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地泼洒在破败小院的泥地上,却照不进苏妙妙心底那片焦灼的黑暗。
距离胖虎拖着伤躯,带着对[好东西]的无限渴望翻出院墙,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漫长的白昼。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
玄铁依旧昏迷在墙角,胸腹处布条下的血色似乎淡了些,但呼吸依旧微弱得令人心慌。
苏妙妙守着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那个靛蓝色的小布包。
里面是娘亲留下的,仅存的几片银纹猫薄荷。这薄薄的布包,此刻重逾千斤,承载着她孤注一掷的全部希望。
窗棂上,那几缕属于谢云洲的冰冷银线,在月光下依旧刺目,如同无声的嘲讽与监视。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双冰封眼眸后深藏的探究与算计。如果胖虎失败,或者更糟,回不来。她不敢想后果。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忍不住想冒险亲自去御苑边缘探查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喵呜”,从院墙根下传来!
苏妙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弹起身,不顾一切地拉开院门!
月光下,胖虎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狼狈不堪。橘色的皮毛沾满了草屑,泥土,甚至还有几片枯叶黏在湿漉漉的毛发上。
它背上那道本已结痂的爪痕再次崩裂,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一只后腿似乎也受了伤,不自然地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后怕,但在这疲惫深处,却跳跃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光芒!
“喵,喵的。累死本喵了。”胖虎的声音在苏妙妙脑中响起,虚弱却带着邀功的急切。
“差点被一个穿铁皮的家伙踩到尾巴。还遇到一条蠢狗追了半条巷子。不过!”它努力抬起一点脑袋,绿豆眼死死盯着苏妙妙。
“本喵办成了!”
苏妙妙的心狂跳起来!她扑过去,小心地避开它的伤处“它说了?!”
“喵。说了!”胖虎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传递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西六宫。最最最破、最黑、连耗子都不去的石头房子!顶上瓦片都掉光了!就那儿!月圆夜。它主子就去那儿看[大戏]!错不了!”
西六宫!最破的石头房!瓦片都掉光了!
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了精确的坐标!苏妙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成了!乌云盖雪真的被猫薄荷诱惑,吐出了关键地点!这情报,价值连城!
“东西,东西呢?”胖虎的眼睛瞬间从得意切换到极致的贪婪和渴望,死死盯住苏妙妙的袖袋,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淌下。
“快!给本喵!本喵要那个[好东西]!闻闻也行!快!”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苏妙妙几乎落泪。
她不再犹豫,飞快地从袖袋中掏出靛蓝小布包,解开绳结,小心翼翼地从仅剩的几片干枯银纹猫薄荷中,捻出最小、最不起眼的一片。
那奇异的,能撩拨猫灵魂深处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
胖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仿佛都被这香气驱散了!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渴望嚎叫,挣扎着伸出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那片叶子。
苏妙妙没有食言。她将那片小小的,边缘带着神秘银纹的枯叶,轻轻放在胖虎急切伸出的爪垫上。
“喵嗷!”
胖虎发出一声满足到极致的喟叹,仿佛瞬间升入了猫的天堂!
它甚至顾不上背痛腿伤,低头贪婪地,近乎虔诚地用鼻子疯狂吸嗅着那片叶子,口水滴答而下。
整个巨大的橘色身躯,都因为极致的愉悦而微微颤抖,喉咙里的咕噜声震耳欲聋,彻底沉浸在那迷醉的芬芳里,连身上的伤都忘了。
苏妙妙看着它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小心地将剩下的猫薄荷重新包好藏好。这宝贝,用一片少一片了。
情报到手,刻不容缓。她必须立刻通知谢云洲!
她没有犹豫,再次走到院门口,对着外面空寂的小巷,用一种不高却足够清晰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语般快速说道。
“西六宫,最破的石头房子,顶无瓦。”
声音落下,巷子深处,一个如同融入阴影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
消息已送出。接下来,就是谢云洲的战场了。
而她,只能在这方破败的小院里,守着昏迷的玄铁和沉醉在猫薄荷天堂里的胖虎,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窗棂上那几缕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提醒着她,她依旧在网中。
三日后,月圆之夜。
清冷的银盘高悬,将紫禁城连绵的殿宇飞檐镀上一层森冷的寒光。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阙,在夜色中显露出蛰伏巨兽般的轮廓,沉默而压抑。
西六宫深处,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庭院尽头。正如乌云盖雪所言,这是最破败的一处。
高大的殿门早已腐朽歪斜,朱漆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芯。殿顶的琉璃瓦塌陷了大半,裸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巨兽残缺的肋骨。
几扇残存的窗棂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空洞洞如同鬼眼。
整座宫殿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与不远处灯火辉煌,丝竹隐隐的东六宫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里,是繁华背后的枯骨,是权力阴影下的遗忘之地。
此刻,在这座废殿周围,看似荒芜死寂的阴影里,却蛰伏着致命的杀机。
几处坍塌的假山石堆后,荒草没膝的角落,甚至那半塌殿宇的残破梁柱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藏着数道身影。
他们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劲装,呼吸绵长,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石雕。
只有偶尔转动眼珠时,锐利的目光扫过废殿唯一还算完好的后殿偏门。那是情报指向的[看戏]入口。
谢云洲一身墨色夜行衣,如同夜色凝结的幽灵,静静立在废殿对面一座稍高些的废弃宫阁二层的阴影里。
他背靠着冰冷的廊柱,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冰封般的眼眸,透过残破的窗棂缝隙,精准地锁定着下方废殿偏门方圆十丈内的每一寸土地。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冷硬如刀。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月影缓缓移动,渐渐攀上中天,将废殿的残骸拖出更加扭曲狰狞的影子。
来了!
谢云洲的瞳孔,骤然收缩!
废殿那扇腐朽的偏门,被从里面极其轻微地推开一道缝隙。没有灯火,只有一道纤细窈窕,裹着深色斗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行走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属于宫廷顶级贵妇的优雅仪态,以及斗篷边缘在月光下闪过的一抹只有贡品才有的,极其细腻的银线云锦光泽,都足以印证身份。正是当朝贵妃!
她独自一人,站在废殿偏门外的荒草丛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夜风吹动她的斗篷下摆,猎猎作响。
谢云洲的指尖,无声地扣紧了腰间的剑柄。他身后的阴影里,所有潜伏的高手气息都为之一凝,如同拉满的弓弦。
目标出现。只等那[看戏]的另一位主角登场。
就在这时!
“喵嗷!”
一声极其突兀,带着不满和委屈的猫叫,猛地从废殿的屋顶破洞处响起!划破了死寂!
只见一只毛色半黑半白,如同泼墨般华丽的豹猫,正站在塌陷的屋顶边缘,对着下方荒草丛中的贵妃身影,发出清晰的不满控诉!
它碧绿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充满了“说好的,好东西呢?怎么还不给?”的委屈和焦躁!
乌云盖雪?!
贵妃的身影猛地一僵!兜帽下的脸霍然抬起,惊愕地看向屋顶!显然,她并未预料到自己的爱猫会尾随至此!
几乎就在乌云盖雪发出叫声的同一瞬间!
“咻,啪!”
一道刺眼的红光伴随着尖锐的厉啸,猛地从废殿后方不远处,一座废弃钟楼的阴影中冲天而起!
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炸开一朵极其醒目,妖异的红色烟花!
示警烟花!
贵妃斗篷下的身影剧烈一震!兜帽下传出一声极低的,充满惊怒的斥责。
“蠢货!”她再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身,像受惊的鹿,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撞开那扇腐朽的偏门,闪身逃回了废殿深处!
“行动!”谢云洲冰寒的声音如同碎玉,瞬间穿透死寂!
蛰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各个阴影中暴起!直扑废殿偏门!
然而,已经晚了。
“什么人?!”
“护驾!有刺客!”
远处,禁军巡逻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被那刺目的红色烟花瞬间点燃,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废殿方向汹涌而来!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彻底搅乱了谢云洲精心布置的抓捕网!
就在谢云洲手下即将冲入废殿偏门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滑溜的泥鳅,猛地从废殿另一侧坍塌的围墙缺口处窜出!
那人身形矮小灵活,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充满惊惶的眼睛。
他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几个兔起鹘落,借着荒草和残垣断壁的掩护,眨眼间便消失在西六宫迷宫般的巷道深处!
是那个[看戏]的另一位!他逃了!
谢云洲站在废弃宫阁的阴影里,冰封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快,却异常浓重的挫败与震怒!
如同冰面下的火山骤然喷发!功亏一篑!千算万算,竟败在了一只猫的意外搅局上!
禁军的火把如同一条条火龙,迅速将废殿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带队将领看到谢云洲及其手下,脸色惊疑不定“世子?您这是?”
谢云洲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墨色的夜行衣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更紧,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靠近的火焰冻结。
“追查可疑踪迹至此,惊扰禁军,本世子自会向陛下请罪。”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让那禁军将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次日,金銮殿。
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凄婉欲绝的哭诉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贵妃云鬓散乱,梨花带雨,早已没了平日的雍容华贵,只剩下惊魂未定和满腹委屈。她跪在御阶之下,哭得肩膀耸动,声泪俱下。
“昨夜臣妾不过是心中烦闷,想去那废弃的静心苑(即废殿)散散心,凭吊一下前朝旧事。谁知竟撞见太子伴读谢世子,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埋伏在侧!”
“若非臣妾的爱猫乌云盖雪忠心护主,提前示警,引来禁军。臣妾此刻怕是已遭不测!陛下!谢世子他这是要构陷臣妾,还是要弑杀宫妃啊!”她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将矛头直指谢云洲。
龙椅上,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布满阴霾的目光扫向玉阶之下,那个身姿挺拔、垂手肃立的年轻世子。
“谢云洲!”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
“贵妃所言,可有解释?!你昨夜带人潜入西六宫废殿,意欲何为?!”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谢云洲身上。
谢云洲撩袍跪下,姿态恭谨,声音却依旧沉稳如磐石。
“回陛下,臣昨夜确在废殿附近。因追查一桩涉及京畿安危的线索,指向该处有可疑人物活动。”
“臣恐惊扰宫闱,故只带少量亲信暗中探查,欲擒获疑犯,再行禀报。”
“不料贵妃娘娘驾临,疑犯惊觉逃窜,引发误会。惊扰凤驾,臣万死难辞其咎。至于构陷弑杀之说”
他微微抬首,冰封的眼眸迎向皇帝审视的目光,坦荡而凛冽。
“绝无此事。臣愿领擅闯宫禁,护卫不力之罪。”
他将[可疑人物]咬得极重,却绝口不提[私会]二字,更未将苏妙妙的情报来源泄露分毫。
这番回答,避重就轻。将责任揽在自己[探查不力],[护卫不周]上,既承认了行动,又巧妙地绕开了最核心的指控。
皇帝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贵妃低低的啜泣声在回荡。
“哼!”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谢云洲的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但[涉及京畿安危]这个由头,又让他无法立刻重责。
“无凭无据,擅闯宫禁,惊扰贵妃!谢云洲,你好大的胆子!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给朕好好反省!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臣,领旨谢恩。”谢云洲叩首,声音无波无澜。
一场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风波,似乎被皇帝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但殿中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出,气氛凝重。
赵国公赵磐走在人群最后,步履沉稳,面色如常。只是在经过垂首肃立的谢云洲身边时,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的目光并未在谢云洲身上停留,而是如同无形的毒蛇,悄然扫过殿外侯立的,穿着侯府低级仆役服饰的几个眼熟身影(正是昨夜在苏妙妙院外监视者之一)。
一个名字,在他心中无声地刻下,带着浓重的杀意。侯府那个行为古怪,能引得谢云洲亲自探访的庶女,苏妙妙。
谢云洲的世子府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谢云洲冷硬如雕塑的侧脸。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周身散发的寒气比冬夜更甚。
白日的挫败,皇帝的斥责,赵国公那阴冷的一瞥。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肩头。
书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心腹侍卫悄步而入,低声禀报。
“主子,查清了。昨夜废殿屋顶惊叫的,是贵妃的爱宠豹猫[乌云盖雪]。至于那枚示警烟花,是从钟楼方向射出,手法老练,应是有人提前埋伏,见势不对立刻发难。人没抓到。”
谢云洲没有回头,只是搭在窗棂上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又是猫!一只猫的意外出现,一个潜伏暗处的敌人。彻底搅乱了他的棋局。
这失控的感觉,让他冰封的眼底翻涌起压抑的怒浪。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世子。”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的女声响起,是苏妙妙。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避开了府中守卫,悄然来到了书房外。
谢云洲眼底的怒意瞬间收敛,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转过身,声音听不出情绪“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妙妙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掩上。
她穿着一身侯府最低等丫鬟的灰布衣裳,脸上刻意抹了灰,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她看着谢云洲冰冷的面容,感受着书房内几乎凝滞的低气压,心沉了沉。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世子,猫说”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谢云洲冰封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层寒冰。
“他们,还会再来。”
谢云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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