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能搬进咸阳城的商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各地的豪门巨富。
在秦始皇统一大路上，除了六国这种主要攻打对象，同样备受打击的还有各地的豪强武装势力。
好比这些富户中最特殊，也地位最高的寡妇清。她出身巴郡，巴蜀位于秦楚交界，对秦国大一统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最开始秦国君主对巴蜀以拉拢为主，政策相对宽松。
但秦始皇从即位开始就生出一统天下的野心，自然不能忍受自己治下有太多拥有产业、拥有武装的当地豪强。
巴蜀位于秦楚交界，在攻打楚国之前，秦始皇势必要把巴蜀正式捏在自己手里。
因此，几年前始皇就着手“迁十二万户到咸阳”，或软或硬，强行把各地豪强大族都迁到咸阳。
这样一来，既侧面收缴了这些贵族豪强的武装势力，不让他们搞事，还把这些大户的钱粮家丁都收到自己手里，丰盈了陛下的资产。
而始皇帝付出的只是给这些富户在咸阳修建宫殿，还顺便把人监视了。
非常具有控制欲的做法。
这些豪强中，最有钱，也资助始皇最多的，当属寡妇清。
——因为她家资最丰。
他们家盘踞巴蜀数代，凭借丹砂矿将财富收拢入自家手中，当地县中几乎五分之一的人口都附庸其家，要么就是她家的家丁。
寡妇清能将家业守住，并开拓出新的版图，头脑自然不一般。
得知秦国大王要对自家下手，清表现得十分理智，舍得弃车保帅。
不仅将家中大批丹砂水银提供给始皇陵，连家资、家丁都舍了大半出去，其本人也被当做人质，被迫搬进了咸阳。
当然，相对的，寡妇清的子女可以待在原籍，继续做些生意。
尽管生意的规模比从前要小得多。
寡妇清待在咸阳的宫殿中，却并不把自己当做人质，或者一个垂垂老矣、可以颐享天年的老妇。
咸阳并非没有其他好处，寡妇清待在这里，距离章台宫并不远，她的消息比从前灵通得多。
从前待在巴郡，寡妇清直到秦王要对自家动手的人都走到半路了，才终于得知这个消息。
而待在咸阳，消息传播要更快，几乎隔两三天，她就能听说到宫中最新的消息。
近几月寡妇清打听到了无数新消息。
比如章台宫入住了一位从小养在外地的王女，名讳娄繁。一回宫就深得陛下宠爱，入住章台宫内的长乐宫，几乎日日都能得见陛下。
比如娄繁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据说年纪不小了，但依旧可以住在陛下隔壁，陛下还特地为她找了许多带仔的母牛。
——只是因为公主爱喝牛乳。
说到牛乳，公主的到来也给咸阳带来许多新风尚。
炒菜寡妇清尝过了，滋味确实不同寻常，前所未有。
豆乳寡妇清也尝过了，绵密香甜，她觉得这种饮品比酒要好喝得多。
牛乳倒还没尝过，主要是章台宫的做法还没有传出来。
以自己这几次品尝美食的经验来说，公主很是知道几种稀奇的做法，能把原材料味道不怎么样的东西做得好吃。
从前寡妇清知道黔首多数只能吃得起菽饭（豆饭），却不知原来菽经过磨盘一磨就能磨出香甜的豆乳，经过卤水一点又能做出豆腐、豆腐脑……
娄繁公主擅长用原本不怎么好吃的原料做出好吃的成果。
牛乳同样如此，寡妇清尝了牛乳觉得味道微腥，哪怕煮熟也一样，填了糖或蜂蜜倒是会好点，但她相信公主一定有其他的做法，只是尚没有流传出来。
公主从不敝帚自珍，有什么好吃的往往过不了多久就有做法传出。
寡妇清心中暗笑。
她觉得以始皇陛下那个小心眼的本性，恨不得把疆域中一切都握在手中的霸道，肯定不乐意咸阳城的公卿大夫和他吃一样的东西。
但公主硬是不顾始皇意愿，将种种美食的做法都无偿公布了，可见其对公主的宠爱。
寡妇清心中十分感叹。
自己都快七十了，说不准哪天就死了，反而尝到了从前都没有尝过的美食。
她预感公主的到来会给咸阳、甚至整个大秦带来飓风般的变故，只是可惜自己年纪大了，生意上的事已经渐渐交给家中子弟……
这几年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多了，寡妇清依旧不习惯，甚至有些郁郁。
原本她虽年老，但精神依旧十分充沛。
她喜爱那种为了生意上的事殚尽竭力的感觉，喜欢与人斗智斗勇，喜欢扩大自家的生意版图。
可惜世事难料，她不得不用自己和半副身家为子孙后代换来生存保障，换来始皇帝对自己的认可和赞扬，甚至换到了陛下的礼遇。
这份礼遇令寡妇清在咸阳遇到三公九卿都不必觉得卑微，深深区别于其他地位低微的商户。
若是常人可能会因为这份礼遇而受宠若惊，但寡妇清不是个能安于室内的女人，她好折腾，强行让她歇着更令她郁郁寡欢。
可忽然接到的一个消息，让寡妇清精神为之一振。
“你说公主要找人买羊？”坐在上首的寡妇清问。
家丁俯首在地，笃定道：“正是如此。公主身边的苗大夫放出话来，公主要豢养大批羊，先买五百头，未来还要长期买羊养羊。”
家丁其实并不知道自家主人为什么要他盯着公主那边的消息。
虽然是一个受宠的公主，深得陛下宠爱，但到底只是一个公主，有什么关注的必要呢？还要时时刻刻盯着公主的消息。
但是自从主人关注公主后，人也精神了，胃口也好了，家丁侍奉主人几十年，自然希望主人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这种跃跃欲试想要折腾什么的状态实在久违，以致主人要他盯着公主的宫门，时刻打听公主行踪，家丁卯也毫无疑虑照做了。
——上次娄繁公主上林苑遇刺时，卯还被问话了。
幸好他没有昏头去收买仆役，最多请几个侍卫喝酒吃肉，和他们套套近乎，并不算出格，这才逃过一劫。
那之后卯行事更加谨慎，消息来源没有减少反而多了。
因此，公主第二次前往上林苑卯立刻便知道了，公主在上林苑传出要采买五百头羊的消息，卯也在听苗说过后，也立刻回来禀告自家主人。
直觉告诉他，得知这个消息的主人会很高兴。
事实果然如此，听说公主要五百头羊，未来还要更多，寡妇清琢磨琢磨着，眼睛都亮了。
“羊、羊……”她喃喃自语，“羊除了吃还能有什么作用？光吃羊自然不会需要那么多，还要公主亲自派人买，想必是更新鲜的，需要公主从头开始的东西。”
羊身上有什么？羊肉、羊皮、羊毛，不是羊肉，那就只能是其他两样。
无论什么，必是现在没有的东西，才需要公主从原料开始预备……
寡妇清直起身子，问说：“我记得，北地乌氏县有个大牧主每尝派人来咸阳，来拜会过我，是不是？”
家丁侍奉她多年，记性丝毫不差，闻言点头应道：“正是，似乎名为倮，善养牛羊，是乌氏县的大财主。”
能成为大牧主，对方养的牛羊就不在少数，甚至能以坑谷计算。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在寡妇清看来，自己在咸阳是身为人质，失去了自由。但在外面的商户看来，她能得陛下赏赐宫殿，能被陛下礼遇，地位远高于寻常商户，自然深得其他商人艳羡。
这乌氏的倮与寡妇清同为女人，同为大商人，身家巨富，但商人就是商人，没有地位很难保得住万贯家财。
所以到了倮这个地位，家财不缺，可不就该琢磨着提升自己，或者家中子女的地位了么？
这才长年使人来咸阳，跟一些财主豪强笼络关系。
寡妇清心道，恐怕这次，属于倮的机会真的来了。
最受宠爱的公主要养羊，倮别的都没有，只有牛羊能以满坑满谷来计量，这不就刚好契合了吗？
寡妇清笑着说：“快，去信一封给倮，叫她预备了牛羊千匹送来咸阳。”
以乌氏的身价，先送千把头羊来实在小事一桩。
北地郡在咸阳以北，玉门关以南，相对来说与戎狄相近，倮的生意也经常做到西域去。
在寡妇清的信送来之前，倮先接待了从咸阳而来的贵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始皇帝派出的商队。
只是其中人员成分复杂，不能以寻常商队对待。
什么商队能让上卿领队啊？倮消息灵通，比本地其他商户甚至官员都先得知这个消息。
她硬是把消息藏住了，在商队来之前就抢先一步派人接待，把这群人安排在自己的大房子里，好吃好喝地招待，每日宰杀的牛羊不在少数。
商队走之前，始皇口上安抚说“爱卿此去受苦了”，但事实上，这个年代的上卿出行其实也受不了什么苦。
那可是咸阳来的上卿，能日日朝拜陛下的大官，无论去哪都会被人礼遇，走到哪都有类似倮这样的人殷勤侍奉。
虽然奔波疲劳了些，但还真说不上受了多少苦楚。
只是陛下催得急，以至于他们每到一处都只能歇个两三日，就不得不继续出发。
赶路赶得上卿脾气都不好了，对这些殷勤侍奉的财主只是脸色淡淡。
倮生怕自己哪里招待得不满意，见上卿脸色不好，连忙叫人招待上卿身边的侍人，好吃好酒挨个上，总算得了一句实话：
“上卿并非对主家有什么不满，实在是这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过快，以至于心中不虞……”
不说上卿，连这侍人脸色都臭的很。
他跟着主人侍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出行这么急促。
连大军都要走上十日的路程，硬是让他们主人在两月内抵达了，侍人完全可以理解主人的气恼态度。
以当前的日程来看，玉门关遥遥无期啊……侍人心中有些淡淡的郁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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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命不歇搞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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