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746年12月24日晚
美狄亚虫族星球,第九区与第十区交界边境的山林中偏僻木屋内,晦暗的暮色中,ID编号1551在尖锐的阵痛与昏沉的高热中,艰难睁开了双眼。
在他身边不远处,为爱而疯狂的雌虫西迪的尸体,死不瞑目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被寒风吹得破碎的血晶,仿佛它心中崩溃的,对纯【爱】的信仰。
1551胸腔滞涩,发出两声粗重的咳喘,面颊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后腰尾椎处传来一次重过一次、仿佛断骨碎肉一般的剧痛。
但数年严格的军事训练,让他的思维在血肉的苦痛中,依然可悲地保持了清醒。
他是战争遗孤。
——他的双亲,死于和谁的战争?
他意外穿越到虫族星球。
——他为什么拥有全幅伪装身份的道具,且和虫族毫无交流的障碍?
他卖掉飞艇交了一大笔“灰星战争税”。
——灰星究竟是虫族和谁对抗的战场?
他是一名人类游戏设计师。
——硬盘里海量虫族图文影音素材到底从哪里来?
他要让不懂爱的虫族学会去【爱】。
——这真的是他的自由意志?还是只是一个跨越了光年的阴谋,骗局,和谎言?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他要到哪里去?
在这暮色消退的黄昏,一切的答案,在渐亮的群星之下昭然若现——
那一天,【Computerized Automatic Zeppelin System】带着他从天而降。将复仇女神墨格拉淬着剧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美狄亚的胸膛。
在这场双方都将对方视作异星的恶魔、你死我活的星战中——
基因抛弃了【爱】。
机械则把【爱】当做子弹射出。
——他是那只扣下扳机的手。
1551蜷缩起身子,靠坐在漆黑的墙角。吃力地抬起头,透过木屋灰蒙蒙的窗户,空茫地望向头顶冷透的星空。
一直以来,【爱】是回答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爱】是击败一切强力的最终手段。【爱】是超越一切法则的至高概念。
可是在连分子都冷的快要停止运动的,绝对零度的深空——
【爱】无所不能的魔法,失效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爱】变成了污染外星的精神病毒,变成了高传染性的烈性瘟疫。变成了用来锁死文明进化的,最温柔也最残酷的一把锁?
被冻得青白的发紫的手,慢慢摸索着,找到了自己即将在低温中没电关机的移动终端。
屏幕顶端的小图标闪烁着——被干扰的通讯信号恢复了。
黑蜻族高级种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轮到他了。
1551打开网站页面,输入密码,进入【CAZS】个人主页,然后——
永久删除账号。
几乎就在【CAZS】的账号被注销,所有纯爱游戏视频下架的下一秒,电话铃声猛然响起。
那个悬浮在虫群中的幽灵对他的选择十分满意,于是恩赐了他这份奖赏。
屏幕的冷光照在1551毫无血色的面容上。
他伸出一根不住颤抖的手指,轻轻划开屏幕。
电话接通了。
“我……”
蝉族布锐斯的声音率炸响:
“喂?是阿莱吗?你虫呢?你虫呢?***的你虫呢???!!!我真是**了,为什么你没有跟着其他雄虫阁下们都队伍一起撤离!**的现在在打仗!那些蝗族军雌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居然还敢随便乱跑!电话也不接!**的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啊我**!你到底跟那个见鬼的黑蜻族私奔到哪里去了!“
“我是……我是……”
1551拼命喘着气,喉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等,阿莱你的声音怎么回事?你的声音不对劲。**的那该死的蜻蜓把你怎么了?**的它是废物吗连一只阁下都照顾不好……喂喂?你在哭吗?别哭啊喂,你再稍微忍一忍,**的蝗族军团就要完蛋了!那只特级种已经在组织军队找你了!忍一下就好!很快我们就回来救你了!你再稍微忍耐一下啊,别哭别哭,我们很快就来找你了……”
“我想……我想……”
“知道自己现在大致地理方位吗?尽可能描述一下附近地貌或标志性构筑物。”
电话另一侧明显换了一只虫。历经多代基因补全、已经脱离常规种族范畴、成为全新物种的特级种弗法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沙哑的声音,有着几不可闻的变形。
“我在……我在……”
1551仿佛一只搁浅在地上快窒息的鱼,竭尽全力,吸入着微薄的空气。窒息的濒死,让他眼中飘动着无数飞蚊般的黑点。
“我正在根据黑蜻族残留的信息素进行追踪,已经要求第十区内的巡查警卫团协助搜索。最多一小时我们就能找到你。不要放弃!我一定能找到你!寻找避风的地方!保持好体温!如果身边有点火装置,可以……”
沉默寡言的弗法第一次一口气将这么多话。
可是它根本不明白,它口里那个叫“阿莱”的弱小虫族,究竟是谁。
“不要……不要找……”
蓝紫色的血管,在青白如死的皮肤下扭曲痉挛。
1551用力捏紧终端机。仿佛只要将这个黑色的机器捏碎,就能把跨越了群星的仇恨与罪恶,同时斩断。
“阿莱。”
最后一只虫接过了电话。低级种虫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让人想起寒风凛冽的冬日里,一杯刚泡好的温暖的蜂蜜茶。
“你想回家吗?”
啪嗒一声。
孱弱的手臂再也承载不起任何重量,通讯器跌落在手边地板上。所有的声音,仿佛都一下子远去了。
阿莱。阿莱
它们都把这个懦弱的灵魂,叫做“阿莱”。
可“阿莱”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在血缘关系被机油和电路代替的机械之国,人类根本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一串方便管理的数字编号而已。
人类军方已经尽可能把【CAZS】计划执行者的登录艇,改造成了一架虫族落后的机械电子科技范围内的齐柏林硬式飞艇。并设立了一旦着陆,所有高精尖设备立刻自毁的程序,以骗过【虫群意识】的侦查。
但是警惕的【虫群意识】,还是敏感地察觉了异样。于是它操纵着附近的虫族军团,进行了一场防空导弹试射。
在群体意识的有意诱导下,几只军雌无意地操作失误,导致几枚导弹偏离了正常航线,射向了几百海里外的飞艇。没有携带任何反导弹设备的飞艇,只能迫降在海面。
但是降落过程中,受到炮击的机械发生了故障。管道错误开启,咸涩的海水灌入黑暗密闭的舱体。
人类体内被抑制多年、无法正常表达的雄虫基因,在虫星水土的滋养下瞬间激活、爆发疯涨。
高热的昏沉中,一段奇妙的、仿佛源自遥远的胚胎时期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阿……莱……阿……莱……阿莱……”
胚胎记忆太过缥缈,根本无从得知完整的话到底是什么。
可人类仍然直觉性地断定,这是一句对他的生命,极其重要的“咒语”。
他就像一个懵懂学语的孩童,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段已经十分模糊的声音,艰难地重复着那些破碎的音节——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魔法”。
“阿……莱……阿……莱……阿莱……”
人类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茫然地朝着上方伸出了手——
紧接着,遭到炮击后结构变形、将他卡死在里侧的舱门,在外力强硬粗暴的撞击下,被破开了。
澄澈的光芒,照进即将被淹没的驾驶舱。将冰冷海水,染上了宛若蜂蜜茶一般的温暖的色泽。
他微微抬起头,透过缝隙,看到了那个正以血肉之力,撕开机械牢笼,企图救他出去的低级种虫族。
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澄澈宁静的光泽。让他想起灿烂如金的阳光下琥珀色的蜜浆。晶莹剔透,像是神祇慈悲的眼泪。
在他被抱出舱体的那一刻,宛如黑铁硅晶般冷彻的人类1551暂时消失了,只留下那个柔弱无助的,脆皮“阿莱”。
“我想回家。”
阿莱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那漆黑的宇宙,如同无处可逃的棺椁,正要将他活埋于异星的此地。
“我不想干了……我太累了……我不想做这个计划了……对不起,我失败了……我是个意志软弱的废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我真的做不了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废物,我做不了了……“
柔弱的小脆皮发出幼兽般仓惶的鸣泣。
“不是都说我是雄虫吗……你们和我结婚吧……反正雄虫可以有好几个雌虫伴侣……是的,雄虫必须要有很多很多雌虫伴侣……特级种不行,因为我最多是一个中级……雌虫和比它基因等级低的雄虫的基因匹配测试不可能通过……
爱不爱无所谓,只要基因匹配就行……这才是正确的……匹配公式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虫族不懂【爱】?
这和王公贵族天真无邪地发问“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那些最低贱、最贫穷、数量最多的雌虫,它们没法和珍贵的雄虫阁下约会牵手谈恋爱,难道是因为它们不想吗?
如果虫族都开始追求【爱】,那么数量稀少的雄虫阁下的爱意,势必将成为被特权阶级垄断的奢侈品。
而比天生眼盲者更可怜的,是曾见过光明,却发现自己此生注定只能在黑暗中度过。
那些问出“为什么虫族不懂爱”的人,你们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些阶级金字塔最底层的,数量最为庞大的,仿佛活着只是用来衬托高贵者身份的优越,死了只是用来证明高等种武力的强大的,低级种雌虫的命运。
你们根本不在乎,在这样极端的性别比例,且同性与同性之间天然排斥、无法搞同性恋的情况下,这些不入您贵眼、根本无人在意的低贱贫民的灵魂,将沦入怎样永恒绝望的深渊。
但是,【虫群意识】在乎。
所以为了不让哪怕最低贱的虫族,在对【爱】求而不得的追逐中,陷入深深的绝望,【虫群意识】干脆操控整个种群,无论等级高低,无论力量强弱,无论身份贵贱,无论聪慧愚笨,无论贫穷富有,无论健康残疾,统统都不懂【爱】了。
这才是虫族的【虫虫生而平等】——
谁说虫族社会处处充斥着不平等?
它们明明再平等不过了。
或许会有人说,虫族这种严格规定伴侣数量、伴侣等级、伴侣责任,完全悖逆了正常纯爱观的匹配制度,是封建、愚昧、畸形、邪恶的糟粕——
可虫群称之为【祝福】
这份扭曲无爱的两性情感观,乃是这残酷宇宙深空中,强大的群体意识对脆弱的个体灵魂的——【爱与慈悲】
在这遥远的异星,正确才是错误,错误才是正确。
犯下傲慢之罪的人,声称这个世界倒悬。
可是真正倒悬的,是他自己。
无数声重重叠叠的絮语,宛若鬼祟般在脑海深处响起:
“美狄亚虫族的情感世界实在太低级落后了!”
“它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爱!”
“它们甚至举全族之力,都写不出一部真正的纯爱作品!”
“我要用纯爱的春雨,播撒在虫族低级落后的,贫瘠干涸的精神世界!”
“我要教会它们,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我想要成为爱的魔法师,用纯爱的咒语,给大家带来幸福!】
小脆皮浑身不可控制地战栗着:
“我真是一个……傲慢的蠢货……匹配公式是对的……虫群才是对的!纯爱是错误的……爱才是罪恶的异端!我承认自己错了……我承认你们正确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希求纯爱了……所以无论是谁……和我结婚然后带我离开这里吧……随便去什么地方……我很好养的……带我走吧……无论是谁,无论去哪里……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吧……”
柔弱的脆皮发出近乎哀求的鸣泣。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拒绝接受自己曾身为“1551”的现实。
“带我……回家吧……”
终端那头蓦地静了下来。
虫族陷入了混乱的语塞。它们显然觉得这只流落在外、饱受苦难的小雄虫阁下,在成年期的高热中烧昏了头。把这些胡说八道当做有效承诺,是趁虫之危的卑鄙之行。
可是——
“好啊。”
低级种蜂族欣然答应道:
“仪式你想办在哪里?海边怎么样?你想在最近办?还是过两个月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典礼上你想吃点什么?蜂蜜苹果派可以吗?”
嘟。
电话被失手挂断了。
阿莱再也无法忍耐了,颤抖着痛哭出声。
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眶跌落,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
他不是坚强的1551,他只是一个脆皮。
1551不可以哭泣,懦弱优柔会被视为人格的缺陷。
但是脆皮阿莱可以。因为他得到了允诺,所以他也得到了哭泣的权利。
五年前,人类的战士训练生1551以断层第一的综评分数,成为了神秘的星际作战计划【CAZS】的最热门候选者。
拦在他面前的,只有最后的忠诚度测试。
但是,这项原本只是走一个形式的审查,却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议。
支持审查通过的军官,根本难以理解反对方的固执:
ID编号1551的双亲,均死于【暴怒的萨麦尔】之战。收养他的祖母死于无限增殖的微生物蛋白对计算机电路的侵蚀。他在抚养院的友人,则都病逝于虫瘟的肆虐。
ID编号1551,他的一生,就是一场由虫族引发的悲剧。
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异星恶魔必须被赶尽杀绝的证明。
根本无法想象,他会背叛人类,向虫族投诚!
【CAZS】计划的本质,是通过引导虫族追寻纯爱,拖垮它们基因进化的速度。身负雄虫基因的1551,在这项计划中,具有其他候选者无可比拟的优势。
虫族雄少雌多,雄尊雌卑。如果想要跨越等级1V1恋爱的,是一只雌虫,那么只会被认为是白日做梦。
但如果现在想要谈恋爱的,是一只珍贵的雄虫,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能更轻易地,在虫族掀起追求纯爱的狂潮!
无论从任何角度,ID编号1551都是计划最适合的执行者
但反对派态度同样强硬。
他们中的代表,进行了如下的发言:
“你所讲的所有观点,我们早就有所思量。我们甚至比你们,还要更加熟悉ID编号1551的身世。所以我们才会认定,现在的ID编号1551,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他的双亲的确均死于16年前【暴怒的萨麦尔】之战。但是你们并不知道,1551的生母在死前,给那个当时不足6cm的胚胎,留下了一句【咒语】。”
“咒语?”
“是的,那是一句根本无法解开魔咒。ID编号1551一生的命运,都被困囿于这个强大的魔法之中。”
“……这是一场严肃的审查。请不要用这些鬼神之说,干扰正常的逻辑推理。”
“我所说的,正是最严谨的推论。
下面我要为你们讲述的,正是一个经过多年谨慎考证与细致调查,最终拼凑起来的,最符合客观真相,却又最不可思议的故事:
1551的生母,是【暴怒的强袭】计划中,随舰出行的语言学家,同时也是一项生理实验的志愿者之一。
人类想要研究虫星附近特殊的星域辐射,对生物繁衍的影响,从而寻找对抗虫族的新灵感。
志愿者在靠近虫星地区减数分裂而成的生/殖细胞,被加以研究,这些生/殖细胞表现出发育速度显著加快、非姐妹染色单体之间发生DNA交换的概率大幅提升等等多种特异情况。
为了进一步研究虫星环境对胚胎发育的影响,语言学家与一名男性结合后怀孕。
可实验负责人疏忽了一点——
语言学家和那名男性,很可能本就是隐藏的情侣关系。
在特级种虫族利用本土作战优势发起反攻,语言学家的爱侣与其他【暴怒的萨麦尔】一起战死牺牲后,这份【爱】,便被移情到了她腹内那个原本只是试验品的胚胎之上,并促使母体做出了后续的,疯狂之行。
【虫群意识】的战略,是利用特级种虫族可以肉身宇航的优势,摧毁20个天文单位内所有的人类星舰。
最后搭乘上救生艇的幸存者,仅有语言学家一人。
而她也受到了致命的重伤,并近乎绝望地发现,舰内维生舱的营养药剂严重泄露。她别无选择,只能等死。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遇上了一艘虫族的舰艇。
这艘星舰在大战伊始,就被人类的超级计算机入侵了驾驶网络系统,偏离航道,一头扎进了虚无的深空当中。舰内各项设备在电子病毒干扰下相继自爆或错误运行,杀死了舰内几乎所有虫族。
直到和语言学家的舰艇相遇时,这艘已经完全失去动力、只能在虚空中漂泊的虫族飞船内,同样也只剩下一只濒死的雌虫。
而促使它产生强烈求生意志的,是它体内正在孕育的一枚卵。
得知情况后,精通虫族语的语言学家,做出了一个如今看来,简直是为爱而疯狂的惊人之举——
她尝试和那只雌虫沟通,劝说对方与她合作。
人类和虫族,一方拥有动力系统与自动驾驶系统完好无损的光速飞艇。另一方则拥有技术冠绝群星的维生药剂。
濒死的成年体注定走向死亡。但是人类的胚胎与虫族的卵,还存在生存的可能——
将胚胎和卵都放入虫族的维生液中,由人类的救生艇带着他们返航!
这无疑是疯狂的赌博。
人类与虫族,因为无法证明对方不是恶魔,所以只好将对方视作恶魔。【暴怒的萨麦尔】硝烟未散,此时选择与异星的恶魔合作,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况且,由于【虫群意识】正在无差别摧毁所有企图靠近虫星的人类星舰,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让两只幼体在宇宙里跋涉5年,前往人类世界的“新城7号”。
虽然人类的救生艇有自动导航系统,虽然虫族的维生液足以提供在此期间所需的全部营养药剂——
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两个幼体一定能活下来。
只要出现任何细微的机械故障或药剂变质,脆弱的幼体都会毫无反抗能力的死去。
可是那一天,恰好是双子座流星雨爆发之日。下一场如此恢弘壮丽的流星,要等到整整二十年之后。
或许是高能粒子辐射,在那一刻改变了濒死的生命的思想。人类与虫族,居然真的达成了奇迹般的合作。
虫族的雌虫剖出了体内未发育成形的卵,而人类的女性则剖出了腹内和虫族的卵几乎差不多大小的胚胎。
两个幼体被一同放入了虫族的营养药剂中,以1/25的光速,前往二十万亿公里的太空之城。
为了避免污内部环境,按照约定,本就濒死的人类和虫族的,会走出救生艇,永远留在零下两百摄氏度的宇宙深空。
也就是在临行的前一刻,语言学家决定给自己即将迈向未知命运的孩子,留下一句【咒语】。
在星际穿行的5年时间内,这句【魔咒】通过舰内广播,永不停息地播放。营养液中的那只幼体,甚至在学会语言之前,就先学会了这句魔法。
是的,现在浸泡在虫族宛若生命之泉的维生药剂里的生命,只有一个了。
那只雌虫的卵,性别是虫族的雄性。而雄性虫族具有天生的DNA不稳定现象。
这种现象将在它成年后,赋予它和不同种族的雌虫结合生育的神奇能力。也让它在这5年时间内,和那枚人类的胚胎,完全融合为一体。
那场双子座流星雨里,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双子,在不断循环的、堪称魔法的【咒语】中,它们的基因奇迹般地交织在了一起。
人类成为了虫族,虫族成为了人类。你成了我,我成了你。
两个生命,合二为一。
这就是ID编号1551特殊体质的来源——
他是胚胎与虫卵的融合。他既是虫族,也是人类。
而在这只特殊的生命体,历经5年的长途跋涉,飞跃了二十万亿公里的距离,在救生艇能源即将告罄、维生营养液也几乎耗尽之时,终于返回了新城7号。
我们之后利用超级计算机,对这场星际征途进行了上万次的仿真模拟实验。但最终结果都是,幼体将在离开母体后3个月之内死亡。
我们的科学家无法解释现实和模拟之间的差异。所以我们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那句【咒语】里蕴含的魔法力量。
而在返航之后,【咒语】的魔力,还在持续生效。
负责飞船接引停驻的工作人员,起初只以为这是一艘普通的飞船。直到他们在维生舱内,无比错愕地看到了,那个如同电影里的太空星孩一般的生命。
他们本该将这件事连同那个特殊生物一起上报。但是他们在广播系统断电的最后一刻,听到了那句【咒语】。
于是他们改变了主意。在严格确认这个生理年龄4岁的幼年生物,没有携带任何可能导致虫瘟的外星病毒后,他们违规侵入人口系统,虚构了一个新生儿身份。并由他们当中资历最老的一位长者,以[祖母]的身份,收养了它。
两年后,一种不明微生物,在新城7号爆发增殖。这种生命体特殊的蛋白结构,感染了太空城的氧气供应计算机系统,导致第九区发生了长达4个小时的严重断氧。
1551的[祖母]在【咒语】的残存效力下,将备用氧气罐让给了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1551,自己窒息而亡。
1551从此进入了第九区儿童抚养院。4年后,虫瘟爆发,除了携带有虫族基因的1551外,其他人全部病死。
当然,这场虫瘟和1551同样毫无关系。第九区是进行虫族俘虏实验的地方,经常发生虫瘟大流行。所以第九区才几乎完全不和外界进行人员和资源的交换。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是不会感染病毒的机械改造人。
虫瘟并不是值得怀疑的重点。真正令人困惑的是——在儿童抚养院期间,1551很早就表现出了包括超强的虫族语学习天赋在内,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整个儿童抚养院,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将这名儿童的特异情况,上报给军方,以便军方及时派遣的科研团队,来对他进行研究。
而在军方察觉到几年前那艘飞艇的异样,并对所有的同龄孩童进行检索时,抚养院内甚至连仅有6岁的小孩,都在帮1551撒谎做伪证,一口咬定他就是一个毫无特殊之处、木讷又不讨喜的家伙而已。
我们无法解释这种群体性包庇行为的原因——与虫族不同,我们人类不具有群体意识。我们只能再次将这归结为,【咒语】的魔法。
【咒语】严重影响了我们对1551的研究进程。直到他10岁时成为唯一感染幸存者,军方才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但他体内属于雄虫的部分,决定他必须在20岁成年期到来前返回虫族星球。军方仅有不到5年时间,对他进行训练。
可是【咒语】的魔力,简直无孔不入。本应激烈竞争的几名候选者之间,居然发展出了超乎寻常的感情。
他们根本起不到任何让1551认识到竞争残酷的作用,反而进一步加重了【咒语】对1551人格的影响。
1551的意志力和他对人类的忠诚度,不足以完成计划。
我们必须冒险在1551的脑内,植入智脑芯片。用代表人类科技最高水平的结晶,来对抗那名语言学家留下的【魔咒】。
想必各位此时一定都很想知道,这句蕴含难以解释的奇伟之力的【咒语】,究竟是什么。
它其实只是一句,非常简单的话而已——”
美狄亚虫族星球,寒风冷彻的山林。
叮当。似乎是冥冥中知道,终端残存的电量不足以承担得起第二通电话。这次,响起的是消息提示音。
如有神应。阿莱缓慢划开了屏幕。
【嘉波】:婚礼的时间可以选在夜晚。海边的落日非常漂亮
【嘉波】:我买了一个装着闪亮的铜脚与铜把手的火炉,这样即使冬日夜间也不会感到寒冷。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烘焙烤鹅,我保证我会在它的肚子里塞满梅子与苹果。还会有一棵树。上面挂着几千只蜡烛,和许多幅美丽的彩色画片
【嘉波】:一切都像你曾在故事里描述过的那样
【嘉波】:[图片]
【嘉波】:蛋糕做成这种样子的怎么样?花纹是双子座流星雨那晚,我看见你写在雪地上的。但我看不懂,不知道你到底对着流星许了什么愿
阿莱默默地凝视着嘉波一直以来所使用的头像。
那是一座海边的茅屋。这座茅屋曾经给了刚刚穿越的他最安心的庇护。
在这座茅屋在蝗族军团的袭击中被炸为灰烬后,低级种蜂族又用废墟里的金属残片,给他叠了一朵金属的玫瑰。
1551用了5年时间从虫族星球,到人类世界。又用了另外5年时间,从人类世界,重返了虫星。
在第二个5年里,1551凭借超凡的记忆里,硬生生背下了几百万字的纯爱著作。
这些人类文学的瑰宝,将成为他日后击穿虫族的心灵防线,将它们拖入【爱】之深渊的最强有力的武器。
而就在现在,他曾死记硬背下来的一首爱情诗,忽而浮现在脑海。
[在浪花冲打的海岸上,有一间孤寂的小茅屋。
一望无际,辽阔无边,没有一颗树木。
只有那天空和大海,只有那峭壁和悬崖
……
这茅屋又小又破烂,伫立在岸上,多么孤独
但里面有最大的幸福
因为有爱作伴]
——【爱】
二十年前,那场恢宏壮丽的双子座流星之中。
一名语言学家,对着她即将踏上深空之旅的孩子,留下了所有语言当中,最强有力的一句魔咒。
那名濒死的语言学家,满含柔情轻抚着封闭的维生舱的缸壁,对着录音机反复呢喃:
【妈妈爱你】
【Mama loves you】
【妈妈永远爱你】
【Mama always loves you】
【我爱你】
【I love you】
【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I love……I love……I love……】
【I-love……I-loy……Al-lay……Allai……Alay……】
【Alay……Alay……Alay……】
【阿莱……阿莱……阿莱……】
播放了整整5年的魔咒,在维生舱壁和营养液的吸收与折射下,发生了变形。
于是二十年后,第二个5年星途的终点——
一个懦弱的灵魂,被赋予了【阿莱】的姓名。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而【爱】,是最强大的魔法。
1551的一生,不能简单被概括为虫族引发的悲剧。
他的一生,应该如此定义:
[在这冰冷的宇宙深空中,他始终追逐着【爱】的奇迹前行。
他的存在,即是在这黑暗的宇宙森林中,【爱】依旧能创造奇迹的证明。]
1551无法通过忠诚度测试。
他当然不可能忠于虫族,但他也同样不忠诚于人类。
自语言学家的【咒语】生效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已经定性:
他只会对真正的【爱】,献上忠心。
黑暗的荒郊,
阿莱终于鼓足勇气,点开了那张图片。
一张草草绘制的草图。蛋糕的大圆盘上,画着一句因为压根不理解这种语言,所以看起来歪歪扭扭字符。
那是在二十年一遇的双子座流星之下,他对着划过天际的璀璨光芒,许下的心愿。
【Love me do】
【请爱我吧】
叮咚。
聊天框内,出现了三条新的讯息。
【嘉波】:我爱你
【嘉波】:不是雌虫对雄虫的爱
【嘉波】:是对花蜜与家的爱
阿莱靠坐在窗边,带着泪痕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他这一生,已别无所求。
5年前,人类的太空之城,忠诚度测试的审判庭,反对通过测试的考官,用冷酷的机械音,完成了逻辑的最终演绎:
无数人的爱,构筑了1551生命的合理性。
他因【爱】而存在,因【爱】而获得了生命的资格。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他居然发现,【爱】乃罪行。那么,这就相当于对他整个人生存在正当性的悖反。
【爱】是错误的,所以他也是错误的。
【爱】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他也是不应该存在的。
【爱】是需要被扼杀的,所以他也只能和【爱】共享同样的命运。
等他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他所能做的选择,恐怕就只有一个了吧——
杳无人烟的孤寂的黑夜中,1551最后一次仰起头,深深望向他头顶的星空。
人类与虫族跨越光年的距离,宛如奇迹般相遇。
但为了文明的荣光不朽,他们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必须认定对方是异星的恶魔。
可是如果这场不死不休的星战,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到,连【爱】也成为了可以被利用出卖的武器——
那么胜利,到底还有什么光荣可言?
这是一场无胜的星战。
可这大概就是所有具备知性与智慧的种族的宿命:在最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生命,却对真正重要的事情漠不关心。比如——
今晚平安夜。
晚安,做个好梦。
1551将手轻轻按在与低级种蜂族的聊天界面上。
谢谢你送给我的花。
谢谢你曾经如同奇迹一般与我相遇。
可是,现实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游戏。
这冰冷刺骨的宇宙深空,是连【爱】也无法救赎的地方。
低温严重影响了虫族终端里锂电池的锂离子传输活性。
终端最后的电量告罄,黑屏关机——
光芒在漆黑的夜晚消失。
他的第四根火柴,熄灭了。
序列第33位的魔神嘉波啊,请你聆听我的祈愿——
你已经改变了我爱憎,解答了我关于过去与未来的困惑。
现在,如果你真的有能将人传送到别的地方的魔法,请你为我找到一个。大家可以一起和平玩耍的美好游戏世界。
请你将我传送到,一个可以让我们再次齐聚在一起,微笑着共饮蜂蜜茶的地方吧。
群星璀璨的夜空之下,1551高高举起他的金属玫瑰,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被困在童话之外你和我,到底要往哪里去。”——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里也是在呼应第十五章的题目。
第十五章标题是《Magia》里面的歌词:“愿望一定能实现,我对这样的童话深信不疑。”
但是如果发现,我们其实被困在童话之外,那么所有的祈愿,就只能落空。
“阿莱”这个名字其实是“I Love You”的误听。
这个设定的灵感源自《权利的游戏》“Hold the Door”
Love Me Do——【请爱我吧】
这也是第十五章,二十年一遇双子座流星里许下的心愿。
其实我写的时候恶趣味爆发,本来想改成【Love Live】。毕竟这个词字面意义上好像也可以翻译成“活着的爱”或者“爱意长存”。
但后来想想不行,太阴间笑话了。而且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流行LL**了(老二刺猿抹眼泪)
“在浪花冲打的海岸……”——安徒生诗歌《茅屋》
安徒生还写过一篇家喻户晓的圣诞节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写的不太好,可能大家没注意。在第一章、第六章、第十六章的三个游戏里,每次都有一根火柴被擦亮,并出现了对应的幻象。
而现在,第四根也是最后一根火柴也熄灭了。所有美好的幻梦终将破灭——阴间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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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被困在童话之外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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