人们总对女子忽视,瞧不上她们,也正是因为这份忽视,这支娘子军第一次上战场就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狠狠地打了那帮人的脸!
简赋雅的大名在宣国可谓是如雷贯耳,几岁的孩童都知道她的名字,这也是方才那个别国人被认出来的那么快的原因了。
云歇垂着眸子轻轻抿了一口茶,这种廉价冲泡的茶水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从前的云家公子是绝对不会喝一口的。
但是现在。
云歇一口一口的喝着杯子中的茶水,竟然也品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来,倒也不差。
飞凤将军打了胜仗不日就要还朝,宫中的贵妃又怀有身孕,届时肯定会有一场宫宴。
倒是可以好好运作一番。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云歇放下杯子站起身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酒楼,要了个包厢,而后又随便点了几个菜,做完这一切之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约莫一炷香的时候,隔壁的墙有人轻轻的敲了几下,发出了略有几分清脆的声音。
云歇将掌心贴在墙上,停顿几秒之后轻轻的拍了拍。
那墙顺着他的力道翻转,墙后伸出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略微使了几分力气将他拽了过去,轻轻的震动声过后墙面恢复而出,很难发现这面墙刚发生了旋转。
一切就在几个呼吸之间。
云歇站稳了身子之后就抽出了手,微微退后了几步,向面前的人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对面的人正是林阙。
林阙看见他的动作立刻伸出手将人扶了起来,皱了皱眉,神色中似有几分不满:“你我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
云歇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随后笑道:“我还以为,殿下会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
“嗯……搬出东宫?”
林阙不在意的摇摇头:“那是皇帝下的命令,干你什么事情。”
等等……
林阙狐疑的瞧着他:“你是又做了什么损人的事情了?”
云歇是个黑心的,这一点从前在燕国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云歇的祖父是当朝丞相,云歇八岁进宫做了大皇子的伴读,文学还是武艺都死死的压了大皇子一头。
那燕国的大皇子是个没本事还自大的主,自然看不过这个总比自己强的伴读,总是明里暗里的给云歇下绊子,在家里养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一开始还会吃些暗亏,后来就不会了。
等到林阙入燕之时,少年云歇玩大皇子就像是玩狗一样。
“才没有,不过是见你难受,哄你罢了。”云歇道。
“我哪有……”
林阙顿住了。
云歇微凉的指尖落在林阙的眉心,随即那温和中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瞧瞧,眉心都出痕迹了,最近没少烦心吧。”
至于烦心什么。那当然是宫中那位贵妃娘娘的肚子了。
“……是有些。”
林阙缓缓坐下,道:“我盯着她的肚子,又再想是否也有人曾向如今的我一样,盯着我母后的肚子。”
林阙出生时,他的父皇已经三十岁了,曾经有多少人以为武帝命中无子,皇位一定会落到他弟弟身上。
如今林阙盯着姜贵妃的肚子,一如当年怀帝盯着他母后的肚子。
“怎么?”云歇走过去坐到他面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将林阙的神志叫了回来,问道:“心软了?”
云歇道:“也未必非要他们母子俩的命不可,那孩子还不知男女,就算生下来真是个皇子也可以让他傻掉疯掉残废掉,总之让他与皇位无缘就是了。”
“云歇!”林阙盯着他,沉声道:“那是个孩子!”
“你是太子!”
云歇笑道:“孩子、成人、老人,我都杀过不少,怎么,心软了,觉得我狠心了?”
“……”
林阙沉默了许久,在云歇以为得不到回答时他却开了口:
“不会。”林阙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永远不会。”
云歇并不怀疑如今他嘴里的永远,就像燕国那个皇帝也和他祖父发过誓,永远不会薄待了云家,当时的少年天子与一手扶持他的相父自然是君臣佳话,云歇不怀疑那份真心。
但最后呢?
云家没了。
云歇也没打算和林阙演上一辈子的伯乐与千里马,他也不在乎林阙如今怎么看他,以后又会怎么看他,反正一开始就是利益交织的关系,云歇要报仇,林阙要皇位。
都是利益不是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