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带着几个家丁,去了后殿拜神。
期间,一行人眼珠子贼溜溜的到处看,转的眼底都抽筋了,也没找出那两兄弟一点痕迹。
非要说是反常的东西,倒也有,就是睡在蒲团上的苏青。
他们就没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活人!
那脸,白里透青,跟死人似的!
而且……胸口怎么都没有起伏呢?
有个家丁越看越不对,壮着胆子想要过去叫人,却见那小丫头陡然睁开了眼,一双瞳仁已然模糊不清的眼,阴恻恻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是知晓这一行人来意不善,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撕咬一般。
把这家丁吓的一身冷汗,他干笑道:“你睡你的,我就是陪着老爷来上香……”
这时,苏商也慢悠悠的跟了进来。
她其实不知道赵老爷心里那些弯弯绕,只是不想让他们看到灶台里卢富卢祥的骨头。
这地方死了人是要报官的,那太麻烦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灰,念了个咒,就往赵老爷的方向吹过去。
赵老爷已经点燃了香,正要给家丁使眼色,让去别处找找那兄弟,可抬眼的瞬间,骤然看到,神龛上原本庄严肃穆,面容沉静,无悲无喜的神像,视线竟缓缓下移,落在了他身上。
所以,是这儿供奉的神仙,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低着头,左瞟一眼家丁,都在等着他的吩咐,谁也没瞧见异常;右瞟一眼苏商,这女人……
去给那黄毛丫头盖被子去了。
就是盖的太随便,把头脸也盖住了,像是遮尸体。
但就是谁都没瞧见神像显灵。
被神像注视着,赵老爷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支使人去庙里乱翻了,只能夹着尾巴跑了。
这之后,苏商也打算出门转转。
真好啊,放眼望去全是人,一只鬼也没有!
苏商步子轻快,如履云端,唇角根本压不住,看到谁都想笑眯眯的打招呼。
只不过,人太多了也有缺点。
苏青知道后山也是属于琉璃观的。
这琉璃观虽然穷的叮当响,一块银元也摸不出,但后山脚开垦了一片菜地,当初苏青的养父就是靠这个养活了一个好孩子加一对白眼狼的。
苏商原本是打算考察下,等到了夜里,就让苏青将那两兄弟的骨头埋到后山。
可眼见着镇子里人多,菜园旁别人家的地里务农的人也不少,便犹豫起来。
万一谁家的狗循着味儿将骨头刨出来,叫旁人瞧见了,可不太好交代。
算了,先留给苏青当磨牙棒吧,活僵长牙快,总要啃点硬的才舒服。
至于她嘛……
苏商扫了一眼菜园子,这会儿大部分菜蔬都没熟,只好挖了几个土豆烤来吃。
活僵白日困顿,夜里才精神,但苏青新死,魂魄又有损伤,入夜了也还没有醒来。
而苏商已经将自己的新家摸了个底朝天,发现除了黄纸别无可用之物,便又出门去了。
从前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可满世界都是无主之物,踢开门就能住,捡到东西就能吃,靠着现代社会横死后留下的大笔遗产,苏商的生活条件其实还算好。
更别说在灵异天灾之下,很多设备无人打理却还诡异的运行着,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蹭点电力看看电影打会儿游戏,短暂的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自从决定要当天师,苏商就在考虑登报打广告的事。
酒香也怕巷子深,琉璃观都五十年没接过正经生意了,不能干等。
可广告费不便宜,琉璃观一穷二白,苏商没有启动资金,只能深夜里,阴气最重的时候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几个闹鬼的人家,主动上门做生意,好赚点启动资金。
附近的南安城是开放对外贸易的港口,是举国上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平江镇里许多年轻人都去城里讨生活,白日看着热闹,到了夜里,却显出格外幽静。
许多院子里都静悄悄的,木门紧闭,窗棂间少有灯火亮着,十户人家里莫约也就六七户有人住。
苏商就在淡淡的草木清香中踩过石板路,漫无目的的走过一条又一条巷子。
直等来到一户高门大院旁,终于感受到了一丝鬼气。
苏商眼睛一亮,跟见到了亲人似的,顺着气息来到一块竹围的矮墙边上。
就见一个长发覆面,身着白衣的声音,正用指甲抓挠着围墙。
“你好?”苏商对着女鬼挥了挥手,径直走过去。
她原来的世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活人,但她姑且还是有社交的。
和鬼社交。
天灾之下,人死化鬼,其中一小部分人活着时候人畜无害,死后亦然,茫然行于世间,只是呆板的复刻生前的习惯,或者便是追逐着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执念,日复一日。
当时,苏商没少跟这些没恶意的鬼魂交谈,虽然对方只念着自己那点事,多半是鸡同鸭讲,但好歹让她的语言功能不至于退化。
见到这种怨气虽重,却无杀性的鬼魂,苏商习惯性的上前打了个热情洋溢的招呼。
女鬼手上动作没停,慢慢转过头来,杂乱如草的头发缝隙中,露出一只泛着黄白色,呆滞无神的眼珠。
意识到苏商能看到自己,女鬼不语,只一味挠墙,散发出越发浓烈的怨气,发丝也逐渐伸长,无风自动。
空气中的腐臭味越来越浓。
苏商原本是打算,跟着女鬼聊一聊,打听下附近有没有厉害的,已经伤过人的厉鬼。
但是,怨鬼的头发,是施展咒法的好材料。眼见着头发丝都飘到面前来了,苏商手痒,下意识就薅了一把。
她平素消耗大,见到羊毛就习惯薅点,忍不住。而跟她熟的怨鬼也不在意,头发嘛,一生气就疯长。
抓挠声瞬间停了,那女鬼似乎怎么都想不通,好端端的,没把人吓走也就算了,怎么还来揪她头发!
她后知后觉的尖叫一声,飞快的爬走了。
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腐臭味和一道血痕。
苏商只好再去别处。
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子,到底没能遇见第二只鬼。
平江镇的人心态都这么好吗,死了都不化鬼的?在她从前的世界,可是有仅仅因为死的时候发型不好看就含着一口怨气化鬼,去理发店屠了好几个tony当她的伥鬼,还把tony鬼们的舌头都剪了,只准做头发,不准搭话。
苏商非常不适应。
绕来绕去,又到了那座大宅院的另一边。
熟悉的怨气,熟悉的抓挠声,转过弯,果然又见着了那女鬼。
这边的院墙是高高的砖墙,但是墙壁下边有个老鼠洞,那女鬼正用她又长又尖的指甲刨土,试图将洞刨到能容她通过的大小。
这次没了长草遮挡,能看到它拖在身后的腿,有一条肿胀扭曲着,不断渗出暗红的脓血,洇透了她被粗粝地面磨碎的裙摆。
苏商怕再把她吓跑,没贸然上前,轻声提醒道:“别刨了,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你进不去的。”
鬼和鬼之间的强弱差距,有时候比人和鬼都大,这种没杀过人的怨魂很弱,禁忌也颇多。
女鬼手上的动作却根本不停,只喃喃道:“我要……进去,我男人……在里边。”
比起让她念念不肯离去的执念,无缘无故就揪她头发的仇不算什么。
苏商是个善良的人。
这女鬼残缺不全,又无归宿可安眠,不知游荡了多久,却不伤人。
哪怕别人主动招惹她,她都没有害人的心思。
我见犹怜的。
苏商掏出一个先前折好的小纸人,对着女鬼晃了晃。
“你跟我说说,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鬼,我就帮你进去,跟你的爱人团聚,如何?”
女鬼:“好。”
然后空气都安静了。
苏商眨了眨眼。
“你说句话呀。”
女鬼:“没有。”
苏商:“啊?”
女鬼:“没有别的……鬼。”
苏商眼前一黑,深感职业生涯一片黯淡,和平安定的异世界也没想象中那么美好,太和谐了,她恐怕要失业。
但承诺还是要履行的。苏商将纸人吹了过去,女鬼抬起满是脏污血痂的手,接了过去,又一脸茫然的看向苏商。
她还弄不明白,苏商给她这东西要怎么用。
苏商解释道:“有了寄身之物,你便能穿过缝隙,进去原本去不到的地方。但是切记,纸身脆弱,不可见水火,另外最多只能支撑你穿三道门窗,一旦你从纸人里脱离出来就作废了,只能被扣留在当时的房间内,懂了吗。”
女鬼听懂了,头发缝隙里露出来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似乎是笑了。
随后,女鬼的身影消失,原本粗糙的空白纸人自半空飘然落下的同时,长出了五官和黑发,而落地的瞬间,一条腿就被血洇透破烂,断在了身后。
哪怕是有了寄魂之物,她仍旧走不了路,只能爬行。
但这也够用了,单腿的小纸人顺着老鼠洞钻进了院内。
助人为乐在任何年代都是好品质,助鬼为乐也差不多,苏商虽然没能找到工作,但日行一善,好歹是积累了一些主观上的功德。
回到琉璃观,还没进门,苏商就听到了咀嚼声,推开门,空气中也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
苏商心内咯噔一声。
坏了,该不会苏青那孩子生前没吃饱,死后胃口大开,昨天刚吃了两个还不够,这会儿又抓了人来吃吧?
倘若真是如此,难道她要大义灭亲?
这亲才认了二十几个小时,崭新的,好不舍得。
苏商一边加快了脚步去找,一边在心内想,自家孩子这么乖,还能主动去外头抓人吗?说不定是有毛贼翻进来,那四舍五入就是正当防卫!
找见苏青的时候,她正蹲在后院角落,捧着老鼠在啃。
她吃的入迷,听到脚步声,喉咙里下意识发出低沉的呜咽。
等转过头看到是苏商,愣了会儿,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差点儿又从眼角挤出血来,过了半晌,才哽咽道:“老祖宗,我……我好饿,我控制不住……要不,您把我杀了吧……”
苏商当然不肯答应,她蹲下身,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臂,问她:“想吃吗?”
苏青惶恐的退后。
她虽然知道活人心肝有多美味,但她还是她,不是空有躯壳,只被本能驱使的邪物,她能忍住。
“可就算不吃人,也很贵……”
往日里都是逢年过节才能父女两个买只鸡分着吃,她如今这样的胃口,不知要吃掉多少钱呢。
苏商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吃人就不算事,活人还有爱吃刺身的,你吃点血食算什么?老祖宗还能养不起你么!”
虽然她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工作也没着落,但是有那么大个山头呢,活僵的鼻子是很灵的,大不了带着苏青上山打猎,当山上灵活的狗。
苏青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折腾了一昼夜,苏商终于有了些倦意,迫不及待的要享受没有鬼怪威胁,也没有上司连环夺命催的安稳睡眠了。
她没察觉到,手指上的红线在焦躁的转动着。
与此同时,有的人,注定无法安眠。
神像垂眸的画面还在梦中挥之不去,一双满是伤痕泥污的手,已经悄然攀上了他的脖颈。
苏商:有的上司(啃土豆)怎么就不能学学我(嚼嚼嚼)要是能像我这么体贴员工(喝口茶顺顺气)带来春天般的温暖(抹嘴)我怎么会提桶跑路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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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日行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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