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那条吧,比较适合你。”凌颖儿冲着江如月漫不经心抬抬下巴。
“好。”江如月当下便将另一条放入柜中,落下门闩开始更衣。
“哎,”凌颖儿看她真的要穿那条,眼底掠过一丝慌乱,紧忙上前拉住她,“你当真要穿这条啊?”
“自然,”江如月微笑着,“你选的,自是好的。”
她答的不假思索,凌颖儿眉头却越皱越紧。面颊还有羞愧的燥红。
扯过江如月手中鹅黄长裙,飞快取出柜中先前的水红长裙塞到江如月手中。
“喏,穿这个,鹅黄刺眼,你气质温婉如兰,更适合这个,也衬今日。”
转身又将妆台上的唇脂取来,无名指在膏面细细摩挲,复又仔细点在江如月唇瓣。
“口脂也涂不均匀,真搞不懂爹爹欣赏你什么,临月师兄又看上你什么。”
她皱着眉头嘀咕,这回传入江如月耳中。
江如月垂眸含笑睨着她,口中忽然道,“颖儿喜欢临月胜过喜欢我?”
凌颖儿面颊兀的通红,染上耳尖,毫无章法的将口脂盒胡乱盖上,“胡说什么呢,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不管你了,自己弄吧。”
“哎,”江如月急忙拉住她,“日后……你莫要讨厌我,可好?”
凌颖儿夸张的打了个激灵,将她的手拂开,“说什么呢,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骄纵轻哼一声,大步走到门前复又停下回转过身,“爹爹说这会儿师兄他们应当到山下了,你先在这儿等着,莫要急吼吼的出去迎接,让旁人觉得你生怕自己嫁不出去,女子应当矜持,另外,临月师兄要娶你,还得先过我爹爹那关,可记下了?”
小师妹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规教她,江如月眼底笑意几乎溢出来,点头道,“记下了。”
凌颖儿走了。
江如月对着镜子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经过小师妹这一番点缀,果真好上不少。
她抬手摸向发髻。黑发如云,没有丝毫饰品点缀,朴素淡雅。
临月走前取走了她的发簪,她倒要看看,那支玉簪等会儿可会完好无损的插入她发丝。
若是损了一分一毫,她定要他好看。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难熬,凌颖儿离开还未有一盏茶,她便觉屋中憋闷,心头好似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怎么也无法安静凝神。
两眼频频望向窗外。梨花纷纷,阳光明媚,可会突然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去院子里转转……应当无碍。”
江如月口中轻声喃喃,眼底压不住喜色,推门迈出。
微风暖暖,阳光和煦,梨花若雪花飘飞,空气都是沁人心脾的清甜。
一出院落,原本按捺不住的心思,当即心驰神往,双脚不受控制的朝定安峰方向迈去。
一年有余未见,也不知临月可变了模样。师妹说她是有些许变化的。
师妹不许她来的太快,若是她紧跟着去了,师妹免不了要气恼一番。
江如月略微沉吟,放缓步伐。
她酷爱苍兰花,临月便在她这山上沿路种满苍兰,眼下春日到来,已开了大片,放眼望去,漫山花海,更令人心旷神怡。
她顺势摘下几朵开的正艳的,手捧了满满一簇。
小师妹对临月的心思她都明了,待会儿若是她不开心,便将这花送给她,哄着她。
苍兰花瓣如星,纯洁无瑕,折射明媚日光,亮如星辰。捧花女子水红长裙加身,腰肢纤细,温婉动人,行走间裙裾翻飞如水浪,远远望去,恍若九天玄女下凡尘,令人心神摇曳。
她尽力压慢步伐,但还是没多久便到了定安峰山下。
峰下空无一人,临月一行应当已经上了山。
小师妹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女儿家应当矜持。若是临月知晓她这般焦急前来,指不定要如何得意打趣她一番。
她停在峰下,手捧着花细数花瓣打发时间。
风轻轻的吹,卷来丝丝缕缕铁锈似的腥味。
她扒拉花瓣的手指顿住,回头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血的味道……
风骤然转急,吹的她发丝凌乱飞舞,卷来的血腥气愈发浓郁,恍若薄如蝉翼的刀剖开她心脏,叫她心神骤然一紧。
她面色瞬变,提着裙摆忙不迭朝山上奔去。
步子凌乱焦急,裙摆翻飞乱如急卷浪花,没行几百米,面上恍若被滴落雨水。
她只觉面上微痒,随意将脸颊一抹,手背却擦开一片嫣红。
身形骤然一僵,脚下步伐戛然而止。
她凝着手背嫣红好半晌,脑袋似是上了发条般缓缓朝上空望去。
望仙宗白玉界门之上,赫然悬挂一人!
微风徐徐,吹动那人身上象征宗主身份的绛紫长袍。
双肩被两柄锋锐长剑贯穿,死死定在石缝中,双手双脚软纸般无力垂落,嫣红的血顺着指尖、渗出脚上黑靴,不断的往下滴落。
手筋脚筋竟是被悉数挑断!
江如月瞳孔猛张,踉跄拖着步伐上前几步,似是要仔细辨认那人容貌,来推翻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想法。
风似溪流静静而过,挂在界门上老者满头凌乱雪发被吹开,露出苍老面庞。
满口溢血,血色发丝粘连在唇畔脸颊,那张脸,却是江如月再熟悉不过了……
“师、尊?”
江如月声音好似被人狠狠抽去,近乎无法出声。
低低呢喃,上方悬挂的人似是有了丁点反应。
沉重的眼皮掀动,浑浊暗淡的眼在看到江如月的刹那,亮起一道微光。
血色干涸在唇上,他艰难动了动唇,却发出一声难听暗哑。
江如月意识到什么,眼眶兀的一烫,滚下两行泪,喉头如置火炭,烟熏火燎,她痛的无法呼吸。
她一手伸入袖中,取出两枚纸人叠纸,双手结印,对着纸人张口一吹。
纸人腾空飞起,当下化为丫鬟装扮的女子,将凌道微救下,轻柔放在地面。
凌道微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已是强弩之末。只竭尽全力睁圆眼,满是担忧的望着江如月,染着血污的唇翕动,喃喃念着什么。
江如月握住他手,泪水如断线珠子不住掉落,却仍旧强忍着稳住颤抖声线,“颖儿、还有颖儿!我定不会让她有事,师尊放心,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定护颖儿周全,也定为你报仇!”
即便她说了这话,凌道微仍旧满眼担忧的望着她,眼内隐有水光,似懊悔,似其他,万千复杂,是江如月读不懂的情绪。
片刻,那双眼眸蒙尘般,彻底失去光泽。
恍若冰冷大掌猛地将江如月心脏攥住,她透体冰凉,一呼一吸都仿佛要冻结五脏六腑。
“颖儿,颖儿……”
天边凭空飘来一片云,遮了日头,周遭光线暗淡下来,竟连吹来的风都携带几分冷意。
江如月被寒气一激,恍惚回过神来,慌忙擦去脸上泪痕,安置好师尊遗体,拾起地上掉落的苍兰起身朝山顶奔去。
定安峰,她时常来的地方。
这条上山的路,她也走了无数遍。
春夏秋冬,这条路各有风景,可她从未见过,眼下这般触目惊心,宛若地狱的场景。
才走不过百级台阶,入目遍地尸首。有昔日在她身边打趣的师兄,也有不懂规矩被她训斥过的师弟。
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那般鲜活温暖,眼下变成横尸一具。伤口淌血,浸染遍上山两千九百八十七级台阶。
整座定安峰,竟无一活口……
这一条血路生生走完,到达山峰顶端,江如月感觉三魂七魄尽散,整个人全靠寻找颖儿、以及将凶手碎尸万段的信念撑着。
正殿内传来短兵交接清脆声响,她似是被注入些许能量,两眼亮起精芒,带着两位侍女傀儡急速掠入正殿之中。
日光被乌云遮掩,大殿内亦是昏暗一片。
满地尸首触目惊心,有一抹颀长身影手握三尺青锋长剑,正抵在颖儿脖颈。
在她踏入殿门刹那,一声住手还未来得及喊出口,那人手中长剑便干净利落的割开颖儿咽喉。
“颖儿!”江如月失声惊呼,飞扑过去将即将落地的颖儿抱住。
她喉头血如泉涌,江如月用手竭力捂着企图止住血流,但那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从她指缝开始溢出。
“师、嗬嗬……”颖儿一句话说不完整,两眼满含恐惧的望着她,手上残余些气力,紧攥着她衣袖,如同落水之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颖儿不怕,师姐有丹药,你坚持住。”
江如月慌乱伸手入袖摸索瓷瓶,却摸了个空,猛然忆起瓷瓶在方才换下的弟子长裙中,顿时透体冰凉,如堕冰窟。
颖儿喉间嗬嗬声愈发急促,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最后一丝气力用尽,枯叶般坠落在地。
一滴泪,顺着眼角没入鬓边发丝。
“颖儿、颖儿!”
无论江如月如何呼喊,颖儿已然失去气息,体温也在逐渐消逝。
旁边脚步声踏踏,江如月眼皮轻跳,余光瞥见一截黑色箭袖包裹的右手。
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有如美玉。
这样一只漂亮的手,夺去了定安峰上下几百条人命。
那人背对着江如月,随手甩去剑刃血迹,把玩食指上戴着的骷髅鬼戒,全然不在意身后还有个大活人般,头也不回朝宗主之位踱去。
其人背影挺拔如松,满头乌发以银冠高束脑后,潇洒恣意。
只一眼,江如月呼吸骤停,睁圆两眼。
“临、月?!”
男人行至座椅前,缓缓转过身来。剑眉星目、丰神潇洒。
褪去月白弟子长袍,黑袍加身,腰细云纹编金带,少了最初见他的阳光明媚,多了分阴鹜森寒。
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可那双看向她的眼漠然冰冷,恍若望着陌生人。
不曾见分毫喜悦激动,好似凝着一片漆黑冰湖,谁也无法触动。
江如月呼吸骤然急促,五脏六腑如架火上炽烤,声音颤抖不成样,“是你?真的是你?怎会是你……”
一年有余,她曾幻想过无数与他再见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相见。
满地尸骸,血腥气弥漫,二人距离不过数米,之间却好似划开一道深深沟壑。
“是我。”上方之人随意坐在宗主之位上,面色冷漠,吐字如冰。
简短两个字,江如月脑海如敲洪钟,震得她心神俱溃。
“为什么?”
她不懂,全宗上下不曾苛待他,小师妹更是景仰他,如今却成了他剑下亡魂……
“究竟为什么!”
她声嘶力喝,座上之人波澜不惊,凉薄的唇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
“龚行天罚。”
“龚行天罚?”江如月惨笑一声,三魂七魄皆因震惊、气愤不住颤抖,“师尊犯了何错,抚养你长大是错?还是教你修道练剑是错?!师妹何错?宗门弟子又有何错!”
座上人眼底漠然无波,静静看着下方歇斯底里的女子,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撩起他丁点涟漪。
“你不是看到过吗?”
她看到过?
江如月一怔,脑海中浮起临月年幼时被宗门弟子欺辱满身是伤的场景。
她有意帮他讨回公道,可是他却笑着说不必追究。
本以为他是宽宏大度洒脱的,没成想,竟是积攒仇恨到今日?
“口角之争,何至于此?”她眼眸通红,泪水无声滑落,“师尊抚养我长大,宗门上下宽厚待我,临月……你究竟为何这般待我?!我亦做错了什么?”
“是非对错,你断不清,我亦辩不清。”
上座男人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手指抵着眉骨,眼神漠然无比的凝着她,“念及过往真心,今日放你一马。”
抬手刹那,玉簪从他袖中掉出,在冷硬的地面摔成两截。
江如月盯着地上碎裂玉簪,通红眼中泪水涌出,冷声嗤笑他,“过往真心?临月,你也有心?”
十余年朝夕相伴,尚且暖不热他的心,待他羽翼丰满,一朝屠遍宗门上下……这样的人,有心?
双眸仿佛被烈焰烧红,她浑身灵力彻底爆发,身侧傀儡如利剑飞出,手握长剑,朝座上之人心口刺去。
临月抬手,食指骷髅鬼戒散发出一阵刺目光芒,顷刻间将傀儡击溃,后又将江如月全身笼罩擒住。
“吸髓戒?!”江如月睁圆双目,浑身仿佛被丝丝缕缕细绳束缚,痛苦难当,“你竟碰了这邪物,堕了魔!与先前剑归峰峰主有何区别!”
男人面若寒冰雕琢,眉心轻皱,眨眼归于平静。从前最厌恶旁人叫他败类之子,眼下竟毫无波澜,仿佛心也化为冰石。
身上兀的一痛,体内毕生修为如抽丝剥茧般被缓慢剥离。
痛,浑身皮肉连带五脏六腑被野兽利爪撕扯般的痛!
半晌,江如月身形一松,跌落在地。
体内多年修为已然枯竭一空。
她瘫软在地,冷汗涔涔,神色哀凉。
忽而又忆起当年与临月定情之日对话来。
那日月色皎皎,他在梨花树下微红着脸于她表明心迹。
她说:“你现在说的好,他日若是负我呢?”
他两眼闪着坚定光芒,认真若磐石,“若我负你,无需你亲自动手,我会亲手杀了我自己……”
如今……他负她,却何曾自己动手了结?
原以为,她与临月只是会分开一段日子……
原以为,今日会是个好日子……
有点微微虐吧?但主要虐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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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枫是个孤儿,被天地仙府那位万年老祖收为关门弟子抚养长大,集万千偏爱于一身,在仙府中横着走。
在余枫印象中,师尊和蔼可亲、温柔贴心,是个顶好的人。
某日,师尊将她唤到身边。
阳春三月,桃花灼灼,师尊一袭白衣立于树下,花瓣落在他肩头,温和的眉眼隐着希冀。
“枫儿觉得师尊如何?”
“师尊是世上顶好的人!最喜欢师尊了!”
敖风平和的眼底有暗流涌了又涌,踏上前一步,“那枫儿可愿与师尊结为道侣?”
余枫瞬间石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师尊……您都一万岁了……”
次日,余枫卷铺盖跑路。
得知这个消息的敖风孤身一人立在山头,神色冷峭,全然不见往日温和模样。
恰逢敌人来犯,敖风以一人之力败退敌方三千里。
世人传言,敖风死在这场旷世之战中。
殊不知,在人间云游散心的余枫身后,多了个臭着脸的少年。
少年冷冰冰、小心眼、毒舌、睚眦必报,丝毫不让着余枫,还动不动就杀人,与师尊天差地别。
余枫:想师尊了……
少年:?
*
作为一个活了万年的老祖,敖风目中无人,傲慢恣意,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想了九千年的人被他告白后逃跑遁走……
敖风表示:即便露出真面目,也要将人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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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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