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接、开门、进入气闸室、平衡气压，原本规范化的流程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繁杂。
整个空间站都回荡着低沉的警报声——这警报声是技术人员专门研制出来的，有力而不惹人烦躁。
陆遥听到系统女声温柔的播报声，应该是王亦刚特地设置的：“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8分钟。”
安德烈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而阿列克谢则在反复低喃：“快点，快点，快点……”
终于，气压平衡，空间站的闸门打开。已经穿好宇航服的王亦刚就守在门口，见了他们，立刻道：“快！我已经启动了飞船，装好了所有的生存物资，确定系统一切正常，我们现在就出发！”
说完，他回身就走。
然而，安德烈跟着他飘了一段，到了岔路口，却一个扭身，向另一个方向飘去：“稍等！我去拿一下新元素的样本材料！”
王亦刚回过头，道：“什么？你……”
安德烈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边往样本室飘，一边急促地道：“你听我说，如果这次的小行星雨规模真的有那么巨大，我们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种元素太重要了，我至少要拿上一块，等回到了地球，还有将它复制出来的机会！”
见他铁了心要去，王亦刚也无可奈何，只得道：“那你快点！我们在飞船上等你！”
于是，他们三个人率先往飞船的方向快速飘去。
温柔的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5分钟。”
陆遥边飘，边问王亦刚道：“我们这次的实验资料都下载下来了吗？”
王亦刚道：“所有你们上传云端的我都下载下来，储存到飞船上了。”
陆遥听到耳机里又传来安德烈后悔的叫声：“哦不！我还有很大一部分关于新元素的实验结果没有上传！我本来准备等二次实验复核之后，没有问题了再说的！”
安德烈是化学和材料学的顶尖专家，对新元素的研究主要都是由他来承担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没关系，还有时间！我的所有实验结果都在一块硬盘里，我马上取到样本了，回去的时候顺便取一下就好了！”
仿佛他应和他一般，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4分钟。”
陆遥心念电转。
火星空间站是“士”字形的构造，而他们的电脑和硬盘都在工作舱，与样本舱完全不在一个方向。
如果安德烈取完样本再去取硬盘，必定会耗费更多的时间。这念头一起，她当即道：“我离工作舱更近，我去取！”
说完，一个旋身，手在墙上用力一推，便奔向工作舱。
阿列克谢在她的背后大叫：“遥！”
陆遥边飘边道：“你们先去！我们在飞船上汇合！”
王亦刚咬牙道：“好！我们先走！”
安德烈在耳机里飞快地道：“我的硬盘就在电脑主机旁，贴了一张钢铁侠的贴纸，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多谢了，遥！”
陆遥简短地道：“没事。”
不消一刻，她便飘到了工作舱。
安德烈的桌位很好找。他们来火星空间站并不允许带太多私人物品。于是，安德烈便带了许多他喜爱的漫画贴纸，在他的东西、他的桌面和柜子上贴得到处都是。
只稍稍一扫，陆遥就看到了他口中的硬盘，探手一够，抓在手中，道：“我拿到硬盘了！”
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3分钟。”
安德烈道：“太好了！我也取到了样本！马上就回到飞船上了！”
既然找到了硬盘，陆遥没有耽搁一秒，回身便走。
然而，就在这时，空间站蓦然巨震，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替代了原本低沉的声音：“警告！警告！空间站受损！气压泄露！安全通道关闭！舱门关闭！开始排查！开始排查！”
陆遥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舱门在她的面前瞬间合拢，死死地堵住了她前往飞船的通路。
通讯器里，王亦刚厉声道：“怎么回事？不是应该还有时间吗？”
陆遥听到阿历克谢急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他绝望地道：“是碎片！是和那些小行星一起飞来的碎片！它们体积太小，卫星没法完全监测到！没想到它们的冲击力这么强！遥！安德烈！你们还好吗！”
陆遥稳住身形，飘到舱门前，褪下宇航服的手套，试着把手掌放到门边的感应器上，想要覆盖空间站的权限。
她一边维持住按掌的姿势，一边道：“我暂时没事。安德烈，你怎么样？”
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2分钟。”
“嘀嘀。”空间站拒绝了她。
陆遥稍一动念，便明白了——这是为了防止一名宇航员在紧急情况下，将自己的利益置于众人的安危之上。
按理说，如果只有个别节点舱受损，他们是有时间一个个去排查修复的。又或空间站受损严重，那么所有舱门都会大开，供他们紧急撤退。但此时两种情况皆不适用，因此，她被困在了工作舱。
或许，这安全系统的设计师也没想到他们会遇到小行星雨吧。不，应该说，他或者她也没想到直至小行星雨行将降临的此刻，他们仍然留在空间站上。
陆遥听到安德烈喘着粗气道：“我没事，我赶在舱门关闭前进入气闸舱了！”又过了片刻，他大概是与王亦刚和安德烈碰了面，难以置信地道，“什么？遥，你还在空间站里吗？！”
阿历克谢叫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正在破解！遥！你等着，我这就把舱门全部打开！”
陆遥道：“好，我等着。”她停顿片刻，在显示屏上点按几下，又不死心地把手掌放到感应器上。
“嘀嘀。”空间站再一次拒绝了她。
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1分钟。”
阿列克谢说他正在破解。陆遥便只能等待。
她扭头望向观测窗，只见窗外有一道道白光划过，应当就是阿列克谢所说的，伴随小行星而来的星体碎片。从这些碎片的数量来看，即将到来的，的确该是一场极为盛大的小行星雨。
耳机里谁也不再说话，只能听见阿列克克谢敲打键盘的“啪啪”声。
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10分钟。”
不知过了多少秒，阿列克谢的声音终于又在陆遥的耳机里响了起来，他急促地道：“遥！你听我说！有关舱门的代码是涉及空间站安全的底层代码，我没法覆盖掉它，所以，我把整个系统都关闭了！现在所有的舱门应该都是手动操作的！你注意观察，舱门的右手边应该有一个盖板，盖板底下就是操纵舱门的机械手轮！你拉开气压闸，然后转动手轮，舱门应该就能打开！”
确实，陆遥记得他们在最初的宇航员培训课程上就学到过，太空舱的舱门是可以手动打开的。
她往右手边扫了一眼，果然发现一块隐蔽的盖板，从右边的缺口处一扳，盖板便打开了，露出底下的闸门和手轮。
飘在空中不好操作，陆遥放低身体，用脚勾住舱壁底部的脚钩，拉开闸门，握住手轮，拧动起来。这手轮很沉，最初的一下甚至用上了陆遥全身的力气。
但幸好，门缓缓地开了。
陆遥心中一振，加快速度。手轮很快拧转到底，舱门大敞。陆遥松开脚钩，往门内飘去。
然而，横在她面前的，是另一道舱门。
系统女声道：“距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9分钟。”
“从工作舱到飞船，这之间有几道舱门？”王亦刚道。
安德烈盯着显示屏，心烦意乱地道：“我不知道。6道？7道？”
显示屏上显示的是遥感卫星监测出来的，即将到来的那些小行星的轨迹曲线。
阿列克谢焦急地道：“我们能不能去帮她？她从里面开，我们从外面开？”
安德烈摇了摇头：“不行，为了空间站的安全，最外侧的气闸舱的门是不能从外边打开的，我们只能等她自己出来。”
阿列克谢紧张地抬起手来，想要咬他的指甲，却被他的手套和宇航头盔挡住了。
安德烈顿了顿，迟疑地道：“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时间，遥还没出来，我们该怎么办？”
阿列克谢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我们要抛下她吗？！”
像是被他的眼神激怒了，安德烈拍着显示屏大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曲线！你以为我们能躲过去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就应该和她一起陪葬？”
阿列克谢也愤怒起来：“她可是为了去取你的硬盘才被困在工作舱的！”
安德烈一时语塞，又道：“我怎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且，这也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够了！”王亦刚喝道，“不要吵了！还没到时间呢！我们要等到最后一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在飞船上听不到空间站的播报，但屏幕上的倒数从未停止。
一分钟过去了，而后是两分钟，三分钟……
甚至连飞船自身的警报也响了起来，一声声地警告他们：“有未知物体高速靠近，请注意！”
王亦刚对着通讯器问道：“陆遥，怎么样？你到哪里了？”
陆遥的声音里夹杂着喘气声，但依然冷静。她说道：“抱歉，刚刚有一个舱门的手轮拧得有些紧。我费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刚刚到2号核心舱。”
王亦刚看了一眼屏幕。
离第一颗小行星抵达只有不到两分钟了。
安德烈焦躁地在半空转来转去，道：“她肯定赶不上的！从2号舱到这至少还有3道门！她赶不上了！”
阿列克谢坚决地道：“还有时间！来得及的！”
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
王亦刚、安德烈和阿列克谢的眼睛全都紧紧地盯住屏幕上最后的倒数。
55秒，54秒，53秒……
阿列克谢向着飞船的入口处张望，祈盼能看到陆遥的身影。然而门口空无一人。
37秒，36秒，35秒……
安德烈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我们必须得走了，亦刚！再不走来不及了！”
13秒，12秒，11秒……
还剩最后十秒，王亦刚打开通讯器，道：“抱歉，陆遥。我们必须得先将飞船驶离空间站了。请你用宇航服上的绳索把自己固定在最近的平面上，等第一波小行星雨过去……我们再回来救你。”
离第一颗小行星到达火星还有3秒、2秒、1秒……
王亦刚按下启动键。
飞船的尾焰隐约亮起，在宇宙中拉出一道远离火星的黯淡痕迹。这痕迹与即将抵达火星的一线线亮光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飞船的计算十分精准，一驶出小行星雨的覆盖范围，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王亦刚坐在驾驶座上，久久没有动弹。
安德烈和阿列克谢扑到观测窗上。此时已有数颗小行星击中了火星表面，在片刻的闪光后，便扬起厚厚的尘云，壮观无匹。
然而他们谁的心思都不在这撞击上。
过去两个月他们赖以生存的火星空间站依然漂浮在火星上空，漂浮在那崩山裂地般的景象之上，显得如此纤细、精巧和脆弱。
阿列克谢呆呆地望着窗外，安德烈又祈祷起来。
王亦刚终于离开座位，来到他们的身后。
他们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心中悬着一个共同的祈盼：有可能吗？那密集落下的小行星雨一块块撞击在火星上，却恰恰好好避开漂浮其上的小小的火星空间站？
而后，就在他们的面前，宇宙给出了答案。
两颗中等大小的小行星一前一后，如同出膛的子弹一般，将火星空间站，那全人类花费了数年以及成千上万亿金钱才得以建成的造物，轻巧至极地撕成了碎片！
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顺着冲击的方向，在刹那间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哦不不不不不！！”
阿列克谢恸哭道，仿佛要把自己的心都呕出来。
安德烈停住了祈祷。
而王亦刚反身冲到指挥台前，打开通讯器，对着麦克风喊道：“陆遥，你听得到吗？听到请随时汇报你的位置！请随时汇报你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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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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