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衣服洗的确实快，就是力气小，拧干费功夫。步晴让步鸣收拾了脸上摊开的表情，上前帮忙去了，林琴也得以暂时从繁杂的家务活中解脱出来。
“走，去我家吃饭。”林琴瞟见步家哥姐两人手上大包小包拎着的东西，脸红起来，“还带这么多东西，下次别带了，婶子请你们吃饭，哪里还要收你们东西。”
话说出去方便，林琴心里却明白，如若不带东西来，那么吃饭，自然是不必说的，不可能。
这话倒不如不说的好。这样一想，林琴的脸更红了。
她小声埋怨道：“平三儿又在神神秘秘搞些什么呢？他小孩子个性，家里的事儿搞不清楚就往外面乱说，小晴小鸣，你们别见怪。”
步鸣刚要说话，就被步晴拧住胳膊肉一转，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也说不出了。
步晴笑眯眯地接上了话茬:“婶子别见怪。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两家人家来回走动，带点东西，是个心意。
“平三儿可不愿意我们俩来，天天和我们说，家里忙，老爷子虽然没坏心，就是那老一套思想怎么都改不过来，实在让婶子你受累。他点我们呢！让我们多多体谅婶子的辛苦，不要什么大事小事都来烦婶子。”
林琴听了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说什么烦不烦的，哪有那话！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又不是外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就是就是，”步晴亲热地凑过去，肩膀碰着林琴的肩膀，“步鸣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弯，还说我呢，说你又要烦婶子什么了。我说我就想婶子的手艺了，这不，带了几个鸡蛋，婶子今天晚上给我做炒鸡蛋吃。”
林琴被逗得合不拢嘴，笑道：“好好好，这就回去给你做。步鸣这小子，越长大越不懂事，还跟婶子客气。”
一头雾水的步鸣：？？？
说说笑笑，路走的飞快，越过爬满花枝的围墙，就来到了门前。
林琴推开门，接过步晴手中的鸡蛋，刚想笑着说两句话，一偏头就看到了在院中间躺椅上歪着的刘老爷子，顿时噤了声，转口叫了人：“爸。”
“嗯，”刘老爷子睁开眼，不咸不淡地看了几人一眼，说，“是要烧晚饭了，去吧。”
话说完，又闭上了眼，往躺椅上一靠，晃悠起来。
林琴赶紧奔厨房去了，步晴赶紧给步鸣使了个眼色，步鸣眨巴眨巴眼睛，调整起了状态。
等刘老爷子拿完长辈的乔儿，再睁眼，就看到一个熊一样黝黑强壮的汉子蹲在他脚边，吓得他把脚一缩就要跳起来。
脑海中空白半天，他才想起来这个人是步家那小子，刚刚放松一点准备躺下去，那小子就抬起头来。
晒得黑黑的脸上挂满了憨厚的笑容，不大的眼睛满满都是孺慕，一手还上下摸着他的宝贝躺椅，一边摸一边赞叹：“刘爷，你这躺椅，用料看起来稀罕啊。”
刘老爷子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火烧屁股一样从躺椅上下来，坐到一边的石板凳上。
本想教训两句，可一听到他夸这躺椅，顿时是浑身舒展，换了一只脚翘起来，赞许道：
“脸盘子黑，眼光倒是亮。这原来是当铺里老爷躺的，后来他交不起工钱，把当铺里的东西交来由我们选，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
步晴在后面整理带过来的东西，听到这话悄悄翻了个白眼。如果其他人选的不是银子和古董，那刘老爷子确实也算是有眼光了。
不过这话也不能在人前讲。
见步鸣像她教的一样，满脸求知若渴的表情，对着刘老爷子东夸西夸，把刘老爷子拍的浑身舒畅。
步晴乘此机会把自家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样地呈上来，编故事讲给刘老爷子听，主打一个体现“重视”。
就连那半盒鸡蛋糕她也编：
“这是我哥前段时间去县里面买的，市面上的紧俏货，排了好长的队。用的是内蒙的牛奶，厂里的鸡蛋，都是真材实料，老师傅的手艺。他买回来都舍不得吃，这不，平三儿托我们来办事，他这才舍得把东西拿出来。”
“好啊，是个上的了台面的小伙。”刘老爷子摸了两把胡子，笑道。
步晴接着说：“平三儿在城里扭了脚，他舅舅怕来回颠簸要加重的，一定要留他多住一段日子。他怕麻烦舅舅舅妈，托我来叫琴婶子，让她去照顾些日子。”
刘老爷子本来还兴致高昂，听到要林琴去县里，嘴角就撇了下来：
“他要人照顾，我就不要人照顾？家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情，她跑了躲清闲，让我来做？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步鸣嘴上忍不住，要说实话：“刘爷，你们家里本来没那么多人。这厂里有事，刚把刘叔派出去了，马上一堆亲戚朋友就来住了，也没见过这样添乱的。”
刘老爷子眉头一皱：
“说什么浑话！你们小辈不知礼数，我们做长辈的可不能由着你们胡来。刘为就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身狗脾气，平日里不知道和亲戚朋友来往，现在我替他张罗来往怎么了？亲戚朋友哪能不走动？”
步鸣恨恨地磨了磨牙，脸上照旧扯出一抹笑：“都是亲戚朋友，平三儿脚崴了，琴婶子走开两天，就让他们帮帮忙，照顾您老好了。”
谁知刘老爷子听了这话，竟连连点头，说道：
“对啊，平三儿是去亲舅舅家，也不是外人，让他舅妈帮忙照顾着就好了，小林去，也是添乱。
“况且我们刘家虽不是家大业大，好歹刘为出去也算是个体面人。哪有亲戚上门来做客，让人家干活的？可不能在背后干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步晴拍了拍桌上码好的东西，叹了口气：“那确实是没办法了，那我呢，就先去和厂里打声招呼，把刘叔叫回来招呼亲戚朋友，给琴婶子腾出时间，让她去照看平三儿。”
刘老爷子能心平气和地和步鸣说话，对上步晴，马上就眉毛倒竖，变了张脸：
“小丫头片子，你和平三儿有什么关系？我们老刘家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和这个打招呼，那个打招呼，你现在混得开了，要插手我们的家事，门也没有！”
步鸣连忙跟上，生涩地唱起了白脸：
“刘爷，你也别生气，我妹和平三儿从小玩到大，她一着急就嘴笨，不会说话。平三儿说，受伤了就想念他妈烧的那一手好菜，要不我们也不能腆着脸来找您啊。”
刘老爷子被哄开心了，哈哈笑了两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尝过城里酒楼御厨传人的手艺的。小林被我教的，手艺能和国营饭店的赛上一赛。”
步鸣继续捧着：
“还是您教导有方！我妈也心疼平三儿，要不是最近家里忙着农活，实在走不开，她早去照顾了。她也知道，琴婶子要是离了这儿，你吃喝也成问题，特地让我们带了这些东西来，换琴婶子过去几天。”
“这还差不多，你妈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倒是，那句话怎么说，耳濡目染，有点那个待人接物的本事。”
看着带来的东西，刘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话毕，又转头对着步晴说：
“出去啊，还是男人会讲话。小晴啊，你别看你哥哥好像不如你有出息，那运气和本事还是不一样的，就这说话的功夫，你还得多和你哥哥学学。”
步晴赔笑道：“刘爷说的是，那琴婶子就……”
刘老爷子不拿正眼看她，一摆手：
“过两天再去吧，明天平三儿他二叔伯还要带着几个孩子来一趟，让家里热闹热闹，事情忙，等忙完这两天再说吧。”
步晴摇了摇头，在刘老爷子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给步鸣递了个“我就说吧”的眼神，抱怨道：
“走吧哥，你非要来一趟，说刘家不是那么个不讲理的人家。还是我说的对吧，还是得咱妈出面照顾。”她一转身就要走。
“走，回去如实跟我妈说，就说，琴婶子这边忙着招呼亲戚，平三儿脚崴了也走不开。让我妈把地里的活儿放一放，这农田哪有孩子重要。”
步鸣站起了身，点点头：“行，我这就去。咱妈现在还在李花家玩儿吧……”
刘老爷子赶紧打断了步鸣，声音略带紧张：“李花家啊……就是刘翠红那？”
步晴笑道：“对啊，翠红婶儿女儿不就是李花吗？我妈和她婆婆玩的可好了。刘爷，你也别计较，李花婆婆和翠红婶子就是有点爱说话，没坏心的。”
刘老爷子吞了口唾沫，想起了那两个缠着红绿丝巾，往村口一蹲，那门口的大黄都不敢高声叫，村里的鸡都得换个时间打鸣的红绿双煞，未战先怯。
咳嗽一声，叫住了转身往院墙那走的步晴：“小晴啊，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刘家是个不讲理小人家。这也是没办法，早知道平三儿脚崴了，我也不能叫他二叔伯来做客，那都是赶巧了。”
步鸣也跟着劝：“对啊小晴，我也说了，刘家那从上到下，哪一个不好说话。我就说，今天晚上，琴婶子就能给平三儿带上亲手做的菜。刘爷，你看我说的对不？”
刘老爷子的左眼下方肌肉微微抽搐两下，看到步鸣那副更加情深如许的表情，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他吞了口唾沫，点点头：“当……当然了，没必要去刘翠红那边说了。”
“行，那我这就去叫琴婶子，让她收拾收拾东西，顺便给平三儿带好饭菜。”步晴扬着笑脸往厨房那边去了。
刘老爷子还要说什么，被步鸣一把拽住，又开始夸赞起了院子里的石桌和板凳，步晴教给他的几句话来回说。
一时间，院子里只听到“有眼光”“有风格”“雍容大气”几个词儿来回响。
林琴在厨房里把该听的都听到了，知道平三儿脚崴了，心乱如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步晴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林琴呆呆地站着，在挑着筷子打鸡蛋，碗里的一层泡沫看起来比鸡蛋还要高了。
步晴连忙夺下碗，安抚道：“婶子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儿，要是大事儿我肯定拽着你就跑了，哪还管的上别的什么东西。你赶快收拾收拾衣服，我来给他带点饭菜。”
林琴这才觉得心神归了位，冲进房间里随手翻了几件衣服，拽出一条看着半新的蓝花粗布，就往里塞。
花布带到了什么重的东西，东西“砰”得摔到了床下，林琴捡起来打开一看，才发现那是她的私房钱盒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拿出来过了。
里面装着嫁妆换成的钱，钱稍微有些泛黄，已经不新了，前些年攒下的票，没有多少，三三两两整齐地码在盒子边上。
这是她生下平三儿之前攒的，生了孩子之后，她甚至没机会打开它。现在，平三儿都十八了，已经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
看着那钱，那用嫁妆换的钱，看着自己久经劳累而粗糙的手，想着刘老爷子的话，想着步晴和步鸣好话歹话说尽才能捞她出去，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琴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一股无名的愤怒。
鬼使神差的，她把那盒子一把塞进了蓝布里，又摸了刘为留在家里给她应急的钱票，用衣服一层层包了起来，最后盖上蓝布，扎成包袱，背了起来，匆匆向外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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