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绍县已起了大雾。
看守员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地把脸埋进臂弯里。公墓看守员这一岗位并没有要求他彻夜不眠盯着公墓入口的动静,只是今日四点多的时候他无缘无故从睡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保安亭的灯没开,室内一片勉强能视物的黑。看守员掀了掀眼皮,望进无边无际的浓雾中,连公墓的铁门都看不分明。
他觉得有些异样,但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地方不寻常,最终归结于是自己太敏感了。公墓这种地方白天还好,入了夜人身处其中难免会东想西想,看守员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杂七杂八的念头就这么晃出去。
惨白的灯光忽地刺穿了浓雾。
看守员被照得眼睛一疼,眼泪险些就这么流下来。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嘀咕道:“都到公交司机上班的时候了吗?”
永宁公墓处于绍县郊区,只有城乡公交能够开到,城乡公交首班车来得虽相对较早,但也没有早上很多。
看守员摁亮手机屏幕,只见时间还没到五点。
“首班车不是六点开吗……”看守员嘟囔了一声,抬头往前看去。
一辆公交从浓雾中开出,缓缓在公墓的铁门前停下。
白得瘆人的灯光,锈迹遍布的车身。
车身锈得让看守员不解它是怎么还能继续工作的。绍县的公交车车身上都贴着一些广告语,这辆车上的广告语连个偏旁都要看不清了。
锈迹像血,侵蚀着支离破碎的文字。
唯一能看清的恐怕只有这是几路公交车,只见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数字是……
看守员身体忽然僵住了。
瞬间袭来的恐惧仿佛抓住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看守员屏住了呼吸,又更像是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
城乡公交只写起点和终点,哪来的数字!
他怎么会没有及时想到,这样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公交车根本不可能运行!
驾驶位上是漆黑的人影。
在看守员寻找挡风玻璃上的数字时,无可避免地注视到了那个人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敢想象驾驶座上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此时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直到他另一个人影进入他的视野中。
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他已经静静地站在公墓门前等待许久,因为太安静了,以至于看守员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车门自动打开,有些纤细的身影登上了那辆诡异的公交。
车门合上的嘎吱声仿佛响起在看守员耳边。公交车再一次启动,开过公墓的铁门,开过保安厅里呆坐的看守员,再一次驶入浓雾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守员僵硬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下来。
他撑着桌面大口大口、劫后余生一般的喘气。背后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冷汗浸透了身后的衣裳。
他此时终于想起来,那个在绍县本地论坛上流传的灵异公交的传说……
……
左时寒在一个离驾驶位不远不近,又刚好能看清前方道路的座位上坐下。
他坐得很直,没有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偶,自然地放在膝盖上。
“……请坐好,下一站……玉兰桥……”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伴随着牙齿相撞的声音。
驾驶座上,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尸体熟练启动了公交车,操控着它平稳地向前驶去。
……
天好像是忽然之间亮起来的。
起先只是天际的一抹鱼肚白,渐渐有朝霞渲染开,太阳不知不觉间便爬高了,天光洒遍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深秋的早上八点,在雾还没尽数褪去,不少人缩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早晨,街道上已然可以很热闹了。
绍县是东部的一个小县城,三条河流穿河而过,有多少支流寻常人是不去数的,只知道县城里有很多座或新或旧的桥。
天还没亮的时候灵也就从某座桥底下爬了出来,深深懒腰,慢慢吞吞地走到熟悉的地方,席地一坐,画着八卦等乱七八糟东西的白布身前一摊,一个有模有样的算命摊子就这么成了。
灵也还没等到今早的第一个客人,先等到了后脑勺被招呼的一下。
“哎呀。”灵也捂着后脑勺呲了呲牙。
“小孩,”在他身边坐下的中年道士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成天不去上学像什么样子?!”
这小孩是一周前出现的。
他刚在徐道士不远处坐下的时候徐道士还不明白他来做什么,直到小孩把他那块宝贝白布摊在地上,徐道士傻了眼。得,居然是同行。
小孩小小一只,撑死也就是个初中生。徐道士和他搭了两句话,小孩充分暴露了他对算命一窍不通的事实。
徐道士观察了小孩很久,以他的年纪肯定还在九年义务教育的阶段,看那白净的皮肤和穿着也不像是读不起书的……徐道士心觉只有一个可能,这小孩肯定是离家出走没钱了,竟然想出了算命赚钱的馊主意!
徐道士不是个真道士,非要说起来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但江湖骗子也有江湖骗子的操守,哪能看一个小孩子不肯读书成天瞎混。徐道士起先也是好言相劝,后来辅以威逼利诱,可这小孩油盐不进,一个星期过去了人没劝走,连家长的联系方式都没要到一个。
赚钱全靠一张嘴的徐道士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失败。
灵也对徐道士的话不以为意,揉了揉其实不怎么疼的后脑勺后说道:“徐老头,你今个儿可别又报警了。”
徐道士阴阳怪气:“不敢不敢,警察哪揪得到您老。”
一筹莫展的徐道士昨天报了警,照理说一个小孩轻轻松松就能提溜回警局,哪知灵也是属泥鳅的,三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都没能把他抓回去。
看灵也还挺得意:“那是那是,您也别浪费警力了。”
徐道士哼了一声:“你吃早饭了没?”
灵也随口道:“没吃。”
徐道士眉头一皱:“没钱了?不应该吧,那些小姑娘就爱光顾你生意。哎我跟你说,这早餐是不能不吃的,就是不吃晚餐也不能忽略了早餐……”
身边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徐道士往身边一看,险些没被气死,这小孩把耳朵捂上了!
灵也捂了会儿耳朵,见气急败坏的徐道士真不想再理他后就把手放下了。
今天街上的人比昨天还要多,灵也起先还不知道原因,直到听见过路人的对话才知道今天原来是周末。灵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哪天他都是一样的过。
但是既然学生放假了,他的生意想必要比昨日好些。
灵也等了没一会儿,就有结伴逛街的小姑娘停在他面前。
“小弟弟,你这么小就会算命啦?”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在摊位前蹲下,她面容算不上精致,英气十足,甚至有一点凶,但是和灵也说话的时候,声音却说不出的柔和。
面对一个白白嫩嫩,看着还颇为乖巧的小孩子,声音总是会忍不住放柔的。
灵也仰起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想算什么?我都会的哦。”
徐道士翻了一个白眼。
灵也是真的不会算命,找他算的人应该也知道。
那些来光顾的,基本上是看他长得可爱来送钱的妈妈姐姐。
果然,女孩拉过身边的小姐妹就对灵也说:“弟弟帮这个姐姐算一下姻缘吧。”
被她来过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染着红发的小太妹,她一边嘟囔着有什么好算的,一边乖乖跟着蹲下了。
女孩眉眼弯弯:“你前天不是在酒吧……”
小太妹恼羞成怒地去捂好友嘴巴:“啊你不要再说啦!”
女孩熟练地伸手撸毛,很快就把炸毛的朋友安抚下来。
一扭头,便对上了小孩亮晶晶的眼睛。
“酒吧?”灵也看上去很是好奇,“是隔了一条街的那家酒吧吗?”
“绍县好像只有这么一家酒吧吧。”女孩说完还补充道,“弟弟可别去那里哦,成年人才能进去。”
灵也一脸乖巧地点头。
“她前天在酒吧通了宵,遇到一个很合眼缘的男生,但是酒醒了后就把那个的男生的名字忘掉了……”女孩没忍住埋下头。
小太妹怒气冲冲地打她:“你不要再笑啦——”
“……噗,抱歉,”女孩端正了一下神色,“弟弟能不能帮这个姐姐算一下,她和那个男孩还有没有可能呢?”
灵也认认真真地端详小太妹的脸,一边看还一边煞有其事地点头。
“有的哦,”灵也说,“看姐姐的面相就是桃花运要来了呢,应该就是和那个哥哥的吧。”
女孩忍不住揉了揉灵也柔顺的头顶:“那要什么时候才来呢?”
“这要看姐姐呀。”灵也歪了歪头,“姐姐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在合适的环境里彼此清醒地诉说心意,一定能够在一起的吧。”
小太妹抓了抓头发,看似烦躁其实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我就说去先去酒吧蹲人了啦……”
“不过,最近还是不要去酒吧的好。”
小太妹诧异地看向灵也。
“最近有人出事了呢。”灵也随意比划了两下,“有人大半夜回到家中,就好像没有魂魄一样,只是一个躯体在行走……天亮的时候去看他,发现这个人已经莫名其妙死掉了。”
“也不是在睡梦中死掉的,死者都睁着眼睛,表情木木的。送去验尸,得出的死因都是心梗脑溢血一类,总之不像是他杀啦。但很奇怪的是,这些人死掉之前都去过同一家酒吧。”
“绍县只有一家酒吧。”
女孩下意识握住了小太妹的手。
灵也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天真表情,好像谈论地不是别人的生死,而是微不足道的日常故事:“也不是没有人出于怀疑去那家酒吧调查过,但是监控调出来,死者只是做了酒吧里的人都在坐的事。只不过有人回忆起来,总觉得死者好像某一时间在酒吧消失了,可是定睛去看,他分明好好坐在那里。”
“监控上也是这样的。”
灵也翘着嘴角:“他们从某个时间起,就一直,一直坐在原地。”
女孩咽了口口水:“他们之间认识吗?”
“如果不算上有几个人是酒吧常客这一关系的话,他们互相是没有关系的。”灵也说。
小太妹思考:“难道是酒有问题?”
灵也说:“据说点的也不是一样的酒。”
“小孩,你不会在编故事吧?”小太妹故作凶巴巴道。
灵也道:“虽然消息没有公布,不过网上应该还是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哦。”
女孩皱了皱眉,很是苦恼道:“如果这样的话,阿绥你最近还是别去酒吧了……”
“是呀,”灵也弯起眼睛,“最近,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
灵也吹了声口哨,在徐道士面前晃了晃他刚赚到的一张二十块纸币。
徐道士嘁了一声很是不屑。不过就灵也这就差把我不会算命写在脸上的,和人聊一会儿天赚个二十块钱也算不错了。
“小孩你刚才是在编故事吧?”徐道士说,“连警方验尸结果都说出来了,你哪有能耐打听这种事啊。”
灵也咧了咧嘴:“我可没骗人。”
免费让你听啦,爱信不信。
灵也施施然坐直了,却在直视前方的一瞬瞪大了眼睛了。
他望进一双古井之水般平静无波,乌沉沉的眼睛里。
白衣墨发是如此分明。
他像是从古画中走出,蓦然落入这个喧嚣人间,与周身的一切格格不入。
乌发未束,泼墨一般垂落,落在雪白中单上,又被风吹拂。他抱着一只木制的精致人偶,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灵也。
来往人群,吵嚷人声仿佛忽然之间消失不见。
“怎么会……”
灵也喃喃:“他怎么会到阳界来了……”
灵也:想不到吧,第一章戏份我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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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开新文啦。
攻是左时寒,受是祝饶(还没出场)
虽然左判非常非常乖但他真的是攻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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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绍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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