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津满目错愕。
修月也因这突然的变化一呆。
两者相对无言一瞬,谢灵津的脸色分外难看,先前的错愕也被另一种纷杂的情绪掩盖。
修月步子一动,谢灵津立马抬手施了咒。其速度之快,让修月怀疑他天天都在练这咒。
周身的变化清晰地告诉她,是束缚咒,施咒者可将受咒人困在自身方圆九尺之内。
修月:……
其实在方才,她就感知到了身上阵法的情况:她并没有破阵。
她只是趁阵法弱势时强行跑了出来,近似于网中困兽,靠着蛮力走动几步,不过是把网撑大了。
而网在,困境就不变。
等到那镇妖阵缓过劲,她可能就得被拽回去了。
若只是简单尝试还好,现在却棘手了,她在谢灵津面前轻轻松松暴露了。
而谢灵津……
脸色更是时怒时闷,一张尚稚嫩的脸上交替出现这样的情绪,宛如几个不熟练的戏子一起登台演出,看得修月头晕眼花又如鲠在喉。
可最后,他的表情只是归于平静,垂下眼,轻轻说:“我这下懂了。”
说罢,手移到腰间,就要解开玉佩。
没有说全,修月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这些天修月所有的好意都是为了利用他逃跑。
修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我的确利用了你,但玉佩也是真心送你。”
她不甘心道:“镇妖林中许多妖都不曾害过人,本该是天地自由身,你们玄英镇妖,除了为民除害,定有别的企图,难道你没想过?”
谢灵津没有想象中的犹豫,他甚至动作都未停滞一下,拿开她的手,道:“我想过。”
“可是,单靠现在的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探究其中真相,也无法轻易定义你、你们的善恶,我不能因为见你有几分好意,就心存侥幸地放走你。”
他说着,背过了身,沉默一阵后,再说,“你的事,我暂时不会同宗主说的。其余的,等把竹笑这里的事情处理了再说吧。”
修月听完,神色复杂。
这行事思想,对于一个十五岁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提前,她甚至有一刻觉得,那扶光剑仙谢灵津也同她一起重生了。
只是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多年后的谢灵津比这时的谢灵津,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修月品了品他这番话,又笑出声,“难道你还有可能放了我吗?”
谢灵津不理她了,先前脸上的风云变幻早了无痕迹,他在竹床上敛膝,闭眸吐息。
修月站了一会儿,才从他身上转移视线,瞧了瞧这间屋子,竹身筑成,布置较空,只摆上门边置物的方桌,窗边一架木床和床前圆桌圆凳。
原来这就是竹笑台。
她到了窗边,矮身伸手一推,竹窗打开一道缝,屋外的翠竹之色就溢了进来。
这是她自混沌中苏醒后接触到除镇妖林和魔界外的景象。
反正一时半会也挣脱不了镇妖阵,既来之则安之,修月嘴角扬起又放下,扬起又放下,道:“好大一股竹味儿。”
她瞥了一眼谢灵津,再施法,回到玉佩内置的域空里。
域空之中也是一片黑,除了法阵的符文发出的荧光,没有半点装饰。
她原先的计划,便是先出镇妖林,传至玉佩的域空,待时机到了,就从玉佩中溜走。
谁知碰了壁。
这样想着还有些不甘心,她盘腿运功,想再试试,只是没多久就碰到那尚在的法阵,遂先放弃。
眼下身在竹笑,灵息旺盛,调理内里也是不错的选择,便借竹林灵息一用。
灵息运转,与外界灵息相接,没想到有了个小发现。
她跃出玉佩,在静坐的谢灵津面前来回踱步,待谢灵津眉心一动,修月才幽幽道:“这竹林里,居然还待着一只妖。”
谢灵津豁然睁开眼睛。
修月看见他站起身子,笑了笑,“不过呢,灵息潜匿其中,并不是你们要找的罪魁祸首。小谢仙君,你可知道有的地方,灵息旺盛,往往有妖灵守护。我猜这位就是。”
“明早,要随我去看看吗?”
———
天色尚泛着静夜空色的淡蓝,又孕育着白日亮光。
修竹里间或鸟鸣,足踏堆积的落叶发出脆响,修月跟在谢灵津后面,看着他脚步匆匆。
她在身后喊了他几句,他虽然回应,却没有之前那样温和——即使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但修月就是能察觉到,他还在同她置气。
昨夜修月在玉佩里鼓捣了半天,自然而然察觉到谢灵津整夜都睡不安稳。
他前夜辗转反侧,后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时不时惊醒,嘴里偶尔还会惊叫一声,那声量比他平日里说话的声量还要大。
她有意关心,但不知如何开口。
渐渐地,舞剑破空掠竹的响动传至耳畔,修月看着目的地的一团残影,隐约瞥见两道身影,只是还没有完全靠近,那边就停了下来。
修月迅速回了玉佩。
谢灵津脚步一顿,看见那边只有一人挺立,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抛来一记眼刀。
竹林筛风,带过她的发丝,岑相竹剑眉透着英气,眸同星烁,却带着强烈的不耐烦的情绪,嘴巴抿着。
“你来这干什么?”她看着谢灵津好一会儿,敛好威烈的神色,启声道。
“……”
谢灵津的眼睛在微妙的对峙时往四周巡视一番,没有那妖的踪迹,闻言稍顿,心念急闪,然后举起自己手里的配剑,“我来练剑。”
他的剑简陋,是只要练过剑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岑相竹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倒是笼罩在身周的烦躁消散了,她点了点头,说:“来。”
谢灵津:?
谢灵津突然明白她的意思,后退一步,表情有些别扭:“我并没有要挑衅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起来练剑,恰恰路过。”
腰间的玉佩闪动一瞬,他用手攥住。
“哦。”她不以为意。
“那也挺巧的。和我练练。”
岑相竹动了几步,抖落鞋尖的竹叶。
谢灵津其实很想和岑相竹比试一下,修月能感受到。
明明他的心里已经被这句话给弄得激动不已,却还是迟疑了。
修月坐在法阵里,又顺势骂道:“孟承平这个狗东西,埋没人才,罄竹难书,罪加一等。”
刚骂完就听见外界谢灵津闷闷的声音:“我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又如何?”岑相竹扬眉,“拿了剑,就是剑士。”
谢灵津已经兴奋地握紧了剑柄,双手因为即将迎接的强敌而颤栗,面色还要装作平静,嗓音也因这情绪而发颤:“好。”
二人分立两旁,默默蓄势,之间的空气也凝滞了一般,日光也缓下来,好似叶尖的露珠汇聚却不坠落。
直到一叶离枝,翩然飞至面前。
青光闪动,碧朝已离手,疾刺谢灵津腰腹,谢灵津提剑格挡,两剑锵然相击,震得他手发麻。
而剑主跃至他的身后,碧朝迅飞至手,只听风声响起,谢灵津来不及回头,拔身闪避,足尖落地时第三招已经追过来,谢灵津咬牙,圈转长剑,卸掉碧朝的剑势。
剑点纷如竹叶,只顾躲闪,是很难出招的,他不得不强行卸下,却也因此扯动内伤。
岑相竹见碧朝被卸势,长眉微挑。这几剑并未附上多余法咒,只是驱动碧朝刺撩,谢灵津反应迅速,也懂如何破困。
二人来来回回过了十几招,岑相竹的出剑越来越快,谢灵津虽然速度不及她,但能勉强跟上,其间还趁势刺了她一剑,击不中是情理之中,但这样的耐力俨然引起岑相竹的注意。
“外门弟子?”她在出剑的间隙中笑问。
不等回答,她掐诀。
电光火石之间,青光骤起,灵剑吟嘶,竹风以浪涛之势回响,齐汇入碧朝之中。
与此同时,谢灵津几次出剑都被她挡住,而他的最后一次出剑,被四处的灵息缠得动弹不得。
更多的竹羽卷入青澜之中,看似润泽的一汪竹谭,实则是将他的剑与持剑手撕扯绞扭。
谢灵津的手指骨节泛白,却没有对策:他尚未接触更多的咒诀。皮肉尚能再撑一会儿,直接接触阵心的剑却撑不住了——他的那把简陋配剑,生生被绞断了。
一声脆响。空中飞卷的竹叶飘然落地。
谢灵津沉默地看着剑骸被竹叶掩埋,半晌抬首,看见岑相竹神色复杂。
“外门弟子?”她又问。
外门弟子能扛她这么多招,那……
她淡淡评价道:“玄英的人眼瞎啊。”
能挡她这么多招,却只是个外门弟子。岑相竹尚有自知之明,断不会因此觉得玄英上下都是剑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玄英眼瞎,暴殄天物。
说完她一顿,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半截剑,轻咳一声,“抱歉,没想到这剑这么……我赔你一把。”
而谢灵津呢,尚还喘着气,沉浸在刚刚的打斗之中,额间汗珠密布,他的眼睛却亮亮的,回过神来只听到她说“赔剑”,便摇头,“不必了,它能断在这,也算是……寿终正寝。而且宗门规定,玄英弟子不受外剑。”
岑相竹闻言,压着声音自言自语道:“规矩也太多了。”
谢灵津听到了,抿唇一笑。眼下心情舒畅,倒能从容地对上几句关于师门的坏话:“弟子杂多,良莠不齐,总需要规矩来约束。”
岑相竹认同点头,“要不你来我们竹笑台?母亲那里还有些剑,你拿去用。”
谢灵津摇摇头,也不再多说,弯腰捡起“如鱼”,行礼道:“多谢岑师姐赏识。眼看快到了集合时候,我先行一步。”
“好。”
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被叫住。
“你有天资,眼下虽然蒙尘,但别灰心。”她说。
“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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