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水珠顺着玻璃滚下，留下水印。
祁好看了窗外一眼，鸟扑棱一下翅膀飞走了。
停学已经一周了，具体什么处分还没下来，但按以往的规矩，停学一周一般就可以复学了。
祁好倒是没什么急的，独处对于她来说更舒心，总比隔三岔五被找茬强。
班主任来电。
“祁好你自己看看学校论坛！”电话接起，焦灼的声音就从电话那一边传来，“你下午来一趟学校，领导找你。”
祁好心里一紧，快速切屏到论坛界面，铺天盖地全是“讨伐”祁好的帖子。
最显眼的就是最上面的一条置顶视频。
——封面就能看出来是那天祁好拿杯子砸那个男生的场景。
“霸凌”，“校园欺凌”等字眼频频出现在帖子中，祁好往下翻了两大页，几乎全是大差不差的内容刷屏。
“三中风气这么不好吗？学生就敢这样直接在班级里闹......”
“楼上的是三中校友？不是来我们论坛带什么节奏啊？”
“但是真的很不公平诶，霸凌者都可以参加竞赛了，听说这个女的成绩很好，竞赛名额给她真的很.......”
“往年三中哪有竞赛名额啊，说不定是暗箱操作.....细思极恐。”
翻看了几条评论，祁好暗灭屏幕，闭目养神。
那个男的。
祁好想起来那天晚上，那个男的就站在姚薇后面。
这段视频拍摄角度够刁钻，视频中男生占比更大，很明显这个角度是为了拍出来男生耀武扬威的情景，只不过阴差阳错成了她“霸凌”的证据。
“投名状”变成死心塌地的原因，那个男的除了挨顿打，其余的应该都如愿了。
视频经过剪辑，男生出言讥讽的场景不可能被大家看见，再加上标题的引导作用，很快就能激起民愤。
应该不会仅仅是处分那么简单。
——
“两个都是我班的孩子，孩子们什么品性我都清楚的，祁好是个好孩子，不会欺负同学的，更何况男生那么高，怎么会站那让祁好打呢？主任，这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
祁好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还在替她据理力争。
“我不管是不是好孩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欺负，”老头似乎被她说烦了，“我知道的是现在这个事已经给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大家认为这就是霸凌，你说再多都没有用，别说她，就连你也要受处分！”
祁好站在门口，看着老头唾沫横飞。
主任喊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茶，抬头看站在门口的祁好，招手示意她过来。
“正好你来了，校委会研究决定给予开除学籍处分，这是处分单。”
祁好接过，看了看上面内容，寥寥几句就决定了她的去向。
班主任在一旁赶忙抢过，给祁好递了个眼神，祁好会意后退几步。
“孩子还这么小，先这样主任，还让她回家待着，处分单先不签.....”
老头提了提眼镜看她一眼：“那我不知道，签不签是你们的事，校领导问下来与我无关。”
“谢谢主任！”
班主任把祁好拉到楼梯角落，叹了一口气，看向祁好的眼神的满是疼惜：“没办法，只能这样了，看看过一段时间讨论度会不会下来，也许那个时候就有转机了，只是.......竞赛应该参加不了了。”
竞赛名额也是班主任替她争取的，只是她没想到到现在她还在替她坚持。
“我知道。”
希望渺茫大家都心知肚明，祁好从心底感激面前这个女人肯帮她争取。
“这个环境，大家早就习惯不会多管闲事。”女人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祁好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块腻子已经开裂，露出水泥，还有几块已经明显掉过的痕迹，“这里的人麻木，老师麻木，学生也麻木，我一届一届看着过来的。”
“也许有好孩子，也就一个月，很快就会被同化。”女人折好祁好的处分单，一遍一遍摩挲，“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优秀的苗子了。”
祁好有点噎住。
看到女人如此惋惜，她很想上前安慰，恍然间又觉得不对，她自己似乎更需要。
“太可惜了，我明明已经争取到竞赛名额的了。”
祁好一直很喜欢艳阳天，但从学校出来她又总觉得有那么点刺眼。
刺得有点恍惚，祁好以为出现幻觉了。
一个披着米色风衣带着墨镜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女人看见祁好出来，上前两步拽上她的手腕，摘下墨镜，一双眼睛哭的红肿。
楚姨的女儿。
“跟我走。”声音里浓重的哭腔还没散去，语气却不容置疑。
一路上女人什么也没说，祁好直觉是不好的事情，也许是楚姨知道自己被开除了。
祁好安慰自己，这样其实也无所谓，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也不用楚姨再替她担心了。
这样想了一路，目的地却是市医院。
“下车。”女人简单两个字，眼神都没递给祁好一个。
祁好不解，看向女人的眼神里除了疑惑还多了一丝恐惧。
“如果你还想见我妈最后一面，你最好快点。”
像一张纸掉进水杯里，一点点浸湿，最后沉到杯底。
那种潮湿的阴郁情绪再次反扑上来，祁好强忍眩晕，亦步亦趋跟上女人的脚步。
当祁好站在ICU病房前，脚底虚浮想呕吐的症状更明显了。
回头看向女人，眼神里满是求助的意味。
女人冷漠移开与祁好对上的眼神，嘴唇一张一合，祁好脑子里都是轰鸣声，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昨天有人给我妈发了一段视频，”女人吸了吸鼻子，“里面是什么内容你知道。”
“我妈看了之后说你肯定是受委屈了，就着急去找你，还没等她起身，那个陌生号码就又给她发了你挨处分的通知单。”
女人逐渐哽咽，有些说不下去，“她一着急，心脏犯病，半边身子没力气栽倒磕到了头。医生一直在抢救，今早下了病危通知。”
“她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这句话一直在祁好脑海里盘旋。
祁好的处分是今天才下来的，视频和信息却是昨天被发到楚姨手机上的。
杨沂。
祁好眼泪止不住往出流，恨意涌上心头。
比恨更多的，是难以摆脱的自责。
“你进去看看吧。”女人似乎不想再看祁好，背过身去。
祁好抚上门的手是颤抖的。
病床边摆满了仪器，楚姨躺在床上，吸氧面罩下的脸显得格外平静安详。
祁好蹲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
小心翼翼像小时候那样用整只手握住了楚姨的食指。
“对不起，”祁好声音更像是嗓子挤压发出的气声，“我不应该那么不懂事的。”
滚烫的泪水滴在那只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上。
“她不想听这个。”
祁好抬袖子擦了擦泪：“知洛姐，对不起。”
“你是只会说对不起吗？”知洛倚在墙边，转过头，不再理祁好。
“我没有欺负别人，我也没受委屈，那个男生说话不太好听，我打了回去，”祁好敛下眸子和楚姨碎碎念，“楚姨你快点好起来，你不想我吗？”
......
“我讨厌你。”二人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这是知洛从把祁好接来以来第一次正脸面对着她讲话。
祁好依旧垂着头，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从前不喜欢你现在更不喜欢，我没有理由喜欢一个间接导致我妈住进ICU的人。”知洛直截了当地表达了祁好地不满，一边观察祁好的反应。
“嗯。”
“但我妈喜欢你，”知洛继续打量祁好，“我想不通为什么她要费这么多心思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楚姨是好人。”祁好抬头简单回应一句，又低下头。
她确实对不起知洛姐，没什么脸面抬头说话。”
“所以你还要回去读书，我妈如果知道我断了你的生活费不让你继续读，她不会同意。”
祁好赶紧摇头：“学校那边已经开除我了，我自己可以打工养活自己。”
知洛像是没听见祁好的话，自顾自地说：“你回去待几天，处理好你自己的事，你租的那个房子退了，学校那边我去处理。”
祁好嘴角动了动，道歉的话没必要说，感谢的话没立场说。
二人就在病房外捱了一晚。
——
“裴姐裴姐裴姐！”沈清白一个熊抱搂住裴惜，“我太爱你了！”
裴惜一脸嫌弃，一边把沈清白往下扯一边勉强扯起嘴角：“别爱我。你中彩票了？”
“你真肤浅。”沈清白撇嘴，一脸鄙视，“我就不能有理想了？”
裴惜翘起二郎腿，拿本子挡住脸，弯腰悄声：“你嗑的隔壁班那对CP成了？”
“裴惜你有病是不是？”沈清白气急败坏，“我拿到竞赛名额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裴惜把书往桌上一扔，“你早说你想上啊，我让给你。”
沈清白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这个名额是三中的学生让出来的。”
“三中？”裴惜挑眉，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往年哪有三中的事啊，要是不今年三中占走一个名额，我今年稳走好吧，”沈清白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听说三中的名额还是他们争取走的。”
“那为什么会空出来？”
沈清白故弄玄虚，“你离近点。”
“爱说不说。”
“诶，你这人，”沈清白一边埋怨一点往裴惜身边凑，“据可靠情报，之前参加竞赛的那个也是个女生，因为校园霸凌被退学了。”
“校园霸凌？”
“说是校园霸凌，但我上他们学校论坛看了，那视频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们学校那边乱，说不定她是得罪什么大哥大姐了，人家故意找她茬。”沈清白煞有介事。
裴惜频频点头，煞有介事地评价：“我觉得你说的对。”
说罢，目光突然和沈清白对上，打起官腔，“但我觉得你把搜集信息的能力放在学习上，说不定下次就考过我了。”
裴惜说完还不满足，晃了晃刚发的成绩单，“谁的一辈子？”
沈清白终于忍不住，竖起中指；“裴惜你装什么，有本事你考试前一周别学啊，别让我看见你涂遮瑕把黑眼圈遮了。”
“上课！”老师走上讲台，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学生有序回到座位，任凭沈清白怎么挑衅，裴惜都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气的沈清白差点肝炸。
五分钟后，裴惜接到一张来自沈清白的纸条。
伺机打开后，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祁好。
“这是三中参加竞赛的那个女生的名字，怪好听的。”沈清白脖子伸老长，用气声给裴惜传信。
教英语的张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正愁没处立威，看见沈清白说话立刻开始批评：“沈清白你干什么呢？站起来！”
沈清白满脸不忿。
“你不服？”
“老师我举报，裴惜也说话了。”
全班哄堂大笑。
裴惜回头朝她竖了个中指，张老师指着裴惜，“你也给我站起来！”
英语课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显得格外无聊。
裴惜重新打开纸条，端详上面的两个字。
祁，好。
是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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