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回到公主府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他母亲坦白,他明白母亲的脾性,这么毫无准备的去,生怕她一个不痛快搞出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在腹中准备了一套替他父亲辩解的说辞,又压下心头的焦躁,换了副笑脸,这才进到偏厅打算好好劝慰劝慰她。
而大长公主已在偏厅等待多时了,茶都喝了三盏岑琛才出现,一看见他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在朔北遇见的她?”
岑琛刚跨进门就听了这么一句,他心下微沉,心道他母亲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大。
情况不太妙啊!
他看了眼四周,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才小声的说道:“回母亲的话,是”。
大长公主一时没有再开口,岑琛灰溜溜的关上了门,犹豫了片刻说道:“母亲,您不要因为这个忧心……”
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正准备说后面的话,却听大长公主嗤笑一声:
“你把你母亲当成什么人了?这种事都不告诉我?还是元嘉县主到访,我才知你将阿柳送到岑家老宅,而我到这一看,你竟然……”
“母亲……”
岑琛出声打断了她,生怕她一时恼怒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他垂头道:“我,我也是偶然才得知……”
不知怎么,岑琛准备好的说辞忽然说不出口了。
大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怕什么?你当我傻吗?这种事会随便往外说?”
岑琛一怔,他母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宽宏大量了?
他不禁抬头看向大长公主,却见她脸色意外变得十分开心,双手合十念叨着:“哎呀呀,上天保佑,媱媱竟然还活着,宁溦竟然还有孩儿在世……”
“娘,你在做什么?”
岑琛被他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愕然半晌,才问道:“宁溦……是谁?媱媱又是谁?”
大长公主怨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连昭宁郡主都不记得了?”
“昭宁……郡主?”
岑琛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分外耳熟。
“还说我记性差,你比我也没好到哪去嘛!”
大长公主见岑琛神情怔愣,无不得意道:“昭宁郡主是前朝沈王爷的小女儿,她和现在的朔北兵马大元帅徐轸有两个孩子,二女儿就是媱媱!你忘了,你小时候还从救过她呢!”
岑琛还没从刚才的晴天霹雳中反应过来,他茫然的看着大长公主,顿了许久方道:“母亲,你是说慕之,她是……”
“是媱媱呀!”
大长公主如数家珍的向他说着往事:“十年前天下还是宇文家的,大哥还是梁王,咱们一家都在上京城,宁溦经常领着一双女儿来岑家做客,大女儿叫徐徽妱,二女儿就叫徐徽媱,妱妱沉静识礼,媱媱则是顽皮的很,有一次她不知怎么溜到咱们家后院,还掉进池塘里了!”
大长公主捂着胸口,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
“那会儿好像还是正月,池塘的冰还没化就那么掉水里了,最后还是你跳进池塘将她捞上来的,哎哟,当时可是给人吓死了……”
岑琛蓦然被她念叨了一耳朵的陈年往事,直到说道他落水救人,这些往事才逐渐恢复到他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年少时确实是从他家后院的池塘里捞上来一个小姑娘。
当时他也只有十岁左右,见到有人落水就不知深浅的扑了下去,好在那池塘不深,只到他的胸口,他蹬着淤泥将她捞上岸,却看那小姑娘双目紧闭,口唇和脸色已经发白了,他还以为她要死了,好在他母亲一行人闻讯赶了过来,又是按胸口又是唤,一阵手忙脚乱,那女孩才渐渐有了生息。
“想起来了吧,后来因为这事,宁溦夫妇还特意带了礼物上门感谢,大哥知道了也夸你来着呢,还赐了咱家好多东西!”
大长公主的声音使岑琛从回忆中猛然惊醒,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落水的小姑娘是媱媱,不是他爹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妹妹,她是朔北徐轸的女儿。
他被她骗了!
说道这,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怅然道:“哎,当初沈家和萧家关系多好啊,可惜……大哥后来非要做皇帝,那时沈王爷死了,徐轸在外带兵,他知道徐轸不会臣服于他,想抓他的妻女作为要挟,宁溦提前得知了消息就带着一双女儿逃了,大哥知道了又派人去追……最后无功而返,后来还是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宁溦逃到明州被大哥的人追上,她为了不受辱……自尽了……”
大长公主神情有些低落,过了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我本以为她们母女都已死于战乱,还曾私设牌位祭奠,没想到……”
大长公主眼圈通红,她抬手按上了岑琛的肩头:“好儿子,没想到你竟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故人之女!”
岑琛沉默少顷,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母亲,你是不是认错了?”
“不可能,”
大长公主回答的十分断然:“我与宁溦自幼相识,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她……”
大长公主说着感觉有点不对,于是改口道:“你看她那双眼睛,简直和当年的宁溦一模一样,样貌上至少像了六成,再加上她今年十六,又来自朔北,都对得上……诶,不对……”
她忽然停了一下,转而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岑琛:“照她的说法,媱媱应该是后来逃回了徐轸身边,那她来上京做什么?”
岑琛静默许久,才理清了所有的思绪,若大长公主说得是真的,他似乎是明白了慕之想要干什么。
找爹可能是假的,但寻亲应当是真的。
岑琛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缓声道:“她……应当是离家出走……”
***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年仅十一岁的萧方铎正满头冷汗的扶着一棵枯树,对着池塘的方向不断道歉。
一个年幼的女孩大半个身子泡在刚开化的池塘里,只露出一张湿漉漉一张脸,她的脸已经被水泡的冷白,正瞪圆着两只眼睛看着岸边的萧方铎,冷冷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我……”
萧方铎控制住乱抖的身体想挪动几步,可腿像灌了铅一样,挣扎半晌,没抬起一步,却将自己摔倒在地。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方铎几番努力却依旧无法使自己站起来,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口中只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女孩稚嫩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你刚刚不是还在和我放纸鸢吗?为什么不救我……”
眼前出现了一双湿漉漉的翘头履,小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了岸上,她手中捏着一个纸鸢递到萧方铎面前。
那纸鸢的图案原本是一只青鸾,现在早就被池塘水泡烂了,沿着破烂的碎纸滴滴答答流着青色的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水坑。
萧方铎看着地上的水坑,泪水盈了满眶,他很想说句什么,但又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话就堵在喉间,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就是说不出来。
“我……我……”
小女孩不依不饶:“水里好冷,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你明明和我玩得很开心,为什么不肯救我?”
挣扎半晌,他终于突破喉间的桎梏,趴在地上痛苦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让你跌进水里的,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动不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真的动不了……”
“你骗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萧方铎骤然睁开眼睛,女孩,枯树,池塘,青鸾纸鸢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翊王府汀春居床榻的帷幕。
汪春站在床前,一脸慌张的看着萧方铎:“殿下可是又让梦魇着了?”
萧方铎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后背,他缓了片刻才坐起身,刚想说句没事,又发现手中还紧紧攥着床榻的帷幕。
他叹了口气,松开险些被他扯碎的帷幕:“我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六刻了!”
汪春停顿须臾,又道:“殿下宫中派人来宣旨,太后娘娘宣您进宫……”
“宣我进宫?”
萧方铎闭上眼睛平稳着呼吸,将噩梦带来的阴影努力从心头抹去。
片刻后他终于平稳了呼吸,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吩咐道:“更衣吧!”
萧方铎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不防刚走到院中忽听墙外传来一阵阵女子的轻笑。
梦中那女孩稚嫩的声音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双腿僵硬怎么也迈不出去那一步了。
萧方铎抬眼看向西侧的墙壁,这堵墙的隔壁就是岑家老宅的后花园。
墙的另一面,慕之和阿柳正在踢毽子,因为昨日大长公主突然到访,岑琛又急匆匆离开,慕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他们不开心,从昨日情绪就十分低落。
阿柳这几日病好些了,见慕之闷闷不乐便想哄她,拉着她去后花园陪她踢踢毽子活动活动筋骨。
慕之玩心重,一玩起来就把什么不快都忘了,两人玩得正开心,却不防慕之一个用力,将毽子踢到了墙后。
阿柳笑着惊呼:“哎呀,到隔壁去了!”
“没事,我去取来!”
慕之身形飞快,三两下攀上墙头刚要翻过去,就见隔壁院中站着的萧方铎。
“额……”
她一下僵在墙上不能动了,那毽子正落在萧方铎脚下,单手攀着墙的慕之被他看了个正着。
慕之脸上发窘,她觉得在人家主人面前就随便翻墙不太好,忙松了手臂,将大半个身子隐藏在墙后。
“抱,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
萧方铎听见了动静,却没答话。她今日穿了一身玄衣,高挺的鼻梁背着光,却一点也不黯淡。正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愧的打量着他,那双眼睛几乎和梦境中的没什么变化,依旧那么灵动有神。
他顿了片刻,强迫自己弯腰捡起了那个羽毽,他在手中掂了掂,抬手又扔了回去。
慕之单手接住羽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她对他笑着说了声多谢,在墙上消失了。
但只过了须臾,慕之的头再次从墙厚冒起。
见萧方铎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变,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半张脸藏在了墙后,踌躇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昨天子顾他……没事吧?”
她见到萧方铎便想起了岑琛,想到昨日岑琛急匆匆的出去,今天也没见人影,便有些担心,这才又攀上墙,想着向萧方铎打探一下情况。
萧方铎似乎和没听见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慕之分不清那目光所包含的情绪,见萧方铎没答话,她隐约感觉自己怕是又捅了篓子,虽不知自己错在哪,但犯错的阴云笼罩在她头顶,内心也有些惶恐。
完了,刚惹完祸才几天,这就又惹子顾不开心了,该怎么办?
她垂下眸,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却听他忽然开口道:“我不知,昨日后没再见过他。”
“哦,多谢”
慕之心情阴郁,也没有再多问,手臂一松从墙上消失了。
萧方铎的心绪却难以平复,他就这样在原地望着西面的墙头站了许久,久到汪春都有些着急了,他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没事”
萧方铎仿佛骤然回神,说了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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